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清河筋疲力盡般的垂下頭，嘆道：“走出這里，你就永遠不要再回來了?！?/br>
    “你確定要讓我永遠滾蛋嗎？”隋昭昭抵住他身后的石壁，兩人沉重的呼吸隔著微弱的距離交織在一起，“你告訴我，你在害怕什么？”

    “我說了，我怕死，不行嗎？”駱清河一直以來都是一個對生命帶著病態(tài)的執(zhí)念的那種人，因為他見過一條生命有多脆弱，也知道自己為了活下去付出了多少代價，“我從小到大唯一的執(zhí)念就是活下去，疼狠了掐著自己的手臂昏睡一天，餓狠了去偷隔壁病房的剩飯剩菜，過的最漫長的一年里我前前后后做了十四臺手術(shù)?！?/br>
    他一字一句緩慢的敘述像是窮途末路的野獸露出尖銳的獠牙：“你聽懂了嗎？活下去在我這里高于一切。”

    “那你就不會在有人追殺你的時候把我推開。”

    隋昭昭當然相信他的話，但她只信一半，這個世界上沒有人不想活下去，但明知道必死無疑還愿意赴湯蹈火的人卻更多。

    “占巴就算是只手遮天也沒那個膽子在境內(nèi)當街殺人，你知道他們是誰，對吧？”隋昭昭扣住他的手腕，兩道堅硬凌厲的視線在空中宛如利刺一般對上，誰也不愿意率先露出半分退意。

    半晌，隋昭昭道：“好，那你看著我的眼睛，說讓我滾蛋?！?/br>
    “說你要我永遠離開，從此見面不識，生死不論?！?/br>
    “說你的愛在恐懼面前都是狗屁?！?/br>
    “駱清河，我要你親口說給我聽?！?/br>
    第46章 愿億萬星辰見證

    駱清河第一次見到這人的時候。

    只覺得她的眼睛很奇怪, 像是有絲絲縷縷的幽綠嵌入黝黑的瞳孔中交織著打了個卷兒。

    后來他才知道，這人看上去像個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實際上五官靈敏腦子好, 又有一顆堅硬至極的心腸, 像是多大的浪潮擊打過來都佁然不動的孤峰獨聳著。

    世界上需要這樣的人，他們好像生下來就是為了完成某種命定的信念一樣, 至死方休。

    ——這樣很好。

    駱清河想。

    ——一直這樣吧, 永遠做你想做、做你認為正確的事情。

    ——永遠向前吧。

    “說你的愛在恐懼面前都是狗屁?！?/br>
    “駱清河，我要你親口說給我聽。”

    她的眼神宛如黑暗里的炬火，燃起時黑暗缺了一塊, 熄滅后又迎來整個黎明。

    他卑劣的情緒在她一字一句下潰不成軍。

    駱清河突然想起那天早上, 他對徐莊閑說, 他有絕對的自信，在臨京占巴不可能在他手底下傷害隋昭昭分毫。

    他還記得徐莊閑當時的表情, 勾起的嘴角里帶著意外的譏諷。

    “你知道嗎，我讀公大那年, 臨近畢業(yè)第一次組織集體學習射擊，就是去的納河?！毙烨f閑沒頭沒尾的來了這么一句, 又喟嘆一聲，“這么多年, 占巴依然是我見過最狡猾、最會偽裝的罪犯，納河那邊都叫他鬣狗, 而隋昭昭是唯一一個能用子彈射瞎他一只眼的人?！?/br>
    “納河保護站是國家唯一合法配槍的政府公益機構(gòu)，那里能展現(xiàn)出她天性里最大的價值?！?/br>
    “你還不明白嗎？她不需要你的保護，駱清河?！毙烨f閑笑道, “愛對于她來說，不過是束縛手腳的牢籠?！?/br>
    一陣空明的耳鳴聲震過去了, 駱清河茫然的抬起眼，正對上她倔強的雙眸。

    他聽見自己冷淡的聲音，就像是火辣辣的喉間落下一滴血，隨著發(fā)梢的水滴一同下墜，擊打在冰冷的心臟上：“你想親口聽我說什么？”

    隋昭昭一晃神的功夫，就被駱清河翻身按在石壁上了，他垂下頭看她，發(fā)梢上的刺骨的水滴濺在她的臉頰上，冰得她睫毛顫了顫。

    “我們算什么??？連情侶都算不上吧？”他嗤笑一聲，輪廓壓在一片陰影里，顯露出一點放浪形骸的匪氣，“親過嘴的陌生人？”

    啪——！

    駱清河被這一巴掌抽得側(cè)過臉去，他本來膚色就蒼白，紅痕在臉上顯得格外明顯，但他像是一點痛覺都沒有，舌尖抵住側(cè)臉，微微垂下眼。

    他們之間離得實在是太近了，他甚至能夠清楚的感覺到隋昭昭發(fā)著顫的身體，

    ——你和她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駱清河當然知道，他拖著殘缺的身體在臨京見不得人的角落里攪動風云好多年，黑夜里滋長的陰暗面早就融化了他一半的脊骨。

    那時她在盛大的曠野上與兀鷲共舞伴雪豹疾跑，神圣的雪山見證著他們自由坦蕩的靈魂。

    要是再早一點遇到你就好了，隋昭昭。

    舌尖抵住側(cè)臉只會讓那一巴掌更痛，但這樣的刺痛感能夠緩解心臟上的麻木。

    或者……要是沒遇見過就好了。

    駱清河想。

    至少他不會因為應得的這一巴掌痛得像是萬箭穿了心。

    至少他沒遇見過這樣的人，也就能偶爾裝模作樣的欺騙一下自己。

    這個世界就是這么稀爛，人人卑劣又人人高尚，低俗的欲望和下流的謊言衣冠楚楚的站在道德制高點上。

    可他遇見了。

    又被他親手撕碎了。

    一陣風吹進山洞里，帶走了身上本就不足夠的體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