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三節(jié) 迷霧(下)
那孩子始終沒有抬首,目光最終停留在金牌之上,他伸出輕輕旋轉(zhuǎn)著金牌,一臉的若有所思,屋里的所有人忐忑不安的等待著他的回應(yīng),正沉默間,一個矮小的身影出現(xiàn)在樓梯口,府常天眼角的余光掠過,是一個五、六歲的女孩子,她穿著一套紫色的衣裙,襯得她的肌膚明凈如雪,頭發(fā)挽了一個中規(guī)中矩的發(fā)髻,插著兩支銀制的發(fā)釵,她手中捧著一碟點心,木訥的盯著mama。 “進來吧!”mama的聲音比初時小了許多,她伸手指了指圓桌,“放在這里?!?/br> 沒想到這里竟然用這般小的仆役,走到近前,府常天在心里暗暗贊嘆,這女孩子長得非常漂亮,皮膚如同凝脂一般細膩柔潤,明眸櫻唇,她將點心交給侯在一旁的小廝,然后垂手退了出去。 那個小仆役的出現(xiàn)打破了屋內(nèi)的寂靜,那孩子抬首對mama淡然一笑,“我明白了,不過我有一個疑問,還請mama釋疑?!?/br> “大人請說,”mama的態(tài)度特別的謙恭,“只有我知道,一定明言?!?/br> “若蘭麝坊的頭牌是這位姑娘,那么太原府男子的眼光是否有些欠佳呢?”那孩子潔白的面頰上浮出兩個淺淺的酒窩,目中滿是嘲諷之意,“mama還是請涵煙姑娘出來與我們相見吧,有些事,需要她親自厘清?!?/br> 猶豫良久,mama才點了點頭,“幾位請隨我來?!?/br> 走過九曲橋,走進竹林,夜霧逐漸彌漫開來,映著清冷的月光,仿佛踏入另一個世界,走了約半個時辰,這才看見前方有一座被竹籬笆包圍著的庭院,mama走到院門前,輕輕拉了拉一根紅繩,清脆的鈴聲響起,很快院中便響起頻密的腳步聲,竹門應(yīng)聲而開。 出現(xiàn)在竹門內(nèi)的是一個三、四歲的女孩子,穿戴與裝飾與適才送點心來的女孩子一模一樣,只不過面前的這個女孩子面色蒼白,身形瘦小,容貌與適才那女孩子相差得太遠,她拉開門后,小心翼翼的垂手退到一旁,一個蒼老的聲音在院中響起,“昕兒,是誰?” “鳳儀,是我,”走進這個庭院,mama如同變了一個人,她一臉的恭敬,“我?guī)Я藥讉€朋友來看涵煙,今日她好些了嗎?” “進來吧,”那蒼老的聲音透著一絲掩飾不了的疲憊,聽上去那么的滄桑,“昕兒,把門掩好?!?/br> 看昕兒如此弱小,趙一虎心生憐憫,他最后進門,伸手掩上竹門,垂首想對昕兒微微一笑,卻見她露出衣袖的削瘦的手臂上有數(shù)條縱橫交錯的紅印,注意到他的目光,昕兒迅速拉下手袖,對他綻開一朵蒼白的笑,那笑容里沒有一絲欣喜,純粹只是為了笑而笑。 房間布置得很雅致,雖然已經(jīng)開春,但氣候仍然寒冷,所以房間里擺放著三個火盆,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婦人坐在屋中的竹案邊,手中拈著一塊絹巾,看竹案上的絲線和繡樣,她應(yīng)該正在繡花。 聽見聲音,老婦人緩慢的轉(zhuǎn)過身來,一見她的面容,眾人心頭一震,她的前額禿了一塊,卻沒有任何掩飾,面上有一條深深的刀疤,從右邊的太陽直到左邊耳朵下方,皮rou翻卷,令人一見便覺得惡心,傷痕非常的陳舊,此時仍然如此可怕,想必受傷之時,傷口更加的可怖。 老婦人面沉如水,“昕兒,去倒茶,然后通知姑姑有客人來了。” 小心翼翼的捧著茶水,昕兒瘦弱的手如同捧著一塊巨大的石頭,趙一虎上前一步,接過茶盤,昕兒轉(zhuǎn)過身,避開老婦人的目光,對趙一虎眨了眨眼睛以示感謝,然后轉(zhuǎn)過身,幾近小跑的跑進內(nèi)堂。 “今日你見了,你幫她,改日你不在,誰幫她?”老婦人冷冷的聲音令眾人覺得異樣不悅,趙一虎沉著臉,將茶水放在案幾上,“在這樣的地方,作仆役雖然艱苦,但是總比那些紅倌人好得多。” 細細想來,這老婦人的話的確在理,趙一虎呆立在案幾旁半晌,突然垂首對老婦人躬身施禮,然后退到府常天身邊坐下,再沒有抬首。 過了片刻,昕兒再次出現(xiàn),她吃力的拉著繩索卷起隔開內(nèi)堂和外間的布簾,一個身穿上好綢緞制成衣裙的女子走了出來,雖然她一臉的病容,眾人一見她的容貌仍然覺得一窒,她面容清麗,而且行走之時有一種說不出的媚態(tài),令人的目光不忍離開她, 走到與眾人距離五步的地方站定,斂手福了福,“小女子涵煙見過各位大人?!?/br> 想必昕兒已經(jīng)將一切告訴她,那孩子也不多言,徑直開口,“原來你就是涵煙,果然名不虛傳,我們有幾件事需要你厘清,請坐吧!” 看她風(fēng)情萬種的坐下,府常天和趙一虎都覺得心頭一震,情不自禁的垂下首,眼角的余光掃過,突然覺得老婦人嘴角浮出一絲冷笑,不及余光盡數(shù)收回,那絲冷笑已經(jīng)完全消失,只余下一張沒有任何表情的臉。 “你親眼看見劉嘯林被殺嗎?”那孩子的聲音顯得有些冷酷,尤其是面對如此楚楚可憐的涵煙,顯然他并沒有為涵煙的美貌所動,看他年紀(jì)尚稚,沒想到心志竟然如此艱定,心下不由大為贊嘆,“他究竟死在何處?” “小女子的確親眼看到劉郎被殺,”涵煙的聲音低得幾不可聞,看她淚光盈盈,嬌弱的身子不住顫抖,府常天和趙一虎心生憐憫,只想溫言撫慰,可是那孩子卻神情專注,似乎想從她的講述中找出兇手的端倪,“那一日,劉郎來到坊中,他非常的高興,告訴小女子他很快會有一筆錢幫小女子贖身,他會在城郊買一處院落讓小女子容身,小女子非常的高興。 閑談數(shù)句,劉郎說餓了,想用小女子煮的面,小女子便到廚下為他煮面,當(dāng)小女子煮好面回到小院,看見劉郎和一個黑衣的蒙面人站在院墻邊交談,因為劉郎的神情很嚴(yán)肅,小女子不敢靠近,便先行進屋了。 可是等了許久劉郎都沒有進屋,因為坊內(nèi)有嚴(yán)格的規(guī)定,小女子不敢出屋查看,便悄悄的走到窗邊向外張望,劉郎滿面通紅,似乎正與那黑衣人爭吵,然后他猛然轉(zhuǎn)過身,似乎想回到屋內(nèi),黑衣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他剛剛轉(zhuǎn)身,便被黑衣人一劍刺入了身體,連叫都沒有叫一聲便軟倒在地。 小女子嚇得渾身發(fā)抖,黑衣人站在劉郎尸體旁猶豫片刻,似乎想進屋殺死小女子,那個時候,幸好此時院外來了一群客人,似乎想到池邊放燈,那黑衣人轉(zhuǎn)身跳上院墻,小女子看見他背心之處用紅色的絲線繡了一支鶴,那只鶴的繡功相當(dāng)了解,端的是栩栩如生,鶴一腳站立,頭藏在翅膀之下,似乎在沉睡。” 沉默片刻,那孩子似乎在衡量涵煙所言是否屬實,然后他追問道:“如你所言,劉嘯林是死在院中,為何你們報官時,卻說他死在房中?” 涵煙抬首看了看那孩子,目中流下淚來,“劉郎當(dāng)時是受了重傷,并未死,小女子和下人將他抬進房中,可是他沒等到郎中來便……,mama說他死在床榻之上不吉利,怕其他的客人忌諱,浴桶卻是流動之物?!?/br> 這般說來的確合情合理,只不過聽涵煙這般說來,劉嘯林似乎與那黑衣人認(rèn)識,只不知劉嘯林因何事與他爭吵?想必他們爭吵的原因便是劉嘯林被殺的原因。 “你說劉嘯林當(dāng)時并沒有死?”那孩子面上突然浮出一絲緊張,“他臨死前有沒有對你說過什么?” “有,”涵煙點了點頭,“他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他說棋在哪里?” 棋在哪里?走出蘭麝坊之時,似乎一切都明了,卻覺得眼前的迷霧更加的深重,原以為找到涵香便能解開一切迷團,沒想到涵香引來的卻是更多的迷團,回到府衙,分坐在內(nèi)堂,那孩子沉吟片刻,對府常天和趙一虎淡然一笑,“此刻夜已深了,我得回去復(fù)命,就此告辭吧,在此案告破之前,我每日都會與府大人一同尋找線索?!?/br> 將他送到府衙之外,那孩子身手靈活的翻身上馬,對府常天和趙一虎抱拳為禮,撥轉(zhuǎn)馬頭,舉鞭正要離去,卻突然轉(zhuǎn)過身對府常天微微一笑,“府大人,在下李世民?!?/br> 天色微明,昕兒吃力的提著水桶走進庭院,涵煙坐在老婦人對面,“鳳mama,我已經(jīng)按照您說的告訴他們了,您覺得他們會相信嗎?” “當(dāng)然,”鳳mama的目光盯著昕兒用水瓢從桶中舀水細細的澆灌院中的花木,目光凌厲如刀,“府常天和趙一虎不足為懼,我覺得和他們一同來的那個年青人不可小覷,你說話之時,我細細察看過他,他完全沒有被你誘惑,而且他聽得非常仔細,我想這一局他很快就能勘破,咱們得另外布一個局?!?/br> “另布一個局?”涵煙一臉的疑惑,“有必要嗎?” “絕對有必要,”鳳mama冷笑著轉(zhuǎn)過身,“非常有必要?!保ㄎ赐甏m(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