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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嫡長子 第727節(jié)

    張璁的府邸內(nèi),四川巡撫姚玉林來的急遞也送到了。

    那張輕飄飄的紙條,如柳條一樣彎彎曲曲的幾行字,卻有如千鈞之重。

    而跪在他面前的人,則瑟瑟發(fā)抖,愴然淚下,一如喪家之犬般可笑可憐,此人不是旁人,正是當(dāng)今通政使司的通政使路忠銘是也。

    這些人原是無名小輩,因有三兩得用之處,得張璁賞識推薦,至今也有五個年頭了。

    張璁已過天命,精力仍算旺盛,罵起人來也算中氣十足,“自己有膽子做,那就要有膽子扛!老夫平日里不是沒告誡過你們,可你們都當(dāng)了耳旁風(fēng),現(xiàn)在再來講這些,老夫難道還有職責(zé)為你們養(yǎng)老送終不成?!”

    路忠銘滿臉慘色,“閣老您千萬別這么說,您要這么講,屬下們就只能以死謝罪了!您也知道的,我們……我們這些人都得倚仗您吶!”

    邊上,吏部尚書王瓊倒么那么慌,這一瞧就是牽涉不深,不過也是有些憂慮的。

    張璁得勢之后,似他這樣‘底線不堅定’的人,早就和張璁混跡在一起了,如果張閣老倒了,那么他即使無罪,磕政治生命則要到頭了。

    所以當(dāng)然還是在想辦法,他將那張指頭翻開來瞧了瞧,說道:“照四川巡撫姚玉林所講,這份奏疏已經(jīng)叫他給攔了下來,再稍微穩(wěn)個幾日,撤了這個叫夏言的,也就好了。事情,也并沒有到那種不可挽回的地步嘛?!?/br>
    “不僅僅是這樣!你瞧瞧咱們搭的這個戲班子,今天窗戶漏風(fēng)!明天屋頂漏雨!風(fēng)吹雨刮的,早晚是要墻倒屋塌!而且,皇上已經(jīng)知道這件事了?!?/br>
    張璁說道最后語氣帶著沉悶。

    路忠銘則大為震驚,兩條退一下子就軟了下來,“皇上……皇上知道這件事了?!皇上是如何得知的?”

    “陳朝瑞稟報的!”張璁說起來也是有些咬牙切齒。

    “什么?!”王瓊驚得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他不是有意與閣老交好嗎?!怎么會做出這等事?而且出了事,他難道能逃干系?”

    陳朝瑞是當(dāng)朝賢貴妃的堂哥,皇三子載垚的表舅,有利益摻雜其中,也就不管什么表不表了,實際上就是舅舅。

    這幫人自然是和福、裕兩位郡王尿不到一個壺里。

    裕郡王先不談,??ね跎磉吘奂瞬簧偾辶鳎@些人動輒隔三差五的給皇帝上奏疏,要天子早立太子,就算被打了回來,也是聚于府邸,暗中密謀。

    而他張璁又是這些清流的眼中釘,畢竟他和王瓊用人不偏向清流。

    當(dāng)了人家的進身之路,這可是天大的仇恨。

    順著這個邏輯下去,陳朝瑞原本是和張璁等人關(guān)系不錯的,反正老大老二不要的人,老三要。而且還是當(dāng)朝首輔。

    否則這幫人還真的是學(xué)會了什么神通,能從海外孤懸的島上神不知鬼不覺的倒騰出銀子?

    騙鬼呢!

    “他怎么會有干系?他所謀的豈是這些銀子?你們偷偷弄出來的這些東西,有幾兩是進了他的口袋的?不進自己的口袋,到時候到皇上面前底氣就足,無非就是一個失察之罪!”張璁指著路忠銘,真正是怒其不爭,“瞧瞧人家,虧你還是兩榜進士出身!”

    其實賢貴妃是有親哥哥的,但是天子不用,而是用了這個堂哥。為什么?

    不就是看中此人有些膽識和機敏,不是尋常之輩么?

    路忠銘則可憐巴巴的解釋說:“陳朝瑞總督日本,屁股下面坐著金山銀山,他不拿……我等也以為是他吃飽了,同時也是對閣老一份誠意。”

    對,其實在他們兩方之間,更需要討好的是陳朝瑞。

    皇三子在排序上,實在是有些吃虧。

    不管怎么排,都排不到他。

    張璁這樣的聰明人,即便是發(fā)現(xiàn)福、??ね鯇λ粷M,他也不會把自己捆在皇三子這顆樹上。

    第一,風(fēng)險大。

    第二,沒必要。他是皇上的人,干嘛要在皇子之間做選擇?

    更重要的是,犯忌諱。

    其他人的都可以去尋靠山,燒冷灶。

    唯獨他張璁不可以,張璁也不偏好這些東西,所以都沒收。

    “什么誠意?老夫沒拿過他一兩銀子!”

    實際上如果不是日本總督位置關(guān)鍵,他都想開罪這個人。

    但總之,也就是相互之間都有需要,所以將這個微弱的平衡維持了下來。

    “閣老,氣歸氣……如果皇上知道了這件事,那還是得想想該怎么解決?!蓖醐偮晕⒗潇o些,“還有這陳朝瑞,他到底是個什么意思?”

    “應(yīng)該算是一個警告。”

    張璁脫口而出。

    “警告?”

    啪!

    張璁拍著書案,怒哼道:“不為我所用,即為我所殺。他主動向皇上吐露此事,這就先保自己。就算咱們這個時候去皇上那邊揭露他,也是無用,皇上不會信的。就是信,為了幾兩銀子,也不會破壞??ね醯母???伤蠄蟮淖嗍柚姓Z焉不詳,似是而非,就是將刀遞到了我脖子邊,逼著我了?!?/br>
    王瓊瞇著眼睛,“??ね蹀k差歸來,得皇上褒獎。他這是要我們在關(guān)鍵的時候,不同意皇上立儲?!?/br>
    “不錯,老夫若不倒,這就是他捏住的軟肋,但這只是其中的一層意思。第二層意思,就是他耐心估計也快耗盡了,如果我始終不受招攬,那干脆就聯(lián)合起來把咱們這些人送走,到時候豈不方便?”

    “這有些短視了,萬一上來的人支持??ね?,那他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困獸之斗,本就是冒險而行,他又能有什么更好的選擇?況且……”張璁手握成拳抵在腦門之上,同時閉上眼睛,“福郡王已二十歲了?!?/br>
    他得想一下,

    時間不多了,說不定什么時候天子就會立儲。

    不過上次說的秘密立儲制……是什么意思?

    會不會皇上的圣意不在??ね??

    這樣的話,皇長子、皇次子倒是不足為慮,會是皇三子嗎?皇上可挺寵賢貴妃的。

    可皇上極少將兒女私情帶到國家大事上來。

    信息雜而亂,就是張璁也有些隱隱的腦袋疼。

    書房里稍微安靜了好一會兒……

    “忠銘,你起身吧。這件事老夫會先回復(fù)四川巡撫,要他們小心行事。而陳朝瑞所奏官銀走私之事,想必不會瞞過??ね跄沁?,他們的人肯定是想方設(shè)法把這項罪名落在我們的人頭上。

    等捉到老夫的錯處,他們是絕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的。這……并非小事哇,老夫這條命,或早或晚都會折在你們手里,還是送給你們算了?!?/br>
    說到最后竟有幾分悲傷。

    “屬下等慚愧,實在是對不住閣老!”

    張璁深深嘆氣,“我入朝為官,志在匡扶社稷,回首望去,青絲白發(fā),卻不意為局勢推到此處。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古人,誠不欺我。”

    燭火的光線不斷飄動,照著他的臉也忽明忽暗。

    “記得吏部,是不是有個主事叫樓天英?!?/br>
    王瓊不明所以,“確有此人,閣老怎么會忽然提到他?”

    “曾托了幾層的關(guān)系來拜訪過老夫,明天將他找來。能不能過此關(guān),就要看他了?!?/br>
    “他?一個主事?”

    “去吧?!睆堣杂袩o奈,也很是疲憊,“人人都說體諒皇上圣意,可有幾人真正能懂?我張秉用不是泥捏的,之所以屹立不倒,自是有我的理由,管他皇長子還是皇三子,能耐如天大,也得辦差辦到皇上的心窩子里去才行。況且皇上青春年盛,龍體康健,等到他們耀武揚威?那還早呢!”

    路忠銘聽了這話,心中才算放心。

    要說抓皇帝的心思,張閣老確實是一絕。

    “還有派人盯著點,明天我們趕在福郡王之前遞條子入宮!”

    ……

    ……

    翌日,紫禁城。

    天子在湖邊的涼亭內(nèi)用了早膳,還是和皇四子載基、皇五子載壡一起。

    之后說了幾句話,敬貴妃便將他們帶走了。

    大約一個時辰之后,張璁先來,說了一會兒話,載垨和載壦便到了。

    因為是春天,暖意洋洋的,朱厚照就從屋子里搬出來,整日在里面也悶的。

    倒是這外面有湖景、有涼亭,有綠植,還有春風(fēng),真叫身體上的每個毛孔都打開了。

    皇帝此時手中攥著一本奏疏,像是剛和張璁談?wù)摿耸裁础?/br>
    不過天子與臣子論政事,這也沒什么出奇的。

    “兒臣參見父皇!”

    “喔,你們也來了,”朱厚照招招手,“來來來,一起坐。”

    載垨偷偷瞄了一眼張璁,張璁也只是例行公事的與他見禮。

    朱厚照并不知道他們在‘背地里’都發(fā)生了什么,還以為這兩日清閑無事,因而隨意問道:“這才歇息了兩天,就忍不住了。朕猜,你們聯(lián)袂而來,是來問朕要差事的吧?”

    載垨回稟,“父皇料事如神,不過兒臣和二弟討差事也是想給父皇分分憂,以使父皇能夠少些案牘勞形?!?/br>
    “好,難得你兄弟二人有這一片孝心。”

    載垨開始了,“父皇,此次兒臣入宮除了要討個差事以外,還聽說了一件事,覺得事關(guān)重大,不可不向父皇稟報?!?/br>
    “何事?”

    載垨跪了下來,“兒臣要參奏內(nèi)閣首揆、建極殿大學(xué)士張璁張閣老!”

    朱厚照眉頭一挑,有些訝然,這是鬧得哪一出???

    他眼神微微斜瞄了一眼張璁,這家伙上手交叉放在身前,老長的眉毛耷拉著,一動不動。

    載垨身后的載壦也有些意外:自己的勸誡難道有用了?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他是明白過來了,應(yīng)當(dāng)是舅舅又去充當(dāng)了說客。

    “載垨,君前奏對,可不能胡說八道啊?”

    “兒臣明白,兒臣并沒有糊涂,父皇,據(jù)兒臣所知,張閣老這些年來避君子、用小人,且放縱屬下,貪贓枉法,斂財無數(shù),更加鬧出日本國銀山所產(chǎn)的官銀走私一案,其所涉金額甚大,僅近三年,已私吞官銀千萬兩以上,望之觸目驚心!

    再者,數(shù)年以來,張璁排除異己,凡不從者,則命人羅織罪名,名為事君,實為竊國之柄,如此,怎能利于國?父皇深居九重,左右蒙蔽,未知之耳。如王瓊、路忠銘之輩,入則密謀攬權(quán),禍亂朝綱,出則如虎橫行,吞噬無厭,其害不可言矣!天下官員攝其手段,瞻前顧后,不敢直言。兒臣今日在此所奏句句屬實,乞父皇將張璁及其一干朋黨革職拿問,以振人心!”

    載垨這段話說完,朱厚照直接震驚了。

    這處涼亭邊的僻靜之所一時間是落針可聞,所有人也都摒著呼吸。

    大約過了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