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jié)
他們也定下以水軍襲饒魏軍,解江陵之圍。 這個計劃開始十分順利,但因著元宏不遠處督戰(zhàn),北魏軍居然硬頂著南齊軍隊的襲擾,從不追擊來襲擾的小股的南齊軍,而襄陽城的大船,更是于劣勢中突破南齊水軍封鎖,在北魏軍即將斷糧之際,將糧草送到江陵城外。 而這時,江陵已經被圍近百日,諸軍以老鼠木屑為食,城池岌岌可危。 一旦此地失守,憑江陵與襄陽的犄角,整個荊州都會守不住。 然而,在巨大的壓力下,南朝也爆發(fā)出巨大的凝聚力,南齊大將韋睿借著水軍相助,一夜之間,在江陵城外的河邊,筑起一座僅有一面城墻的草城,并且借著草城的掩護,及時將糧草送入江陵城中。 北魏這次終于不能再忍,與韋睿部眾爆發(fā)大戰(zhàn),韋睿詳裝敗退,將元英大軍引入了就近的大羽澤中,然后,便借著最近越強勢的北風,以云夢澤的蘆葦枯蒿為柴,讓埋伏其中的小隊,點燃了大澤的蘆葦蒿草。 一時間,濃煙蔓天,整個北魏軍軍心大亂,紛紛潰逃,又因不識路途,數(shù)部分散,沿途踩踏、毒煙而死者不可計數(shù)。 元英手下五萬大軍,僅以身免,楊大眼等部,也損失慘重。 至此,江陵之圍終解,南齊大軍成攻入駐江陵,而楊水出口的竟陵城,則成為了北魏軍北撤的最大的阻礙。 元宏是個能屢敗屢戰(zhàn)的,心態(tài)很好,對此次失敗雖然難過,但也調整好心情,準備親自帶兵拿下竟陵。 就在這時,南朝遣派使者,送來國書,表示愿意兩軍議和,放北魏大軍北歸,但有些條件,希望與北魏皇帝商討。 第135章 惺惺相惜 綿延的大帳的在江岸間隨著西風起伏。 巨大的王帳外,元宏裹著斗篷,凝視著滔滔江水,目光幽深。 他是一個很堅韌的帝王,有錯便改,從不知難而退,下定決心去做的事情,便無人能動搖他的意志。 只是,這場南征,終還是無功而返了。 對于南國,他其實并不覺得是威脅,真正讓他決心一統(tǒng)江山的,除去這帝王應盡的偉業(yè),還有便是“正統(tǒng)”。 只有滅卻南國,才能證明他北方的正統(tǒng),最能穩(wěn)定民心,一統(tǒng)天下。、 可是,他又失敗了。 “陛下不必灰心,等再過些年,朝廷恢復元氣,再度南下便是?!瘪T誕輕聲勸慰道。 元宏輕笑了一聲,微微搖頭,拿起手中的國書,嘆息道:“怕是難有下次了?!?/br> 他的病越發(fā)重了,徐太醫(yī)已經急得不行,反復強調不能再周車勞頓,要多多休息,恢復元氣,再者,這南征之事,勞民傷財,所得卻不多,朝廷支持三次已是不易,一兩年內,又怎么會再去支持第四次? 他拿起手上的國書,這是南朝正統(tǒng)文書,蓋有一方的“受命于天,既壽永昌”的古印,表示著它的權威與正當,書上用小楷提出了幾點要求。 南朝帝王在國書里開頭便提出南北相爭多年,兩國百姓蒙難,我知道你是一位好皇帝,肯定不忍心見百姓如此艱難,不如就此罷兵,雙方簽定盟約,至少在十年里,停止戰(zhàn)爭,勸課農桑,恢復民生。 如果你愿意,那么可以派使臣前來討論停戰(zhàn)之事,一旦成功,我就放北朝大軍歸國,大家都不打了,把損失降到最低。 為了表示誠意,我方可以先停戰(zhàn),放你的士卒渡江…… 這封國書文采語言平實,甚至字體都毫無大家風骨,言論也十分天真,很符合那位少年君王的人設。 他輕聲道:“這盟約,便讓彥和去吧?!?/br> 這些日子,他也仔細復盤了這次南下的諸多情節(jié),自認這些安排并未有錯。 諸路大軍的調撥、對鐘離、馬頭的攻打,這一次,是北南兩朝真正地以實力硬碰,雙方在計謀、戰(zhàn)力、士氣都沒有折扣,但他手下的鮮卑士卒,卻很難適應南方,軍中時不時爆發(fā)瘟疫,有損軍心。 這讓他真正明白,南朝實力尚在,如今的北魏,還吃不下南朝。 既然如此,那便該修養(yǎng)生息,加強國力,靜待天時。 …… 在兩國的意見開始統(tǒng)一后,很多事情便會容易起來,兩邊的使臣在來回兩次后,便將這次的商討的地方定在竟陵漢水外的江洲之上。 這處江心洲不大,其上也沒什么樹木,在深秋只有一片枯草,一眼可見盡頭。 如此,兩邊都沒有大軍前去,也顯示出足夠的誠意。 北魏這邊派出的臣子是元勰,而南朝派出了蕭衍。 兩邊都是文質彬彬的國之棟梁,都對對方的生平十分了解,讀書人共同話題總是很多,雙方商討起來,也就沒有大的問題。 兩邊都愿意按先前控制區(qū)維護和平,襄陽以南、淮河以南,都是南齊的土地,雙方停戰(zhàn)后,不能再收留對面的降臣和賊寇,可以開啟互市。 北魏的立國時間,皇帝的年紀都比南齊大,所以北魏是兄長國,南國是為弟,需要的話,兩邊的生日時,可以讓使節(jié)相互拜訪送禮物。 這個盟約先維持十年,十年之后,大家都覺得有需要,就繼續(xù)續(xù)約,覺得沒有必要,就再戰(zhàn),但在締約期間,不能在邊境修筑新的城防,否則就視為違約。 元勰和蕭衍都是很務實的人,相互試探一番后,蕭衍沒有提出讓北魏歸還雍州這種傻話,元勰也沒提出讓南朝向北魏朝貢這種癡語。 就這樣,雙方談論了大半日,將這個草草的協(xié)定的各自帶回。 元宏對這樣的協(xié)定沒說什么,因為他知道,這只是暫時的休戰(zhàn)而已,便是沒有這盟約,一時半會,北方也沒法再南下。 南邊的蕭君澤當然也不提意見,于是蕭衍和元勰再次碰頭后,就決定明日帶上蓋過帝印的國書過來,雙方交換簽下的約定。 但沒想到的是,蕭衍居然說了一句:“既然是國書,吾主為表誠意,愿意親自來此簽約。” 元勰有些驚訝,但又想到那位十六歲的君王從即位后,朝中大事幾乎全由蕭衍所出,所以,他們也大多以為又是一個權臣掌權,可就算這樣,國主親至,也顯示隆重了——當然,誠意也太足了。 …… 回到王帳,元勰把南朝國主親至之事,向元宏說來。 “哼,收買人心之舉,”元宏眼眸微瞇,淡淡道,“倒是膽大,若他親至,一是顯得仁愛子民;二是遵守信義,將來我們若首開戰(zhàn)端,便顯得背信棄義;三是向他英勇無畏。還真是個年輕義氣的小兒?!?/br> 馮誕道:“既然如此,明日便由臣去簽訂盟約,臣官居司徒,陛下您身子有恙,由臣去,也是合情全理?!?/br> “不,”元宏思考了數(shù)息,微微一笑,眉眼間依然是當初繼位時的自信與從容,“他南齊皇帝去得,我如何去不得?” 這話一出,馮誕和元勰,還有周圍諸將都臉色大變:“陛下萬萬不可!” 元宏嘆息道:“有何不可,諸位都在,還怕那南朝扣下朕不成?” 彭城王元澄語氣稍微冷硬:“陛下莫要胡鬧,既然那南齊君主如此大膽,我等不妨將他扣下,教訓一番后,再送回南朝不遲?!?/br> 元勰也點頭勸慰道:“是啊,皇兄真想見那齊國君王,不如由我們帶來讓人見一見,何必以身范險?” 馮誕當然也贊同這話。 于是壓力給到元宏這邊,他笑道:“沒什么,只是朕的一個心愿罷了,我想稱量一下,太子將來的對手,是何等人物?!?/br> 這話一出,眾人臉上皆露出難過之色,徐太醫(yī)已經不止一次說了,陛下的身子忙碌不得,否則很可能會天不假年,但讓陛下不去處理國政,去當一個頤養(yǎng)天年的太上皇,那也是不可能的。 且不說北魏這些年來好幾次的“父慈子孝”,便是陛下本人,也在執(zhí)掌大權之后,也不會愿意拱手將帝位謙讓于人。 所以,陛下這個理由,他們甚至說不出反駁的話。 馮誕輕嘆了一聲:“我陪你去吧?!?/br> 這次,他沒說“臣”。 元宏本要拒絕,但看著馮誕眸中堅決,便笑著應道:“好?!?/br> 其它人也只要元勰勸了勸馮誕不要冒險,其它諸王倒都沒意見——馮誕雖是司徒,但本身能力并不強,也沒什么權勢之心,在朝廷里可有可無,去了也沒事。 事情便如此定了下來。 至此,元宏心中大悅,對明天的相見,十分期待。 頗有一種甩脫了為君之責的暢快感,他倒是有些明白,為什么古往今來會有那么多昏君了,實在是這種肆意妄為的感覺太好了些。 馮誕看他精神好了許多,心中也放松了些。期待著明天一起“冒險”的時刻,這種刺激感,上次出現(xiàn),還是初見君澤不久,前去救陛下才有的事情。 …… 十月初十,正是秋高氣爽的日子,漢江兩岸皆有大船,從江上碼頭出發(fā),前去江心州上那兩個臨時修筑起來的木制碼頭。 蕭衍其實是非常不愿意讓蕭君澤去的,但這位帝王本也不是他管得了的,只能隨他。 蕭君澤也不是很想帶著青蚨一起去,但青蚨強烈反對,于是只能帶上魏貴妃。 魏貴妃一時有些疑惑:“帶我去干嘛,那有病人么?” “可能有,”蕭君澤嘆息道,“以陛下的脾氣,聽說我要去,他好勝心那么強,很有可能也會去?!?/br> 魏知善輕嘶了一聲:“啊,你居然這么歹毒,想要氣死他嗎?” 蕭君澤白她一眼:“要氣死他我還帶你去做什么?你的護心酒呢,帶上沒有?” 魏知善有心疼地拿出了一個金子打造的小瓶:“帶了。” “怎么就這么一點?”蕭君澤頓時不滿意了,“高句麗送來的人參不是全讓你禍禍了么,怎么就這么點?” 魏知善理直氣壯:“雖然你庫房里有三百多根,但實驗總要消耗吧?我用了蒸熘、煮制,又用了酒水、醋水、堿水萃取,最后發(fā)現(xiàn)以酒萃取的最有效,但那時只剩下六七根了,這次也全用了,下次你讓高句麗多送些國禮過來!” 蕭君澤揉了揉額頭:“你以為送國禮不用回禮的么?你下次改改方子,這藥別人可用不起。” 魏知善保能遺憾地點頭,表示知道了。 看魏知善已經知道輕重,于是蕭君澤拿起面具,戴到臉上。 魏知善更困惑了:“你這未免多此一舉了吧?” 純屬脫褲子放屁!都看到她了,難道還不能猜出陛下的身份嗎? 蕭君澤輕咳道:“你不懂,看到這面具,他盤算一下,至少會有個心理準備,直接出面,把他氣出好歹來,阿兄非拿石頭砸我臉上不可?!?/br> “你為什么一定要讓他知道?”魏知善無法理解,“一直瞞著他不好么?” “這是尊重,”蕭君澤沉默了數(shù)息,微微勾起唇角,“因為,想和陛下繼續(xù)合作下去,這是應有的尊重?!?/br> 魏知善無法理解:“你這么騙他,他怎么還可能和你合作,怎么還能讓你繼續(xù)亂來?他是病了,又不是傻了!” “他會的?!笔捑凉缮斐鍪种富瘟嘶危柟鉃⒃谒麧嵃椎哪橆a上:“他可是元宏啊?!?/br> 第136章 我的真心 秋風蕭瑟,江波浩淼。 南朝的大船穿過江水,每一個的棱角,似乎都顯露著古樸與厚重,緩緩靠岸時,連接碼頭的舢板都是帶了卯榫的長階梯,鋪著精美的西域地毯,有待女捧香爐、撐華蓋,每一個微小的細節(jié),都透露著的精致與檔次。 相比之下,對面北魏水船就十分霸道,巨大的銅制船頭,還有比南朝王船更大一號的船身,有些沒有打磨干凈的毛邊,還有船下隱隱可見的河螺與水草,都顯示出一種強橫與粗曠,顯示著南北截然不同的風貌。 蕭君澤下船時,元宏已經提前到了,河灘已經圍上了路帳,地毯鋪得怕有一尺厚,元宏與馮誕身邊的隨從不多,但個個威武高大,目露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