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人之將死,還要何顏面,”姜左冷漠道,“我就是看不慣這個諸事不縈于懷的淡然模樣,你就真的一點都不怕么?” “有什么可怕的,”蕭君澤轉(zhuǎn)頭看他,夕陽在少年的側(cè)顏染上一層金光,讓他越發(fā)的好看,“他們會死去,但會很快,不會如典簽這般難受?!?/br> 姜左聞言,先是皺起眉頭,然后,整個嘴唇都抖動起來:“是你?是你?!我與你有仇,你要這般對我?” 他咆哮著想起身,但卻做不到。 “因為,你兇我,”少年的微笑清澈無暇,“第一次見面,你就兇我?!?/br> “就因為,因為這個?”姜左神魂俱喪,整個手指都顫抖了,“就因為我兇了你?” “對于一個剛剛見面的孩子,你就要挾恐嚇,不算好人,但我那時還沒想殺你,”蕭君澤輕笑道,“可你不是還想征召民夫,修繕城墻么,還與那郡守交流了占地圈田的心得,那,就對不起了?!?/br> “不過是一群賤民……”看著少年那不經(jīng)意的微笑,姜左心中泛起一股nongnong的恐懼,“你、解藥,解藥給我!殿下,老奴錯了,求您給我解藥吧……” “太晚了啊,簽帥,你如今的樣子,吃了解藥也無用了,”蕭君澤很是遺憾。 “不,不,求您告訴我……”姜左涕淚橫流,苦苦哀求。 “那好吧,”少年認真道,“解藥就是,多喝熱水。” 在一邊的青蚨微微一震,瞳孔不可置信地睜到最大。 “胡說,怎么可能,我不信、我不信……”姜左咆哮著,咆哮著,過了許久,他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夕陽落下,冷風吹拂,青蚨給小殿下披上披風,低下頭,認真地系好頸邊的系帶。 蕭君澤伸手摸了摸青蚨的臉蛋,壞笑道:“青蚨,有沒有覺得你家殿下深不可測?” 青蚨手指頓了頓,目光有些游移,不太確定地道:“您可以先告訴我……算了,您,還是別讓我知道吧?!?/br> “哦,為何?”蕭君澤驚訝地問。 青蚨系好了帶子,站起身:“會睡不著。” 他認真做好殿下吩咐的事情就行了,知道太多,會不快樂。 蕭君澤輕哼一聲,給他解釋道:“青蚨,人要是不愛喝水,腎會出問題的,要是再喝酒吃rou熬夜,問題就會更嚴重,你記得,平日一定要多喝水?!?/br> 痛風不會死人,但姜左這明顯是結(jié)石憋成了腎炎,后期的大量酒和湯藥,加重了腎臟負擔,最后變成尿毒癥,在這個時代,是頂頂?shù)慕^癥。 “知道了。”青蚨點頭,然后出門,吩咐院外的兩兄弟,把姜左的尸體收斂了,停棺三日后下葬。 許家兄弟明顯是聽到典簽死前咆哮的,但兩人都像什么也沒聽見一樣,低眉順眼地把典簽尸體連輪椅一起抬走了,走的速度還非??欤詈笈芰似饋?。 蕭君澤笑出聲來,回到自家院里。 青蚨低聲道:“殿下,如今典簽去了,直衛(wèi)是咱們的人,正是離開的時候啊。” “不急,還差一步。”蕭君澤坐在桌前,繼續(xù)拼接自己的小玩具。 青蚨看著那些一個個圓滾滾的鐵疙瘩,不能理解,但也沒再追問。 蕭君澤則是將引線加入鐵殼中,用小稱認真地稱量了旁邊的黑色粉末,小心地添加進去。 按書里記載,七月時,他就會被立為新帝,被帶回都城中,開始正文的劇情,而北魏聽說南朝內(nèi)亂,人心不穩(wěn),也立刻率大軍南下,雙方在淮河一線打了快一年,最后北朝退兵。 北朝在馮太后改革后,清點了戶籍,設(shè)立了五家立一鄰長,五鄰立一里長,五里立一黨長的三長制,所以,他如果隨便逃去北方,戶籍很難隱瞞,他也不想當個難民一樣跑過去。 但戰(zhàn)爭是秩序的天敵,只要大軍在淮河戰(zhàn)上一場,淮河兩邊必然十室九空,他在這些地方冒領(lǐng)一個戶籍再容易不過了,而且還有可能混一個黨長里長當當。 至于什么投奔孝文帝,那是騙許家兄弟的。 北魏一朝,民族矛盾極為尖銳,南逃的劉宋王族宗室被鮮卑權(quán)貴各種欺辱,當眾撕衣服、咬手啃身子這種事甚至上過了史書,可孝文帝卻管不了——只是假作不知,畢竟鮮卑貴族才是他的基本盤。 他這身體可是海棠文主角,需要時刻注意劇情慣性,要是才出狼窩又入虎口,未免貽笑大方。 他如今需要的是自由,所以整活都是圍繞著這一個目標進行,先把這事做成了,剩下的事情,以后再說。 第13章 危險 第二天,清晨。 蕭君澤還迷糊未醒,便聽到院外有喧嘩之聲,他頂著一頭呆毛,出門看出了何事。 就見一名女道士正被許玦等直衛(wèi)圍著,單方面地爭吵不休。 “我當初答應(yīng)讓為典簽治病,就是因為他愿意由我給他處理后事,是以,我?guī)ё咚撵`樞有何不對?”那女道一甩拂塵,神色淡然,面帶微笑,手里的書信展露,帶有典簽姜左的印鑒。 “一派胡言,斂骨哪里需要開膛破腹,你分明是在凌辱尸骨,”許大禁衛(wèi)一臉義憤填膺,“你這些日子在莊子里各處墳地徘徊,肯定就是為了這里尸骨!” “這是徐州,連年征戰(zhàn)之地,哪里不是白骨露于野?我要尸骨,何必耗費體力,去開墳掘墓?唉,爾等無知之輩,不懂求真尋理,才會覺得我想查探典簽死因有錯,看你如此心虛,莫非是你做的?” “胡、胡說,你有何證據(jù)?” “若真是沒有隱情,你倒是抬頭看著我說!莫要做那心虛不言之態(tài)!”女道士牙尖嘴利,把許家大哥懟得快抗不住了。 好在他慌亂抬眼時,看到救星:“殿下來了,殿下來了!” 然后許大便立刻狂奔過來,給小殿下講事情經(jīng)過,就是許玦在巡邏時,發(fā)現(xiàn)這女人居然私下打開典簽的棺木,將其開膛,將各種內(nèi)臟如殺豬一樣放在竹篩上。 兩兄弟質(zhì)問,這女子卻說是典簽早就答應(yīng)好的。 蕭君澤輕聲道:“安靜!” 他微笑著走到那位女冠眼前:“不知道長如何稱呼?” “小道魏知善,號存真,見過臨海王殿下!”女道士魏知善,恭敬地行了一個稽首禮,謙和道,“典簽曾有言于小道,若是身死,讓小道尋其遺體,探查究竟,若能查出,便焚于他知曉?!?/br> 蕭君澤點點頭:“那道長可有發(fā)現(xiàn)?” 魏知善遺憾搖頭:“只探查出典簽?zāi)I中有許多石子,比尋常人更加腫大,確是因病而故!非外力所為?!?/br> 蕭君澤認真地看著她,微笑道:“道長倒是有幾分學識,此乃是非之地,道長既然已經(jīng)知曉,便早些離去吧?!?/br> “謝殿下指點!”魏知善又恭敬行禮,緩緩離開,只是看著殿下離去的目光,帶上幾分探究。 …… 處理這點小事后,蕭君澤回房洗漱一番,換好衣服,這才招來許家兄弟,問讓他們打聽的事情,準備的怎么樣了。 許琛答道,這淮河一帶,最多的便是水匪,他們以小船舟楫縱橫淮水之間,搶掠過往商戶,平時則居于淮水沙州的大片蘆葦叢中,官府偶爾圍剿,但流民太多,剿之又生,是以便懶得理會了。 離鐘離城最近的,是一個頭領(lǐng)叫魏行之的水匪,有數(shù)十烏篷小船,其眾以船為家,生老病死,皆在船上。 再下游遠一點的,有個姓楊的山匪,搶劫去徐州的客商。 至于上游壽陽一帶,則沒什么大的匪類,有也是那些大將軍私下豢養(yǎng),掠奪以充軍資的。 蕭君澤看了一眼他們畫的那如簡筆畫一樣的草圖,摸了摸下巴:“我覺得這楊氏的山匪就很合適,咱們就占這地如何?” 這是他和許家兄弟說好的,先不直接去北朝,而是尋個水匪盤踞之地為基,略做休整,打聽好沿岸北朝哪些是漢人官吏,再過去。 會這樣做,是因為兩兄弟打探到,北魏皇帝拓跋宏已經(jīng)在淮北一帶大舉囤積物資,準備南征之役,而他們對岸正是北魏占據(jù)的半個徐州,這里的鎮(zhèn)守的將領(lǐng)叫劉昶,正是當年劉宋王朝逃過去的王族,和蕭家有不共戴天之仇。 “咱們先找一個地方落腳,等北魏皇帝南下時,君臨淮水之時,再上前投奔,便能平步青云,”蕭君澤給兩兄弟畫起大餅,“小不忍則亂大謀,行事萬不可心急?!?/br> “可是小殿下,若要離去,需得趕快,若又有一位典簽上任,咱們怕是就跟不了你了。”許玦提醒道。 蕭君澤當然也知道這點:“那好,你們便先帶一隊親信兵馬,去將那只山匪剿滅了,回頭賞賜從府庫中出?!?/br> 許琛領(lǐng)命退下,那些流民山匪,在他們這些禁軍面前,不可能走過兩個回合。 揮退許家兄弟,蕭君澤走到一邊,翻看起了梁園的賬本。 這年代的賬本,是收入支出都一筆筆記錄,未有分開,看起來很容易,蕭君澤都不用筆,心算就能大致計算出消耗。 這次來北徐州,朝廷給他派了一千禁衛(wèi)護送,其中有七百人在送達后便回都城,剩下這三百人,相當于是他典簽的私兵部曲,朝廷有需要時,聽典簽指揮,看押親王,如果遇到敵人,就是保衛(wèi)王族的親兵。 但這三百禁衛(wèi),到如今,滿員的只有兩百人——另外一百人,護送絲車前去京城邀功,還未歸來。 這幾個月,姜左的病越發(fā)嚴重,便挪用了大量府庫軍資,用以尋訪名醫(yī),還專門給佛寺捐了近千的銅,同時還打點上下,想要在臨海王被處理后及時跳上新船。 “殿下……”就在思考時,許玦有些焦急地沖進來,“朝廷來了消息,要立您為新帝,讓大將軍蕭衍來護送,您真的不快點離開么?” 自古廢帝的下場都是極慘,被終身囚禁都已經(jīng)算是好歸宿了。 “許統(tǒng)領(lǐng),”蕭君澤轉(zhuǎn)頭看他,溫和道,“你有父母妻兒嗎?” 許玦怔了一下,低聲道:“沒有啦,我老家在錢塘,六年前,唐寓之起兵造反,朝廷派軍鎮(zhèn)壓,我和阿弟被征丁,叛軍去了我們村,我和阿弟歸家時,已經(jīng)一個活人都沒有啦。” 當時來鎮(zhèn)壓的朝廷軍隊是周奉叔的軍隊,他們倆便從了軍,后來周奉叔當了禁軍統(tǒng)領(lǐng),他們也入了禁軍。 蕭君澤沒讓他繼續(xù)回憶,又問道:“那你的部下呢?” “他們當然有,”許玦摸了摸頭,有些憨厚地道,“還記得您頭一回送軟甲那小兵么?他就是在梁園里討的媳婦,他家里的已經(jīng)有了身孕,他還說要把那件軟甲當傳家寶,給兒子呢?!?/br> “所以啊,”蕭君澤嘆息道,“你沒法帶他們一起走。” 許玦臉色頓時僵住。 他也明白,如果就這么走了,這兩百人肯定會被問罪。 “所以,等蕭衍來了,咱們再走,”蕭君澤淡定道,“有他在,咱們走了,責任在他,不然,這莊園里的民戶兵卒,個個都沒有活路?!?/br> 許玦沉默了,半晌,才道:“小殿下,您顧自己都已經(jīng)很艱難了……” “倒也沒有……”蕭君澤安慰道。 “有!”許玦有些固執(zhí)地打斷他的話,“我覺得,您不怕危險,就是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這么明顯么?”蕭君澤失笑,“那是錯覺,放心吧,另外,磨坊那邊修繕完了,你陪我去看看?!?/br> 許玦有些不滿意殿下轉(zhuǎn)移話題,但還是恭敬地應(yīng)了。 蕭君澤便走出房門。 許玦忍不住想,小殿下,若真的是皇帝,該有多好。 …… 梁園修筑在淮河之畔的一處河谷之中,有一條匯入淮河的支流小河,不過這條小河早就被當初的郡守以堤壩截留,并在堤壩上修筑水車磨坊。 魏晉時代已經(jīng)有了不錯的水利工程學,可以以水推磨、以水冶鐵,于是世家大族們紛紛在江南的大河小溪上圍堤建壩,讓河道處處於堵。 蕭君澤改進的大絲車也坐落在這里,他改進了扇葉,提高了水力效率,新做的絲車高有兩米,有三十余個紗輪,能同時容納十余名女娘在此索緒抽絲,這種大絲車出現(xiàn)于北宋年間,是在北宋繁華的商品經(jīng)濟中催生出來的高效機器——他當up主時復原過這東西時,當時彈幕全是罵北宋三狗的,感慨明明已經(jīng)出現(xiàn)工業(yè)紡機的前身了,就差一點。 看了一會絲車,發(fā)現(xiàn)女娘們都在喜悅地抽絲索緒,他便不再打擾,從水壩的房間中走出,看著壩上那平坦如鏡的小湖,湖上的兩岸有綠柳成蔭,湖面有大船一艘,小舟數(shù)個,供人賞玩。 只是有堤壩在,大船小船都無法順水而下,進入淮河。 “東西埋在哪的?”蕭君澤轉(zhuǎn)頭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