大明嫡長子 第47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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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郎中……下官還是不能安心,為何祝郎中,敢如此確定?” 祝衛(wèi)春臉色一冷,“京里的那潭水,深的很。你還是少問為妙。這次的事,你也瞧清楚了,你我之輩,想要靠著誰都是無用的。上面的人說犧牲誰就犧牲誰。所以關鍵在于不要出事。你以為現(xiàn)在是什么光景?做什么事還能任你施為?眼下的朝局,你出了大事,誰能保得住你?這次的事情或許還有救,但絕不準有下次!”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閆理文又是諂媚、又是覺得心安了些,這幾句罵,反而罵得他很開心。 第五百一十四章 趨利避害 “這個淮安府的知府倒是膽子大,竟然就這樣找了個罪名將張璁抓了起來。謝副憲,明日這案子您看要怎么審?” 謝光燮是陳鼎的頂頭上司,明日要審案子,今天他肯定要摸清楚領導的心思。 然而這位上司現(xiàn)在沉著臉,臉上的褶皺只是清晰可見,卻不見什么表情。 “你以為呢?” “我以為,閣老的意思肯定是兩種,要么出大事,要么不出事。” 他們所說的閣老自然就是王炳。 “那你覺得,這個地方是大事,還是無事?” “還不確定,要看?!?/br> 要看這案子審得如何。 啪! 驚堂木如一聲響雷,震得所有人不敢再分半點心神。 “帶人犯!” 此時的張璁已經(jīng)不是之前身穿官袍綢緞的父母官,他手腳都帶著鐐銬,拖拉在地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音,頭發(fā)上沾著的是幾根稻草,身上的囚服灰不拉唧的,便是眼神也從以往的剛正變成了帶些陰暗。 張璁抬頭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竟不是田若富,心中驚異之下心神也是急轉(zhuǎn),再看這些人的官袍……以及田若富那諂媚的樣子。 怕不是京里的欽差到了。 陳鼎開問:“堂下所站何人?!” “山陽知縣、張璁?!?/br> “所犯何事?” “為人陷害,偷盜倉廒儲糧。” “大膽!”田若富嘩一下站了起來,“睜開你的眼睛瞧清楚了,這是京里來的上差!見上差如見天子,爾若欺瞞半句,便是殺頭的罪!” 張璁憤怒已極,“無恥小人,顛倒黑白,讀圣賢書之時,圣人便是這樣教你不要臉面、良心的嘛?竟然還敢提天子,誰若是在此欺瞞了天子,便讓上蒼降下天雷滅了他!” 田若富偷偷看了一眼天,只是片刻的心虛。他還想再說,只不過陳鼎已經(jīng)不讓了。 “罪官張璁,你身上的罪名還未洗刷,若是再咆哮公堂,是當本官不能用刑嘛?” 張璁此時是跪著的,他直身拱手,“罪臣并非有意。上差要審此案,不必麻煩,只需給以紙筆即可。” 陳鼎看了看謝光燮,又看了看劉春,他倆都點頭,于是便吩咐:“拿紙筆來!” “謝上差。上差稍待片刻,罪臣自會寫明原委。” 張璁身穿囚服、手帶鐐銬,但他的決心卻從未像此時一樣堅定過。人或許就是這樣,有官位、有名聲就總是舍不得丟掉?,F(xiàn)在一無所有,甚至朝不保夕,那便也沒什么可以害怕的了。 于是他下筆, “古時十一而稅,使民以時,故天下和平而頌聲作,后世雖未能遽行,然亦當稍仿其意,使法較然晝一而可守。今天下財源多出田賦,然大明田賦未有如今日之弊者也…… 山陽為例,縣內(nèi)有官田、有民田。官田之稅,一畝有五斗至七斗,其外又有浮糧、加耗等,每畝幾及一石。民田之稅,每畝五升,而加耗愈多,又有多收之弊。如此,官田價輕,民田價重。偽以官為民,富者利糧之輕,甘受其偽而不疑……” 最后一句,張璁揭示了一個民間田產(chǎn)買賣的貓膩。 就是賣地的人想要獲得高價,于是把官田當做民田賣,買田的人呢,貪賦稅輕,情愿花高價將錯就錯。 “……久之,人之民田多歸于豪右,官田多留于貧窮。然國之賦稅又仍為貧者所出,貧者不能供,則散之四方以逃其稅。稅無所出,則攤之里甲。故貧者多流,里甲坐困。且今之所謂徭役者,田多為上戶,上戶則重,田少則輕,無田又輕。賦稅、徭役之重,百姓苦不堪言,時值豐年,小民猶且不給。一遇水旱,則流離被道、饑殍塞川,甚可憫也。 朝中有公言,需減賦稅、少侵擾,然天下用度皆為定數(shù),弘治、正德兩朝力行節(jié)儉,賦稅再減則軍需何出?百官俸祿何出?臣以為,根源者在天下耕田日益集中,如此則民日益困、田日益荒,而賦稅、徭役未減,使民更困,國家之財賦,日以益缺,數(shù)十載之后,吾不知國之賦稅、將安出哉?” 寫完之后,張璁便不管了,他把筆一扔,仿佛此生已經(jīng)到此為止。 田若富心理記掛,只是陳鼎一直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弄得他也不敢冒頭。 所以最先拿到這篇文章的是陳鼎,然而他打眼一看,臉上便再無笑意。 “張秉用,你這份陳述,可與案情有半分關系?” “案情,沒什么好說。儲糧是府尊要借的,他是因著下官沒有借糧的諭令因而陷害下官。這案子審多少遍,下官都是這樣講?!?/br> “那你寫這些是何意?” “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下官當了三年的知縣,臨死之前給陛下上得這份奏疏,僅此而已。” 陳鼎忽然覺得手中的東西有些發(fā)燙。 這個張璁,人家說他與人關系不融洽,還真是個難搞的人! 這是審案的公堂,那么多雙眼睛盯著,閣老王鏊、王炳下令清查山陽知縣張璁所奏之事,他們當然可以回奏朝廷,說此人吞了倉廒儲糧,他所奏的事情也并非為真。 但是這種處處透著疑慮的事情,本身就不容易說服那個多疑的皇帝,至少張璁認罪的案卷要給皇帝看,否則決計不夠說服皇帝。 現(xiàn)在倒好,案卷他們拿不到,還接了這么個東西。 這短短的兩三百字,是遞上去好,還是不遞上去? 遞上去,他們這些辦案子的人都得出事,稅法、耕地,這么重大的事情,經(jīng)他們的手捅了出來,往后還有安生的日子嗎? 可要是不遞上去…… “謝副憲、劉侍郎。”陳鼎已經(jīng)決定不了這件事,他只能轉(zhuǎn)頭交給他們兩人。 打眼一看,他們就知道這篇文章與案情沒有絲毫的關系。 也許是叫亂拳打死老師傅,張璁這番拼了命寫出的東西,真叫一屋子的人都覺得很棘手。 謝光燮不動聲色的輕笑一下,“田知府,這些話,你得瞧瞧?!?/br> 田若富早就等不及,他就是要看,這樣好反駁。 不過沖過來看了以后,他也一時傻了眼,張璁沒有參他半句,甚至沒提案子的事。 但作為官員,他也知道此事敏感。 “上差,這樣的東西是不是當案卷,可要三思??!” “可要不遞上去,”謝光燮食指點在紙上,“就要寫明沒有克扣工錢一事,還要寫上張璁私吞儲糧,如此反轉(zhuǎn)到了上面要不引起陛下的疑心。這個謊,你可得扯圓了?!?/br> “下官來扯?!” 劉春眉頭一跳,“這里真有謊言?” 田若富真想抽自己一嘴巴,“下官失言,這里沒有謊!是他,是這個張璁在撒謊!” 看他這個樣子,幾個欽差也不想再搭理他。 邊上的少府郎中祝衛(wèi)春也開始皺眉頭,這個張璁是哪路人馬,怎么不要命一般的寫出這么個東西。 看眼下的情形,刑部和都察院都不敢擋著這東西。 寫出這些,就代表事情已經(jīng)鬧大了。 既然是大事,他們何必非要摻和、幫忙掩蓋在山陽縣的事呢? 全都暴露出來又怎樣,陛下怒火再盛反正都到不了他們的頭上,反倒是將其捂在手中,搞不好會濺自己一身屎。 如此說來,此案危險。 “妖言惑眾、居心叵測!”祝衛(wèi)春不再能忍得住,“陛下與內(nèi)閣的旨意是叫咱們審案,案情未明,怎能因為此人三言兩語而亂了陣腳?若其無罪,自然無妨。若是其有罪,難道我等要將罪臣之狂言,上奏陛下?!” 張璁深深的盯了此人一眼。 少府的人講出這種話,雖然沒有證據(jù),但是他也知道,此人必有問題! 他這一句話,形勢立馬又變了,變成了在于他有罪還是無罪。 可他的弱點就在此處,他確實沒有借糧的諭令,沒有諭令,倉廒儲糧短缺就是重罪! 當真是,老天不開眼啊。 謝光燮和劉春都沒有馬上表態(tài),而是問道:“張秉用,你在上奏的奏疏中言少府官員克扣工錢,此事可有證據(jù)?” “山陽百姓,俱為人證!” “百姓哪里能為人證?”祝衛(wèi)春反問。 “百姓還不能為人證?!” 祝衛(wèi)春說道:“當然不能。少府的銀兩是撥付給各支工程隊伍,我們撥了錢,百姓收不到錢,那怎么是少府的問題?!” 閆理文在內(nèi)心直豎大拇指,到底是京里來的上司,這份沉著、急智還真非一般人所能比擬。 謝、劉二人開始有些失望,張璁并無直接的證據(jù),這個事還真是難辦了。 你說一點兒沒有克扣,他們其實也不太信,現(xiàn)在這里面的問題要他們幫著捂……這個責任還是大了點。 案子棘手,也審不下去。 于是今日便如此草草收尾。 …… “可不可以……先上奏閣老?”陳鼎建議。 但謝、劉二人都搖頭。 京里的人,怎么會管你? 陳鼎這個‘上奏’其實別有用心,他們把事實情況一說,決定權到了王炳手里,但這個決定是真的決定嗎?上面還有皇帝,他能決定什么? 這根本就是個大坑,王炳萬一回了什么具體的東西,那他們就可以‘遵令’行事,即便將來出了問題,自有閣老替他們在前面受著。 不管怎樣,說出一句‘我只是聽令行事’肯定安全些。 不過謝、劉二人搖頭的意思,并非是完全否認這個辦法,他們也想用,這樣把自己摘出去,把閣老拉進來,但問題是…… 你當人家是傻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