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恪禮想都沒想，先把秘書的身子按了下去，駕駛位的座椅剛剛好能擋住人，他自己卻把整個身體都暴露在了槍口黑洞洞的視野里。他倒數(shù)著自己的死亡，拼盡最后力氣把秘書壓在身下，車玻璃瞬時裂出一個圓形的孔洞，“噗”一聲，子彈的終點在他。

    腰腹，肩膀，脖頸，頭顱，熱的子彈，熱的身體，秘書只覺得背上重重倒下了一個人，液體不斷往外涌冒，很快就帶走了自己和旁人的溫度，秘書發(fā)著抖直起腰身，譚恪禮倒進了他懷里，雙眼閉合，渾身染血的布料仿佛胎衣，包裹著一條生命回到起點，呱呱墜地，長大后的小孩卻已經(jīng)死了，死得悄無聲息。

    “譚總、譚總……？譚恪禮！”

    他驚慌失措地想要為其堵住傷口，看著都覺得痛，只弄了自己滿滿一手血，什么都太遲了。怎么辦啊，吼出了他的名字，秘書口中反復(fù)念叨著該怎么辦啊。手上的血很快變冷，又一片冰冷的黑影子從窗外投射下來罩住了他，像兒時拿碗扣住附在飯桌上的昆蟲，一根一根拔掉腿和觸須只是出于好奇。

    男人用消音器的前端敲了敲玻璃，把最后一發(fā)子彈留給了忠心耿耿的秘書。

    待確定叁個人都已經(jīng)死透，譚有囂才騎上摩托車離開現(xiàn)場。自從回國，他背地里罵得有多歡面上就有多乖，因為只有像譚恪禮那樣才能得來譚濤的信任，所以他太久沒用槍殺過人，也太久沒騎過車。以前還在國外的時候，他是叁天兩頭就要跑出去野一圈的。

    譚恪禮這一死，當(dāng)家的總要換人，他雖看不上譚濤的產(chǎn)業(yè)，但要是能進入到董事會，撕了譚記實業(yè)的皮子好好換一換，架空之后說不定能更好地解決掉那個久坐高臺的老東西。同樣的，一旦公司到了自己手上，他也就不能夠再把從前的舊賬翻出來，否則損人不利己，譚記實業(yè)還是有用的。

    所以他迫切地需要找到寧竹安，只有她在，沉寰宇才會按他的要求來辦案子。

    于是譚有囂一回到花苑就上樓去找了柳玉書，進門的時候，對方正收拾著一箱子的行李，給它們分門別類地在相應(yīng)位置擺放好，就連客房里面自帶的雜志周刊，他也按厚度和色系重新排理了一遍。

    “表哥，你來了。”

    譚有囂踢開擋路的箱子，一邊大搖大擺走向姜色沙發(fā)，一邊摘下皮手套，把它和別在腰后的槍一齊丟到了高腳圓桌上，黑漆漆泛著寒光，柳玉書看見了，瞳孔不自覺開始發(fā)顫，竟是呆住了。

    男人輕輕拍去皮質(zhì)夾克上的浮灰，坐下后睨了他一眼:“喜歡？喜歡就拿去看看吧，反正彈夾里頭的子彈已經(jīng)被我打光了?！绷駮酒饋?，小心翼翼地把槍握進了手里，比他想象得還要有分量:“表哥就這么把大表哥給殺了？”譚有囂道:“他打了我一巴掌，難道還要我吃下這個虧么？再說了，他被那破病拖著，本來就沒幾年可活的了，還不如早點去投胎，爭取下輩子搶到副健康的身體。”

    柳玉書愛惜地?fù)徇^槍身，手里沉甸甸的，心也跟著穩(wěn)了。他相信真理要掌握在自己手中，即錢財和權(quán)力，可他得到的自始至終都只有別人吃剩下的一點殘渣，不會叫你餓死，但那一定填不飽肚子。而譚有囂正是因為擁有了這兩樣?xùn)|西，才能夠在殺死同父異母的哥哥后依舊保持體面。柳玉書對此深信不疑。

    譚有囂側(cè)躺下去，一條胳膊支在扶手上，撐著頭，同時屈起一條長腿——他沒脫鞋，就那樣直接踩在了沙發(fā)上，畢竟不是自家的東西，他懶得多管:“你要怎么把那個寧……什么茹的帶來？”柳玉書并沒有驚訝，反問道:“表哥這是考慮好了？”譚有囂嗤笑了一聲:“眼下還有更好的辦法嗎？再不抓住沉寰宇的女兒，沉寰宇恐怕就要過來抓我了?！?/br>
    柳玉書放下槍，說道:“那表哥放心好了，只要我開口，寧以茹是不會拒絕我的。她喜歡我?！弊T有囂靜靜地打量了他半晌:“她喜歡你——哪怕你變成了這個樣子？”柳玉書含笑點點頭:“我們現(xiàn)實里雖然還沒見過面，但我把這件事告訴她之后，她只是說很心疼我……并且不會嫌棄我?！弊T有囂嘲諷道:“寧家的人都挺蠢的?！?/br>
    說這句話其實是嫉妒，嫉妒同樣姓寧，是表姐妹，寧竹安卻沒有這么在乎他的時候。人家兩個從沒見過面的都你儂我儂，而他跟寧竹安，親也親了，抱也抱了，做到興頭上時是說盡了能想到的所有甜言蜜語——獨角戲一樣，就屬他自己唱得最歡。如果換做是他來經(jīng)歷一遭毀容，別說心疼，寧竹安只怕是要埋怨火怎么不燒得再大一些。

    譚有囂越想越覺得心頭憋悶，他一翻身，捂住眼睛做了好幾次深呼吸，可劇烈的心跳卻并沒有因此變得穩(wěn)定，他又開始煩躁。

    柳玉書覺察到了，輕聲對他說:“之前寧以茹告訴我，她的這個表妹在休學(xué)期間服用過抗焦慮藥物，后來是情況漸漸好轉(zhuǎn)，才把藥給停掉了。”男人拿開手，一下子坐了起來，問道:“抗焦慮？因為什么？”柳玉書想了想:“她沒明說，我也不好多問，也許是在學(xué)校里受了什么委屈……校園霸凌并不少見，只是很多沒報道出來就被校方給壓下去了?！弊T有囂翻了個白眼，說道:“沉寰宇他可能讓自己女兒被欺負(fù)嗎？”柳玉書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解釋道:“這我當(dāng)然知道了，我的意思是，她身邊可能有被霸凌的人?！?/br>
    譚有囂摸著手上的繃帶，心下暗暗思忖道，按寧竹安的性格，她連耍酒瘋的流氓都敢打，是絕對不會委屈自己挨欺負(fù)的，如果不是拿家人當(dāng)要挾，估計她連他都不怕。

    隨即男人拿出手機給權(quán)御打了個電話:“阿御，抽空查查在寧竹安休學(xué)之前，她所就讀的高中里面有沒有發(fā)生過學(xué)生死亡的事件……不為什么，我樂意！”

    打完電話，他重新躺了回去，明天一早，譚濤肯定要大發(fā)雷霆，可能會哭吧，不管怎么樣，譚恪禮都是承載了他所有美好期盼的第一個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