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嫡長子 第82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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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這個擴張的端口,朱厚照有必要通過大朝會再次凝結(jié)人心,定明方向,就當(dāng)做是萬里航行的一次把舵。 為了開好這次大朝會,他在10月初明發(fā)旨意,到來年三月還有5到6個月的時間,打了個半年的提前量,就是讓更多的人能夠按時抵達京師。 磨刀不誤砍柴工啊, 國家雖大,路途雖遠,但必要的時候君與臣還是要見一見的。 下完了這道旨意以后,朱厚照伸伸懶腰,對尤址下了個特別的旨意,“你去將軍機郎中夏言喚來?!?/br> “是?!?/br> 今天他要見個特別的人。 甚至內(nèi)閣都不知道此人已回了京師了。 御案上的奏疏他翻了翻,重要的都批下去了,剩了十幾本也沒有標(biāo)特急的,于是搓搓臉走出了乾清宮,往西苑而去。 出來沒多久,小官夏言被領(lǐng)了出來。 皇帝一揮手,說:“免禮,跟著朕?!?/br> “是?!?/br> 尤址都不明白為什么。 等到了西苑的湖邊小亭,他才略微釋然。 亭中有一白發(fā)蒼蒼的老者,他一身灰白袍褂,身形略微枯瘦,還帶些佝僂,眼袋也是深重,明顯是老態(tài)龍鐘之人。 他邊上站著一個伺候得小太監(jiān),除此外再無他人。 見著皇帝以后,他顫顫巍巍的起身,出亭迎接,說:“小民參見皇上?!?/br> 雖然他老了, 但朱厚照站著不動等他施完了雙膝跪拜大禮。 這是成全他,也是禮儀要求。 總不至于磕個頭就磕死了。 叩完以后,自可愛護,皇帝虛抬手臂,“平身。公謹(jǐn)?” 夏言聽到喚他,立馬上前扶人,“應(yīng)寧公,皇上讓您起來?!?/br> “謝皇上!” 不錯, 此人正式已經(jīng)卸任的新疆總督楊一清,楊應(yīng)寧。 免他職務(wù)的旨意是上半年發(fā)出的,原本是要他盡快回京面圣,但他半路上身體不適,所以多休養(yǎng)了幾日,這才拖到今天。 “你是朕的十年首輔,以后還是自稱臣合適?!?/br> “豈敢。老朽一身白身,不可稱臣。” 朱厚照雙手交叉負在身后,微微向前彎腰,說:“朕認你是朕的臣子?!?/br> 這話令楊一清有些感動, 他這么大歲數(shù),本已心如止水,但看到幾年不見的皇帝還是不同,只能是嘴唇微顫,輕喚了聲,“皇上……” 朱厚照可不習(xí)慣兩個老男人在這里搞什么煽情的戲碼,他馬上走開兩步,并岔開話題,“楊卿啊,你當(dāng)新疆總督也該有十年了,怎么樣?西域風(fēng)光漂亮么?” 說話間,他用手勢提醒夏言扶老人坐下, 楊一清則緩緩出聲,“回皇上,新疆確為西域勝境也。如吐魯番者,夏熾如火,葡萄垂藤,滿目翠色,火焰山映日生輝,葡萄溝則清泉潺潺,綠蔭蔽日,實為炎夏之清涼樂土。冬則皚皚白雪覆于砂礫之上,冰火交融,奇觀獨絕。 又如伊犁,勘為西域明珠,此地接天山南北,風(fēng)光迥異。北麓蒼茫,草原廣闊,羊群悠然其間,猶如綠毯上鑲嵌的珍珠;南麓則崇山峻嶺,松杉茂密,春夏之際,百花盛開,香氣彌漫。秋來之時,層林盡染,紅黃相間,瑰麗無比!” 楊一清到底是大學(xué)士出身,肚子里的墨水是沒得說的, 簡單幾句便勾勒出一副絕美圖景,勾得朱厚照蠢蠢欲動, 他敲著自己的大腿,帶著惋惜說:“若朕不是皇帝,必定要去走上一遭!” 這話邊上人可不敢聽。 聽了也當(dāng)沒聽到。 朱厚照也知道自己又在‘胡說八道’了,他也不在意,繼續(xù)講:“楊卿,此番免你總督之職,非是對你有什么不滿意之處,只是忽然想到你已年過古稀,人生七十古來稀啊,你為朕、為朝廷辛勤了一輩子了,就算咱們君臣之前吵過鬧過,但朕又怎么會舍得將你這么個老人扔在西北,不準(zhǔn)回來?” 皇帝今天說的都是暖心之語。 楊一清雖然先前有所預(yù)料,但也沒想過會到這種程度。 邊上的夏言也默默看著這一幕, 看著一個大戲唱完的老臣在正德天子面前的最后場景, 他自己沒想過,其實這是十分罕見的一幕。 “皇上言重,老臣愧不敢受,只日夜常思,感念皇上洪恩浩蕩,如春風(fēng)化雨,潤物無聲?!?/br> “咱們不說這些頌圣之語,你很快就要返回廣東老家,按照你這個年紀(jì)再折騰來一趟京師朕也不舍,今日或許就是你我的最后一面了,所以……” 楊一清雙目微紅,“老臣惟愿乾坤護佑,皇上能夠龍體康健、春秋不老?!?/br> “你有什么想要的嗎?你們楊家的子孫,可勘用的,你也報上來。朕總歸是歷練其一番,保你楊家富貴。” “陛下,老臣豈能受皇恩如此?” 朱厚照幽幽的說:“話不是這么講的,朕這個人對大明江山、天下百姓是至誠至愛,愛屋及烏之下,似你這樣公忠體國的臣子,也是一樣要愛護的。 只是有的時候呢……你們說朕是天子,上天之子,有如神明。但那都是忽悠人的話,朕會老,也會死,說到底還是人,只要是人,就會犯錯。做100個決定,不可能100個都是絕對正確。但出發(fā)點總是不壞的。 而且,現(xiàn)在的大明如病愈的少年,精神煥發(fā),狀態(tài)正好,勢頭既已起,就不能斷。更不能因為朕要保住自己的所謂仁義美名而斷。哎,你說實話,大明,朕治理得不好么?” 皇帝的問話帶著幾分調(diào)笑和得意。 楊一清也有些怔怔的,天子竟然問出這么直接的問題,真是令他百感交集,繼而點頭,“好!陛下治理得大明,生機勃勃,國力強盛,如雄鷹展翅,橫絕萬里?!?/br> “你的首輔當(dāng)?shù)靡埠芎?。?/br> 朱厚照拍拍他的胳膊,并領(lǐng)頭哈哈大笑。 這么一笑之下,過去的種種便是一筆勾銷。 首輔是他一生最重要的政治履歷,現(xiàn)在獲得皇帝認可,那其他的所有都不必多講了。 笑完之后,楊一清說:“陛下,老臣自覺也是遍閱史書之人,可史書之上,從無陛下這般至誠至性之君。能輔陛下十年,臣何其幸矣。” 朱厚照心情也不錯,挑著眉說笑:“朕已經(jīng)下旨要在來年再開大朝會。正德二十二年之后,大明如何變換,你且看之。朕對你的要求就是回去好好保重身體,一定要等到王師報捷之日,到時候你人來不了,但朕要向你討一副詩詞。你呢,得花心思,好好的花心思,來拍拍朕的馬屁,贊一贊這氣勢恢宏的大明盛世??!” “老臣必不辱皇命!” 楊一清這么個老人都叫他說的有一絲心懷激動,只能在心中哀嘆,為何不能讓他再年輕二十年! 第九百二十九章 心思 紅色的宮墻下寂靜空曠,唯有城門處的兩道身影緩緩走出。 夏言奉命來送楊一清出宮。 從高空俯視,恢宏宮殿群中的兩道身影何其渺小,某種程度上這就像是楊一清這樣的人面對那巍峨皇權(quán)一樣,但即便如此,他們還是前赴后繼,樂此不疲。 離開皇帝身邊,楊一清才意識到身邊之人。 天子不會無緣無故找一個小官過來的。 夏言在此刻看的是楊一清的過去, 而楊一清看得是夏言的未來。 夏言羨慕他的威望, 楊一清則羨慕他的年輕。 盡管夏言已經(jīng)四十五歲了。 楊一清本來想說些什么,但后來覺得皇上自有其用意,他說什么都不對。 只是最后夏言對他開了口,道:“應(yīng)寧公此去,務(wù)必保重身體。” 夏言很正式的作了揖。 “多謝夏郎中?!?/br> “下官有幸及第之時,應(yīng)寧公卻已謫于西北,未能近領(lǐng)神采,實為平生之憾。只是尋常,常自遙追當(dāng)年應(yīng)寧公在時,眾正盈朝之相,思之令人向往?!?/br> 楊一清雙眼雖然渾濁,但心卻如明鏡。 他不知道此人的過去,也不知道皇帝對他是什么態(tài)度,不過僅憑他這句話,有些事情還是能看明白的。 “老夫喚你公謹(jǐn),是否適當(dāng)?” “言重,應(yīng)寧公請說?!?/br> 楊一清抬眼看了看飛檐翹起的宮殿與紅色渲染的宮墻,說:“陛下說大明如病愈之少年,其勢已起。不可因自身徒然虛名,而致國家于不利境地。聽公謹(jǐn)之言,為人必光明磊落,為臣必忠心耿耿,但倘若將來有日,江山社稷、億兆百姓需以你清名為引,公謹(jǐn)愿以身成藥否?” 說完之后他不待回答,便兀自離開。 只留下夏言一人站在風(fēng)中,久久不語。 而內(nèi)心早已震撼不已。 這個問題很簡單,就是對于他們這種嗜清名如命的人來說,到底是清名重要,還是江山社稷、天下蒼生重要? 看起來它們是統(tǒng)一為一體的,但總有相沖突的時候。到那時候怎么辦? 夏言嘆息, 不愧是十年首輔,僅一句話就讓他動搖了心境。 但其實楊一清有偏向性的答案,就是皇帝都不顧了,你還要顧嗎? 不過這個決定并不好下,活了四十多年,可以說是一事無成的他,一身正氣的氣節(jié)與清名,便是他的立命之基,哪里那么容易推翻的? 夏言沒敢耽擱太久,轉(zhuǎn)身回到乾清宮復(fù)命去了。 皇帝批掉了先前漏掉的奏本,這才與他說話,“楊應(yīng)寧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