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城的長樂臺已經(jīng)成為歷史，她雖然有花魁之名，但也沒有任何一家妓院再敢把她招攬過去。

    她的好友出去走了一圈，回來就心情復(fù)雜的和她說，“清韻meimei，你又出名了?！?/br>
    “什么叫又？”

    “你且聽我說?，F(xiàn)在外面最大的事兒就是過幾日要開始的會試，各地讀書人都來了，他們都說朝廷這次下旨重禮，起因便是因為你為父報仇，觸動了皇上，這功勞大半算在了你的頭上呢。

    再加上你這副容貌，從今往后追逐你的人估計更多了，已經(jīng)有人開始打聽你在何處了呢?！?/br>
    “因為我么？”林清韻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是啊，你不是說你去見了皇上？”

    林清韻咬了咬嘴唇，這幾天她不是在牢房就是在家里，還真不知道這件事，“雖說是去見了，但……但我沒有什么功勞。若不是仁義君王，我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是無用的。”

    說起來那個皇帝，林清韻也是有些難以忘懷。

    正常人都會忘不掉，那可是皇帝。

    “在想什么？”好友一下子打斷她的追憶。

    “喔，在想jiejie說的出名的事?！?/br>
    “meimei也算是因禍得福，有了這次的名頭，想來托付個家世清白的皇榜少年也不是不行?！?/br>
    林清韻淡淡笑了笑，搖頭說，“一代花魁見了皇上以后便洗去罪名，誰還敢再娶我？”

    說著話，她將自己頭上的簪子、耳朵上的耳墜都取了下來封好，銅鏡里的容顏就算再美，從今天開始也失去了它的意義了。

    不會有人再欣賞，如此，素面朝天就好。

    “?。　边吷吓梭@叫一聲，“該不會是皇上……皇上喜歡了你？”

    姑娘咬著貝齒，輕輕吐出，“大部分人都會這般想。不過皇上，絕不是那種只重容貌的普通男子。況且，見面本身也并未有這樣的話意流出，似我這樣的人，只是風(fēng)塵女子罷了?！?/br>
    “那，說了什么？”

    林清韻站起身往外走，推開窗就能看到枝頭小鳥嘰嘰喳喳叫著，“皇上為我可惜，他說若不是萬海營，我便是家世清白、清顏秀麗的官宦之女?！?/br>
    說起這個，那真是最痛心的地方了。

    因為馬上就會想起，原本應(yīng)該是那樣命運(yùn)的一個女子，后來卻不得不在風(fēng)月場迎來送往。

    “皇上還說應(yīng)該是朝廷對不起我?！?/br>
    “當(dāng)真這樣說了？”這姑娘十分驚訝，她簡直不敢想象。

    林清韻點頭，“所以我也不恨，相反，我心中敬重皇上。jiejie，我心愿已了，世無牽掛，終我一生，都只會為皇上日夜祈福，希望我大明天子無病無災(zāi)、長命百歲?！?/br>
    她推開窗，看得是皇宮的方向。

    可惜她見識有限，根本想象不到天子此刻會在做什么。

    第九百零九章 淮揚(yáng)

    從宏觀角度來說，國家的西北方向隨時有爆發(fā)戰(zhàn)爭的可能；而在蒙古高原上，武功伯正代表朝廷舉行蒙古諸部的會盟，并繼續(xù)向北進(jìn)發(fā)。

    在1526年的西伯利亞地區(qū)，并沒有什么強(qiáng)大的部落或部落聯(lián)盟，直到貝加爾湖以及更北方都只是散居著一些游牧部落而已。

    其中一些部落甚至都沒有產(chǎn)生國家的概念。

    大明帶著招攬的善意而來，不至于會發(fā)生大的戰(zhàn)爭，就算發(fā)生，他們也不是對手。

    東北方向其實也是同樣的，黑山白水間漁獵部落雖然也有，便是建州、海西、野人等一群女真部落，他們在成化年華遭了大難，弘治時喘口氣，當(dāng)下正德大明又開始強(qiáng)勢起來了。

    所以在這個方向上，大明一樣是不斷擴(kuò)張，最遠(yuǎn)的地方已經(jīng)恢復(fù)了永樂時期所納入版圖的苦兀島，這都是原來奴兒干都司范圍，恢復(fù)起來名正言順，也并不難。

    而這個苦兀島便是后來的庫頁島了。

    大明立國，最主要的威脅就在北方，現(xiàn)在從西到東都沒有強(qiáng)敵，可以說大陸腹地的邊防局勢算是比較安定的了，

    只有遠(yuǎn)征日本，

    這是大明此刻正在進(jìn)行的戰(zhàn)爭。

    不過，朱厚照也完全不擔(dān)心，因為這場戰(zhàn)爭的實力懸殊也特別巨大。

    至于載垚說要平呂宋，那大概都算不上什么大戰(zhàn)。

    對于大明這樣的大國來說，最為重要的還是大陸腹地的局勢不能混亂。

    朱厚照坐朝理政，把握整個社會的方向，這是他作為皇帝的職責(zé)，所以重提禮法與傳統(tǒng)，這一點他很滿意。

    京師各處角落，還是有衙門里的人拎著米湯和大字畫開始出來張貼。

    私塾周邊更是重點區(qū)域，像什么孝、信、義、忠等等，貼得到處都是。

    漢民族的傳統(tǒng)美德除了這些還有很多，比如說樂于助人、比如說慷慨行善，精神文明建設(shè)不止貼標(biāo)語這一個形式。

    除此之外，還有宣傳典型事例，表彰典型人物等。

    社會復(fù)雜，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職責(zé)，

    官員，就是要盡忠為民，農(nóng)戶就是要守法納糧，工匠就是要愛崗敬業(yè)，商人……

    商人一是要誠信，二就是責(zé)任。

    古語說，窮則獨善其身，達(dá)則兼濟(jì)天下。

    千萬、千萬不能夠為富不仁。

    廣大的老百姓往往對于朝廷處置一些不良商人會多一些支持。

    朱厚照不曉得江南地區(qū)的那些商人有沒有為富不仁。

    其實這兩樣事是連起來做的，引導(dǎo)社會風(fēng)氣，不能光引導(dǎo)，也要收拾一些人以達(dá)到糾正的效果。

    這天，

    錦衣衛(wèi)指揮使韓子仁受命南下，暗中查訪江南社會的民風(fēng)。

    為了掩人耳目，他沒有騎馬走兩京大道，而是換了衣裝，坐船。

    眼下京中正在會試，南下的人并不多，客船大多坐不滿。

    船至淮安時，稍做停留，碼頭上是千帆競發(fā)，船只密布。

    韓子仁在下船時就聽到有人抱怨，說：“他奶奶的，現(xiàn)在南來北往的船只多得像螞蟻出窩一樣多，但是這碼頭也不知道花錢擴(kuò)建一下，停船靠岸得排半天的隊，急也把人急死了。”

    另一人講，“誰說不是呢！真不知道哪里來的那么多的船！”

    人群中，

    韓子仁帶著自己的四個屬下默默下船。

    他這四個屬下有些特別，要說是錦衣衛(wèi)吧，其實得要裝扮一番，更多地是有些書生模樣，主要是他本身是讀書出身，

    干錦衣衛(wèi)的活得用些自己信得過的人，而長期相處，他還是與這些人談得來，弄得錦衣衛(wèi)的識字率都在提高了。

    不僅如此，四人當(dāng)中還有一名女子，名宋九娘，她原是山間土匪的女兒，后來被韓子仁收服，攬為心腹。

    看著是身段曼妙，但動起手里，下手可不輕呢。

    淮安城在京杭運(yùn)河沿岸算是一座大城了，下了碼頭，過了城墻，入眼便是人頭攢動、商旅如織的景象。

    天南海北的口音，什么都有，開了門的商鋪也熱鬧非凡，某種程度上還真不一定輸過京師。

    韓子仁只是稍做停留，所以沒有走遠(yuǎn)，就在靠著碼頭的地方尋了個酒樓坐下。

    五個人擠四方桌，將就坐吧。

    剛吃了沒兩口，

    樓上下來一人，這人說了句‘國泰民安’。

    韓子仁這邊答：山河無恙。

    對上了，

    韓子仁離席往三樓去走，裝作無意模樣進(jìn)了一個房間以后，跟隨他進(jìn)來的，馬上單膝下跪，“屬下淮安府趙九貢參見緹帥?！?/br>
    “你是這里的總頭？”

    “回緹帥，正是。”

    韓子仁此行不能暴露身份，但不是說錦衣衛(wèi)的力量不能用，否則他什么都沒有，光走大街上看能看出哪個商人為富不仁？

    他從袖口中掏出一張東西遞了過去，“把在淮安的那些出名的大商人底細(xì)摸透，然后照著上面的地方送信給本帥就可以了。”

    “是！”

    “淮安，應(yīng)該也有腰纏萬貫、生活豪奢的大商人吧？”韓子仁先嘗試性的問了一下。

    趙九貢點頭，“有的?！?/br>
    “他們名聲如何？”

    “一半一半的，有的好，有的壞。緹帥要他們所有人的底細(xì)么？”

    “主要，是那些名聲不好的?！?/br>
    趙九貢心里嘀咕，這是要干什么……

    韓子仁則不多解釋，他出了房門之后又一切照常。

    他在淮安如此做，在揚(yáng)州也是一樣見當(dāng)?shù)氐目傌?fù)責(zé)人。

    不過在揚(yáng)州下船時，他身后屬下提醒了他，說：“緹帥，你看那艘船甲板上的那位！”

    韓子仁挑頭仰望，略微有些驚異，“是她？”

    宋九娘等人也認(rèn)出來了，“她是揚(yáng)州人，此番估計是回鄉(xiāng)吧？”

    韓子仁沉吟一番，吩咐她說：“九娘，此女與皇上有些淵源，她在京師是聲名大作，無人敢惹，不過這里的人卻不一定知道京中之事。你跟上去瞧瞧?；噬线€說過對不住她，要是她的結(jié)局再不好，皇上總是難免更加愧疚?！?/br>
    其實天子那日的話，他也有共鳴，你說一個家世清白、傾國傾城的女子多么好，結(jié)果弄成這副模樣，萬一再叫人欺負(fù)了，那么一番悔恨說對不住人家又有什么用？不過是一些自我安慰與感動的酸話罷了。

    這是他作為錦衣衛(wèi)指揮使的敏感。

    也可以說是職業(yè)寶典：就是伺候人的時候，一定要當(dāng)個有心人。

    林清韻這個女子，皇帝將來是不太可能再提起，但假如再提到，問她后來如何，作為辦事人韓子仁就可以說：臣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