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突
「阿濟。」手機中傳出蕭母極為嚴(yán)肅之聲。 蕭濟嵐壓下不耐煩,心想著母親以這語氣和他說話準(zhǔn)沒好事。 他緊繃地回:「媽,怎么了?」 「爺爺過世了。」蕭母再道。 嘆了口氣,答案雖出乎意料之外,但同樣為壞消息。 蕭濟嵐捏著額頭問道:「爸還好嗎?」 「爸爸還好,畢竟?fàn)敔斔闶窍矄?而且其實得了失智癥后,爺爺也算是已經(jīng)不在了....」蕭母答。 兩人不發(fā)一語了一會。 「你會回來奔喪吧?」蕭母問。 「嗯...我會回去的。」蕭濟嵐說,心想能藉此機會去找凌彥安,當(dāng)面和他一談。 但跳槽一事,得等到他回來之后了。到時,他還有那機會嗎? 爺爺?shù)脑岫Y莊嚴(yán)而隆重,他身為婚紗企業(yè)的前董事長,雖已退休多年,仍不乏許多和企業(yè)合作的廠商與客戶前來哀弔。蕭濟嵐在靈堂前看著來來往往的群眾,心中想的是爺爺在奶奶去世前與后的變化。 他自己是否也步上了爺爺?shù)暮髩m?擁有時不以為意,總覺得凌彥安會無條件地愛著他,善解人意地?zé)o限度配合他,直到他成功。待至將來他倆再在一起時,便有大把時光傾訴彼此情意。 但是成功的定義為何?終點又在哪里? 最初對成功的渴望,來自于和父母之意抗衡時有些底氣。如今他爭取到體面的工作,雖已為擺脫了從前因太過在乎父母感受而唯唯諾諾的自己,但到頭來卻仍然因不愿花費心思精力與他們周旋,故而採取了隨意應(yīng)付的態(tài)度。不曾想起他如此作法,卻將凌彥安次次推向刀口。 他絕對得與父母好好談?wù)?。多年來這禁忌的話題,他終究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躲避,是時候面對一切了。 「我們家也好久沒全員共聚一堂了。趁阿濟回m國前定個時間大家一起吃個飯,緩和一下心情,好好聊一聊吧?!故捀溉绱朔愿赖?。 「爸,媽,我有件事想徵求你們同意?!故捔陯惯t疑地走近,有些害臊地問道。 夫婦互望了一眼,從沒見過蕭陵嵐這般小心翼翼的神態(tài)。 「有個女孩子...我和她交往了也有一段時間了。就想這次家庭聚會,能不能帶她來參加,給你們認(rèn)識?」蕭陵嵐比劃道,心想著爺爺剛?cè)ナ?父母心情肯定不佳,若能帶個自己心儀的人來,會不會使父母開心點? 兩雙眼睛頓時一亮,這可是他們寶貝老么第一次想帶交往的人回家見父母呢!夫婦們滿心歡喜地同意了,并喜孜孜地想像起和自己寶貝小兒子交往的女子會是怎么樣的人。 家庭聚餐于蕭家老宅舉辦,由熱愛烹飪的蕭陵嵐掌廚。已不常見到蕭家晚輩的鐘姨雀躍不已,卻也深覺諷刺至極。此次的聚會,居然還是因蕭家爺爺去世才得以湊齊的。只能說晚輩們都長大了,已各自展翅飛翔。這樣的日子,今后不知何時才會重現(xiàn)。 想至此,鐘姨便聽見車庫門的開啟。一陣如銀鈴般悅耳的笑聲自門后傳出,兩人一前一后背了幾口大袋子走入。 蕭母顯然也聽見了,她搶于鐘姨之前急忙會見來客。 「歡迎!」蕭母打出了手語。 「媽,她是聽人。」蕭陵嵐以含糊不清的口語說道。 一驚,蕭母趕忙道歉:「對不起,我還以為你也是聾人。我是阿陵的mama,你好!」 和蕭母握了握手,女孩大方地雙手送上了禮袋,并介紹了自己:「阿姨您好,我叫林琬紓,您可以叫我紓紓,或是–」將其他袋子放下,女孩雙手食指點了點笑容旁的梨渦,說:「我的手語名字:梨渦,也可以?!?/br> 身形豐滿的女孩笑容甜美,明顯的梨渦使她的笑臉更加可愛。身為身障人士的家長,擔(dān)心自己孩子不被健全人接受是一生的悲痛。如今這名叫紓紓的女孩不但不介意自己兒子為聾人和他交往,甚至還懂手語,這令蕭母非常欣慰。她對這女孩的初印象好極了! 「阿陵說今天要做飯,我陪他先去買了菜,就早點來了,希望您別介意?!古⒍Y貌地解釋道。 「我怎么會介意,我高興都還來不及呢!那我們就先把東西拿去廚房吧,趁阿陵在忙的時候還能聊聊呢!」 鐘姨走上前,接過了裝滿食材的袋子,帶領(lǐng)大家前去廚房。 穿過大廳時,女孩驚呼一聲:「哇!阿姨,您們家真漂亮!」 目光,直落于那串樓梯旁的巨型螺旋水晶燈。 「喜歡的話就先去參觀吧!反正時間還早,我讓鐘姨把食材放好等阿陵?!故捘感钪θ萏嶙h道。 走出了房門,蕭濟嵐想下樓取些點心。一轉(zhuǎn)角,便見一名女孩在樓下大廳中的水晶燈前駐足,目光中滿是燈火反射出的璀璨光輝。再,她環(huán)繞著燈束走了幾步,伸出一手,輕柔地觸碰了那點點水晶光滴,使它們發(fā)出了清脆的碰撞聲。 咯咯地笑開,她傾身和在水晶燈另一方的蕭陵嵐打道:「好美,水晶碰撞的聲音也很好聽?!?/br> 面目柔和的青年莞爾回問:「是什么樣的聲音?」 蕭濟嵐看著這一幕,眼眶一熱,猛地回想起凌彥安也曾經(jīng)自水晶燈后探頭而出,給予了一抹令他心動不已的笑容。憂傷,自俊俏的面龐流露出。多年后,螺旋水晶燈仍舊耀眼奪目,小學(xué)弟卻將離他而去。吸了吸鼻子,平靜了下來,蕭濟嵐緩緩走下樓,和弟弟打了個招呼。短暫的介紹后,三人一同走入了廚房。 「對了,你和阿陵是怎么認(rèn)識的?」蕭母好奇地問道,打算多了解女孩些。 「我們在我工作的s大醫(yī)院認(rèn)識的。具體來說嘛,其實是阿陵要好的朋友介紹的。我認(rèn)識一位凌先生,是在醫(yī)院為聽障人士做翻譯義工服務(wù)?的。我和他說我受到他的啟發(fā),也想要學(xué)好手語,和他一樣幫助聽障群眾無障礙溝通。他就介紹阿陵教我手語,陪我練習(xí)。」林琬紓輕快說道。 「凌...凌先生?」眼眸一暗,蕭母喃喃重復(fù)。 「嗯!凌彥安先生,阿姨您也認(rèn)識他嗎?」林琬紓笑吟吟地反問。 禁忌之名再次被提起,廚房內(nèi)的所有人一震,僅剩蕭陵嵐依然從容不迫地準(zhǔn)備食材。 僵硬的笑容自蕭母唇邊泛起,回:「啊...認(rèn)識。是個...不錯的孩子?!?/br> 晚餐時間,一家子熱熱鬧鬧圍坐于餐桌。蕭父望向已有了子女的老大和老二,回國與家人們團聚的老三,和終于長大了,有了女友的老四,頗為感慨。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著天,唯獨蕭濟嵐默不作聲,安靜地用餐??磥?親切有禮而開朗的林琬紓頗得父母歡心,在溝通時笑聲不斷。蕭父,也因心情極佳,而多喝了幾杯。 鐘姨,在廚房中聆聽著餐廳所傳來的談話,總覺得蕭陵嵐帶回家的女孩,性格與一人十分相似.... 聚會,便在這充滿了小孩兒們的叫鬧聲,與大人們的歡笑中畫下句點。蕭家晚輩紛紛告別離開,蕭父蕭母一同前往大廳送行。 「阿濟,這么晚了你要去哪?」蕭母瞥向正準(zhǔn)備與其他手足們一同離去的男人問道。 「凌彥安,我要去找凌彥安?!故挐鷯规?zhèn)定地回,雙眸對上父母。 一時之間,除了聽不見的蕭陵嵐和玩鬧的孩子們,所有人皆停下了動作,放眼望向說出這話的蕭濟嵐。 林琬紓望下四周,不知為何氣氛突然變得如此尷尬,下意識地推了推蹲下身來系著鞋帶的蕭陵嵐。 喝了好些酒的蕭父情緒激動,粗喘了幾口氣后,向前掌心一揮,「啪」地一聲,蕭濟嵐腮頰上立刻出現(xiàn)了紅痕。粗暴的舉動與前廳散發(fā)出溫和光芒的水晶燈格格不入,嚇壞了在場的每個人。蕭澤嵐夫婦與蕭莉嵐趕忙將孩子們送離大廳,蕭陵嵐則趕忙上前,以身軀隔開兄長與父親。 推了丈夫一把,蕭母吼道:「你干嘛打你兒子!」 隨即,她轉(zhuǎn)首歇斯底里道:「阿濟,你哪壺不開提哪壺?爺爺才剛過世,我們一家好不容易團聚了你干什么破壞氣氛?」 「你給我跪下!」蕭父怒不可抑地吼道。 遲疑了片刻,蕭濟嵐緩緩?fù)崎_弟弟,乖順地跪下。 「以前我還以為你年輕不懂事,過不了多久新鮮感過了就會回歸正途。再不行在國外這段時間也能冷靜下來思考你這樣做到底正不正確!沒想到你到現(xiàn)在還執(zhí)迷不悟,敢在我和你媽面前提起他?!我們蕭家有頭有臉的你去給我搞同性戀,你叫別人知道我兒子在外頭和男人卿卿我我丟人現(xiàn)眼,等著看我們笑話啊?今天我就好好教訓(xùn)你這個變態(tài),我就不信不能把你打個清醒!」蕭父咆哮罷,將多年來所累積的不解和懊惱在這一刻全數(shù)釋放,解下自己的皮帶后,往蕭濟嵐身上便是一頓狂抽。 尖叫聲此起彼落,大驚失色的蕭母和紓紓不論再怎么拉著男人也無法將他震怒時所有的蠻力控制。蕭陵嵐趕緊將三哥護于懷中,免于令男人忍受痛苦的毒打,但蕭濟嵐飛快地推開他,并奮力將他隔開,心甘情愿地接受父親的教訓(xùn)。一遍又一遍猛烈的抽打,和蕭母的驚叫響于空曠的前廳,回音不斷。 將孩童們帶離前廳的大哥與二姊終于趕回,硬是將父親架起后退。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了的蕭父停止動作,一臉驚恐地再退了幾步。 「為什么你要這么傷害我們?」蕭母已泣不成聲,微弱地問道。 「我的幸福對你們來說是種傷害嗎?」蕭濟嵐低聲問起,自額頭留下的溫?zé)嵫毫魅胨谎?使得它模糊不清。 夫婦一怔,無法辯解。 「我從來沒犯法害過人,也努力達(dá)到你們期望我成為的樣子,可是為什么我不能選擇自己喜歡的人?我十七歲就找到了凌彥安,他是個那么好的人,也是我需要珍惜的人,可是你們花了十幾年來說服我他不是我該愛的。那我問你們,你們不是我,你們憑什么命令我我該愛誰,不該愛誰?」蕭濟嵐哽咽再問,眼眶嫣紅濡濕。 「就憑他是個男人!你要我們憑什么接受他?!你這就是不正常!」蕭母尖聲哭喊道。 蕭陵嵐看懂了唇語,受夠了如此態(tài)度,大吼道:「媽!」 悲憤如他,蕭陵嵐打道:「你們口口聲聲說尊重我們,包容我們,那現(xiàn)在這算什么?我從小聽不見,沒辦法和別人正常溝通,那是不是在你們眼中我也不正常?是不是應(yīng)該反對我和健全人交往?你們總希望別人包容我的身障,那為什么你們就不能做到包容他喜歡的人是男的?包容這兩個字對你們來說難道只是對你們有利才愿意包容的嗎?」 夫妻倆啞口無言,直盯著蕭陵嵐方才揮動的雙手。 「我不會承認(rèn)愛一個你們不接受的人是錯誤,也永遠(yuǎn)不會再因為你們不接受而退讓?!故挐鷯怪币曋改?斬釘截鐵地說道。 垂首,他痛苦地又說:「一直以來我都做錯了,我該做的是保護他,不是懦弱又消極的被你們對他的敵意所影響,一次又一次的傷害他?!?/br> 大廳中一片肅靜,無人再開口言語。許久后,蕭陵嵐將三哥扶起,在林琬紓的陪伴下走出蕭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