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存著死志。

    巨大的荒謬將她吞噬，她抖著身子，不知道應(yīng)該說什么。

    他明明有那么好的家世，有她羨慕的權(quán)勢地位……

    曾經(jīng)她聽說的，沈策不顧危險單槍匹馬進入叛軍地盤，那時她好奇他為什么不怕死亡，她直覺他是個危險的人，她一向謹慎，在見到沈策這樣的人，卻像飛蛾永遠無法拒絕燃燒的火焰。

    荒謬中，蕭蘊齡開始憎恨他，她這么拼命地為自己謀劃，祈求父親能給予她一絲重視，希望命運施舍她一個安穩(wěn)的未來，而對這些觸手可及的沈策卻毫不珍惜，神明如此不公，嘲弄她的掙扎。

    她應(yīng)該怎么辦？若她刺激到他，讓他直接拉自己摔死怎么辦？

    她直視著懸崖下的漆黑，在綠意盎然的樹木之下，是地獄藏身之處。

    蕭蘊齡安靜了下來，沈策很想抱抱她，可是他懶得起來，懶得再去思考。

    她那樣膽小，或許已經(jīng)放棄求生，她身邊的人不斷拋棄她，那個世界沒有什么值得她眷戀不舍。

    微弱的啜泣在耳邊響起，如瀕死的幼鹿。

    蕭蘊齡冰涼的手塞入他的手掌中，他的手從前一直是溫?zé)岬模藭r也和他一般冷，可是相貼的手心卻逐漸發(fā)熱。

    她拇指摩挲他的手背，上面有一道陳年疤痕，蕭蘊齡的淚水顆顆滴落，她怕得要死，卻還要努力安慰這個瘋子。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她的過去，說著她院子的桃樹，說起她的姨娘，她構(gòu)想的未來。

    她想在嫁人之后，養(yǎng)一只毛發(fā)柔順的貓，她抱著它算賬，抱著它管理府內(nèi)事務(wù)，她會是一個稱職的主母，維持府內(nèi)的正常。而在丈夫留宿在其他女子房中時，她就可以抱著貓兒在床上入睡。

    在她生下自己的小孩后，她的貓可以幫她陪伴孩子，她則有了新的陪伴，她養(yǎng)育他們長大，和她的貓一起老去，可能貓會先走，然后是她，她會平靜地老去，讓皺紋在她臉上生長。

    “我不知道我老了是什么樣子，還好不好看。”

    她說著趴在他身上，頭頂蹭著他的脖頸，那么軟和，像一團云，輕飄飄的。

    在生命流失的最后階段，他對蕭蘊齡的情感卻在增長。

    沈策的手指穿過她的發(fā)絲，落在她單薄的背上，蝴蝶骨隨著她哭泣一顫一顫的，他抱著她，空曠的心臟被填滿，蒼遼寂靜的原野上，寄生的菟絲花根莖細弱，開著一簇簇黃白花瓣。

    他隨著她的描述好奇，她以后會長成什么樣子，她的孩子會是什么樣子？

    她的丈夫是誰……

    第19章

    蕭蘊齡心中絕望，她估摸自己爬上去的可能性，踩著凸出的土塊，拉著橫出的樹干，運氣好些或許能夠爬到上邊，可對她來說摔落的可能性更大。

    發(fā)上的撫摸讓她知道沈策還醒著，周身逐漸感覺冷了，她今天在湖中泡了那么久，此時腦袋有些暈沉，可她不敢松懈半分。

    沈策握著她的手，他的下巴靠在她發(fā)上，那些落不到實處的虛空因為她而短暫凝結(jié)。

    她很悲傷，抽噎不停，她和他到底是不同的，他惶惶多年，對自己已然沒有期待，而她才十五歲。

    沈策心中嘆息，是他魔怔了。

    他松開蕭蘊齡的手，蕭蘊齡察覺他的動作，十指緊緊扣著他不讓他離開，仿佛他松開便是全然喪失希望。

    “你想在這里躺多久？”他說道，聲音虛弱沙啞，但不掩其中的笑意。

    蕭蘊齡紅著雙眼，臉上落了幾道臟污的痕跡，她撐起上半身，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他躺在枯葉與黃土中，嘴角擒著笑，他又成了那個桀驁不羈的沈?qū)④姟?/br>
    她的眼神渙散，與他的目光無聲交匯，片刻后，蕭蘊齡小心從他身上離開。

    沈策不像蕭蘊齡一般小心翼翼地維持平衡，他從綁著死結(jié)的傷口上收回視線，他干脆利落地從這狹小之地站起身，抬頭打量前面幾乎筆直的崖壁。

    此地隱蔽，由于樹木遮蓋，懸崖上無法發(fā)現(xiàn)，這也是那群人以為他們已經(jīng)摔死在懸崖底的原因。如果向空中發(fā)射鳴鏑給自己人求救，除了救援還可能引來敵人。

    蕭蘊齡彎曲著雙腿坐在地上，她仰頭看著這處枝葉橫生的墻壁，春日抽出新芽，葉子青嫩碧綠，生機勃勃之地卻伴著重重困難，這里承載他們一時的生機，卻也困著他們。

    她幾乎看不到可以借力的地方。

    蕭蘊齡看著目光停頓不動的沈策，她擔(dān)心他又和方才一般放棄，輕聲道：“沈?qū)④?，我只能靠你了?！?/br>
    “除了你，沒有人愿意管我，他們一直在放棄我，因為我是他們的累贅。”

    “今天我和王萬利?！彼肫鹕虿呖赡懿挥浀猛跞f利是誰，解釋道：“就是我的未婚夫，還有哥哥在畫舫，有刺客的時候，我在閣中等他們，可他們都離開了?！?/br>
    “還好有將軍的人在，否則我自己無法離開?！彼Z氣崇拜地吹捧他。

    蕭蘊齡在和沈策的多次相處中發(fā)現(xiàn)，他明明看不慣她柔軟不堪的模樣，卻忍不住對這樣的她多了些耐心。

    因此她強調(diào)自己的可憐和他的重要性。

    蕭蘊齡擦了擦眼角的眼淚，她分明是為了讓沈策多憐惜她一些，但說著也覺得自己過得是有些失敗了。

    難道她上輩子是個十惡不赦的大惡人嗎？所以這輩子身邊圍繞著許多爛人，借由他們來懲罰她的作惡？可是她聽說十惡不赦的人，死后會落入畜生道，是沒有機會投胎成人的，所以她上輩子是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