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潔無奈地坐在沙發(fā)上，在備忘錄上把這筆訂單的單號寫好，加上備注——支出頂鏈賠嘗款，需收設(shè)計尾款。將備忘錄收好后，她準(zhǔn)備撐一把站起來，眼前竟一下天旋地轉(zhuǎn)， 耳邊轟轟嗡鳴。

    這時，有人用手臂環(huán)住了她， 一手扶住她的腰， 一手抬著她的手肘，幫助她立起來?？伤⑵鹬?，氣血一涌，登時眼前一黑，整個人軟了下去。

    在一團黑暗里， 高潔是清醒又不太清醒的， 她知道自己雙手緊緊抱著自己的雙臂， 一陣陣地發(fā)著抖， 但她想竭力讓自己冷靜一點。

    可是無法冷靜，她有著接腫而至的麻煩， 一波接著一波，需要她去想辦法，去披荊斬棘。她能有什么更好的辦法呢？辦法她已經(jīng)想了千百種， 殫精竭慮到周身發(fā)冷，困頓乏力到四肢虛軟。

    剛剛就解決了一個，她還未能喘息，然后，她好像又看到了于直。她是不太清醒了嗎？為什么于直就在她身邊，她卻看不清他的面孔？這才是最糟糕的。就像那一晩，舞臺燈光乍亮，她就沒有看清楚他的面孔。他站得遠(yuǎn)遠(yuǎn)的，又冷冷地俯望著她。她琢磨不準(zhǔn)，才會心頭紊亂，焦急萬分。

    這樣的他逼迫著她，她從來不怕來自顧客的刁難，卻害怕真正由他而來的發(fā)難。尤其現(xiàn)在，她的頭很燙，身體很冷，在這一時間，沒有辦法給自己迅速建立起抵御的堡壘。

    他為什么來？她著急地想，手一抬，摸到了自己的肚子，整個人一震，深藏的巨大驚恐又在折磨她了，她抵御不了，急躁到窮途末路，無法可想。眼淚很意外地涌了上來，高潔伸手一抓，仿佛抓住一片衣角，就如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她別無他法了，只能用最笨的一個辦法。她語無倫次地說起話來，她在說什么？她聽不清自己在說什么，只是一個勁兒地說著說著，一直到什么都記不得了。

    高潔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悠遠(yuǎn)綿長得仿佛走過一段人生，她被追逐著，就在亞馬遜的深草樹林中，她狂奔、喘息，停下一步，就會成為獵物。她回過頭，看到了追在后面的金花斑斕的大虎，一對銳利的眼，冷而且厲。高潔跌了一跤又一跤，伸手想要有所攀援，將自己置于更安全之處，又處處無所依傍。

    有人握牢了她的手。她喘息著醒過來。

    “別動。”對方說。

    高潔慢慢睜大了眼，看到眼前人影晃動，和夢中的影重疊，她順著夢勢，想要往后退， 卻是一點兒動弾不得。

    于直探手撫向她的額頭： “你發(fā)燒了，不過現(xiàn)在溫度降了點兒。”

    高潔的意識回籠到現(xiàn)實。她怎么了？ 她現(xiàn)在虛弱得處在一個失重的狀態(tài) 她手一動，想了起來，她的身體不對勁，她想到了她的孩子。

    于直按住了她想要動彈的手： “孩子很好，你也沒事?！?/br>
    高潔才看清楚探在她面前的于直，他的發(fā)凌亂地堆著，遮到他的眼前，他的眼隱在發(fā)下，她看不甚清。她想起了她的夢，還有夢之前的現(xiàn)實，記憶蘇醒過來，灼心灼肺的焦急也隨之蘇醒。高潔張了張口，卻一下發(fā)不出聲音。

    于直抬起了眼。

    高潔見過深情時的于直、銳利時的于直、冷漠時的于直、嘲諷時的于直，但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于直。他凝視著她，幾乎一動不動。她很難去形容眼前這樣的于直， 溫和得像靜止的風(fēng)浪， 但也是復(fù)雜到難以捉摸的 .她所擁有的既往經(jīng)驗告訴她，她每次判斷的結(jié)果都是錯的。這樣太累，她不太想琢磨了。她依稀記得自己體力和情緒崩塌時的全部表達(dá)， 最后終于還是將心里最想說的話全部說了， 這樣也好。

    “我會照顧好他的，真的?！备邼崯o聲地開著口，無力阻止自己的脫口而出°于直維持著靜止的姿勢，看了她好一陣，看到她再度沒有了氣力，又閉上了眼睛。

    她聽到他說： “你好好睡吧。”然后就是他起身走出門外的聲音。

    于直走出門外，伸手在衣究里掏了掏，才又想起，他戒煙很久。他無奈地伸手撫著后頸，靠在墻上，他總是忘記他養(yǎng)成的新習(xí)慣。

    昨天到今日，整整十四個小時過去了， 他沒有睡過，一直看著高潔。他很久很久沒有用這樣長的時間看著睡著時的高潔，上一次，還是在亞馬遜的阿貝特河上。

    那時的她有什么樣子的呢？肌膚白得不太健康，胳膊、腰肢和腿都很細(xì)挑，鵝蛋面孔還很瘦削，閉著眼睛時，神情甜凈。

    現(xiàn)在的她，肌膚還是白得不太健康，因為懷孕，四肢有點浮腫，連臉上都微微腫著，閉著眼睛時，還緊緊蹙著眉。

    她整個人都沒有放松。

    于直差一點忘記了高潔是一個痛到極處，也會忍痛到極處的人。

    所以，昨晩她的失控，于她是一個意外，于他也是。

    于直從來沒有見過這番模樣的高潔。她渾身發(fā)燙，臉色白到異常，雙頰卻泛著不太正常的紅暈，本該盈盈如水的雙眼內(nèi)冒著跳動的火焰。她看著他，抓住了他的衣襟，睫毛瑟瑟亂抖，淚水跟著潸然落下。

    現(xiàn)在的她也許不會記全她當(dāng)時語無倫次的話，但他全部記得。

    她的嘴唇跟著睫毛一起瑟瑟抖動，她說： “于直，我這輩子，只會有球球這一個孩子了，不要和我搶球球，我會是一個合格的mama，我會帶好他，我很努力很努力，我會給孩子創(chuàng)造很好的環(huán)境，我也不會阻止你們家對他的關(guān)心。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