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璁轉身，面對皇帝跪了下來，說道：“皇上，日本官銀數(shù)目不對一事，已由總督陳朝瑞一一詳奏。臣正奉旨意密查，?？ね跛f數(shù)額巨大，確屬實情。且所涉人數(shù)眾多，其中不乏臣所舉薦之人。臣用人不當，受人蒙蔽，此臣失職，愿領陛下責罰！”

    載垨一急，一句用人不當就想脫了干系？

    “父皇！高達千萬兩的白銀，這等數(shù)目若無張閣老默許，一些微末小臣，豈敢行此喪心病狂之事？！張閣老說用人不當，竟是這么簡單的嗎？！”

    “那?？ね跽f是臣指使，可有實證？”

    “這還不簡單？將你的那些黨朋抓來，一問便知！想來這等小人也不是什么硬骨頭！”

    此時的朱厚照還一句沒說，

    可自己的心腹大臣已經(jīng)和皇長子吵了起來。

    這事來得突然，朱厚照得細想，走私的銀子到底怎么出來的？

    載垨是什么目的……他又該怎么處置……

    ……

    邊上，尤址看天子一直不說話，便上前，“皇上，昨日叫了少府令范玉昌入宮，現(xiàn)在已在外面等著了?！?/br>
    少府令原來是顧人儀。

    現(xiàn)這個人已經(jīng)入閣了。

    范玉昌是原來王炳的孫女婿，是天子特意簡拔入侍從室的人。

    因為當初是給人選夫君嘛，自然是選了個性格方正，道德高潔的人。

    所以這范玉昌還真是朝中為數(shù)不多的清流。

    他也是二甲進士出身，入侍從室待了幾年，后來外放為一省布政使，兩年前調到京里擔任少府令。

    至于少府這個機構，最初起家的時候是需要一些商業(yè)頭腦的，畢竟你得知道怎么把一家糧商從無到有的建起來。

    但它比南洋公司更加具有行政色彩，而且它的觸角主要在國內(nèi)，這就是壟斷，所以少府并不是一個純粹的商業(yè)機構，反而是政治機構的色彩更加濃重。

    糧商、船廠，一些皇莊、皇店這樣的商業(yè)內(nèi)容在少府中屬于一小部分。

    少府更多的是管著重大的項目，比如當初的兩京官道，還管著幾個不夜城。

    還有如京師規(guī)劃司、企業(yè)管理司等，這都是行政職能了。

    所以少府令并不需要多么有商業(yè)頭腦，只要懂得行政管理就足夠了，當?shù)煤貌颊梗湍茉谏俑钌显囈辉嚒?/br>
    再有，少府令是很容易滋生貪墨的地方，

    讓范玉昌這樣的清流管，多少還能節(jié)制少府一些不規(guī)范的行為。

    而這幾年來，少府也經(jīng)歷過不止一輪的機構變動。

    實際上就是因為有大明南洋公司，少府原先的一些商業(yè)職能逐漸有些尷尬，自然是要改掉。

    朱厚照則是逐步了強化少府的行政色彩，一些新興業(yè)態(tài)不知道歸屬哪個部門的，都會被他劃入少府當中。

    企業(yè)管理司，就是典型的一個。

    因為民間商業(yè)大興，各種各樣的作坊都出來了，為了加強對這些行為體的管理，企業(yè)管理司是必不可少的。

    現(xiàn)在的大明，你只要到開門做生意，那是一定要到縣衙注冊領取獨立編碼的。這是少府向下派發(fā)的職責，相當于知縣多干一件事，多一本賬，倒也不難。

    這些編碼和許多都聯(lián)系起來，比如商品過海關、比如繳納賦稅。

    而且你和人發(fā)生交易，這個少府的證明也是必不可少的，否則的話，你的財產(chǎn)可不受保護，換句話說被騙、被搶那也只能自求多福。

    這使得交易人也很注重對方的來路，不小心的話，被騙的傾家蕩產(chǎn)可就慘了。

    第二個比較大的部門，就是京師規(guī)劃司，這是專門負責規(guī)劃京師發(fā)展的，不必多言。

    除了這兩個，還有國資處置司，便是船廠、軍器局、火炮局以及一些皇莊皇店等。

    之后便是項目管制司。

    項目管制司最早是為了管理朝廷設立的大項目，可到了后來主要是私人資金籌備的大項目要接受少府的審批管轄。

    最后還有一個部門被少府給合并了，便是鹽鐵管制司，實際上茶也在其中，只不過名字就先這么叫了。

    全國各地的鹽商也要受少府節(jié)制，當初定好的拍賣啊、行鹽啊，都屬于少府的份內(nèi)職責。

    所以說，少府雖不像大明南洋公司直接開展什么生意，但是它的權力可也不小。

    尤址這個時候提到少府令，也是有眼力見，給皇上打個岔。

    不過載垨有幾分大膽，大膽又很容易變?yōu)轸斆?，他既已進攻，便要一氣呵成，“兒臣所奏之事，父皇若是不信，可宣戶部尚書、吏部尚書等前來詢問對證，再遣官赴山東、南直隸、浙江等沿海省份，看看是否有兒臣所說的官銀走私之事！”

    朱厚照眨巴著眼睛還是一句話沒說，他的食指也在奏疏上輕輕磨出一陣‘沙沙’聲，不久范玉昌走了進來，見到有人還有些意外，

    “臣少府令范玉昌見過陛下！見過?？ね?、?？ね?，見過張閣老?！?/br>
    “平身吧?！?/br>
    朱厚照臉色沉靜，虛抬手臂，而腦海之中亦是有了決斷。

    第八百二十三章 圣意難測

    皇帝宣召少府令范玉昌，乃是為了呂宋事。

    呂宋島也就是當今的菲律賓，在明史中記載：

    呂宋在東南海中，小國也。產(chǎn)黃金。永樂三年朝貢。嘉靖中，始復至。與漳、泉民相市易，民流寓其地，多至數(shù)萬。

    《漳郡志》也記載：東洋有呂宋、蘇祿諸國……

    其實朱厚照知道，這就是后來的菲律賓，只不過這個時候的菲律賓群島有一堆的小國家，呂宋國是占據(jù)呂宋島的其中一個。

    菲律賓是一個全國四分之三都是山地的國家，而且還有活火山，地震也較為頻繁，雖然記載產(chǎn)黃金，但是比之日本這個‘金銀島’還是差遠了。

    不過在大航海時代，海洋上的港口本身就有‘驛站’這樣的功能，而且島嶼與島嶼聯(lián)網(wǎng)成線，這也是大明海防的一部分。

    這是一個價值。

    第二個，就是馬尼拉灣。

    大明海軍學院已經(jīng)探討過這個課題，從軍事層面來說，陸地上的城池最好是能選擇易守難攻的地方，或者是扼守關鍵要道。

    那么海上呢？似這樣的島嶼如何做軍事防守？這其中有個更關鍵的問題，即軍港如何防守？

    尤其大明已經(jīng)開始向外拓展，修筑港口，保護航路，這個問題就更加顯得重要。

    而實際上，這個問題并不難回答。

    水深等條件自不必提，軍港還有一個重要的條件，就是“口小腹大”。

    簡單的說就是“凹”字形，底部屁股貼著大陸，上面的那個缺口面向海洋。

    對于呂宋人來說很不幸的是，馬尼拉港正是這么一個地形。

    其實世界上的重要的軍港如樸茨茅次港、珍珠港、旅順港、青島港等等都是口小腹大，尤其珍珠港，海水像一個雞爪一樣‘鑿’進陸地，內(nèi)外相連只能通過一個狹窄的330寬的水道，在沒有空軍的時代，怎么打得進來？

    這就類似于陸地上的雄關，你無其他路可走。

    更絕的是青島港，除了口小腹大，它這個“凹”字形兩邊伸出來的地方分別是兩座山，更加利于防守。

    馬尼拉灣并沒有這樣完美的條件，因為馬尼拉港連接的不是山，而是整個菲律賓群島最大的中央平原……

    關鍵它地平也就算了，還有兩條主要淡水河流穿過……

    要是有河也就算了，這個地方氣候還全年高溫多雨，年降水量達到了2000到3000毫米。

    可以說非常適合種植水稻，在種植技術達到的前提下，可以一年三季……

    所以為什么說這里遷移來的華人多呢，有理由的。

    因而自從幾年前尋到這個地方，并開始在馬尼拉灣修筑港口，大明農(nóng)耕文明的種地基因變一直被撥動著、誘導著、挑逗著……

    而且呂宋國本身就是向大明朝貢，即便不朝貢，也有物理辦法讓他臣服的屬國。

    這基本就是一個妖嬈的裸體美女，一直在那兒原地起舞。

    誰能忍得??？

    朱厚照并不掌握這個數(shù)據(jù)，他哪怕派人去勘測，憑現(xiàn)在的技術條件也難有成果。實際上，馬尼拉灣北部的中原平原南北長約190公里，東西寬約110公里，面積約2萬平方公里，可耕地超過2000萬畝。

    當然這是理論數(shù)據(jù)，咱是知道的，伺候一塊生地到熟地，那不是隨便說說的簡單事。而且，這也比不了大陸上河南這樣上億畝耕地的寬廣區(qū)域。

    但對于海島來說，已經(jīng)殊為不易。

    再過五十年，西班牙開始向這里伸出魔爪，其后美國人還和西班牙人在這里干了一架，就是想爭奪過這個地方。其緣由自然是不僅地形好，而且真的沾得上‘物產(chǎn)豐饒’這四個字。

    不過朱厚照并未啟用馬尼拉港這個名字，馬尼拉？漢人聽不懂的。

    呂宋港也是不好，似乎和現(xiàn)在的呂宋國有什么關系似的。

    所以這里被命名為石塘港。

    石塘是宋人所記述的南海諸島的情況，所謂東則千里長沙、萬里石塘，上下渺茫、千里一色。

    實際上說的不是這里，但明代的人也搞不清楚，朱厚照就是取其‘萬里石塘’的美意，就像是沃野千里一樣的。

    用錯了以后，滿朝文武沒有察覺，反倒都覺得好，尤其是這個‘萬里’很好，有一種一針打到dna序列里的感覺。

    而這個石塘港，并不由大明南洋貿(mào)易公司建設運營，畢竟要有些平衡嘛。

    再有，雖說呂宋國在這件事上沒什么發(fā)言權，不過他畢竟離得近，有很多的百姓都在這里生活，所以有許多需要協(xié)調的事項，少府的行政色彩也更為合適。

    目前，石塘港第一期已經(jīng)建好，大明商船、軍港都可以?？垦a給。

    之后還有第二期、第三期，因為這里不僅是中轉站了，還有那么多的糧食要運，本身還要在軍港內(nèi)建造兩處超大糧倉。

    但有個問題，種了水稻、養(yǎng)了牲畜，大明的人在那里吃香的喝辣的，總歸是要引來些膽大貪心之輩。

    倒不是官方，呂宋國上下官員給他們十個膽子也不敢，而且他們過得不差，沒必要亂來，但這些廢物統(tǒng)治不好自己的百姓。

    前幾天，成國公次子，也是現(xiàn)在的呂宋總督朱鳳稟報：……正德二十年三月，呂宋國突發(fā)暴民暴動，國王蘇萊曼不過三千兵丁，難以控制局面。

    朱厚照見了范玉昌，不等他說便講：“今日宣召你來，是要知會你呂宋暴動一事，朕雖已囑咐兵部和外務部，不過具體情形，現(xiàn)在仍不明朗，少府也要做好事態(tài)一旦惡化的準備。范玉昌，朕來問你，石塘港，如今一共投入多少銀兩？”

    “回稟陛下，到正德十九年底，包括碼頭各項設施在內(nèi)，共計投入有一百六十余萬兩白銀。”

    “少府在那里存糧幾何？”

    “二百八十萬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