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節(jié)
這一個多月來,他也時常感覺前路迷茫,本來都已經(jīng)做好入山為寇的打算了,卻沒想到峰回路轉(zhuǎn),反而有了新的天地。 還得去感謝阿蕭才是。 他回憶著阿蕭那的美得飄渺若幻的模樣,少年狡黠的模樣近在眼前,仿佛還輕聲地問他,你倒是睜開眼啊…… 賀歡一個激靈后,猛然回神,平穩(wěn)住呼吸,有些無奈。 他還不知道阿蕭的身份。 雖然他從桓軒那旁敲側(cè)擊出阿蕭是君澤刺史的人,但以他這些日子對阿蕭的了解,這想法不說是臆想,至少也是可能性不大。 在他的眼里,阿蕭殺伐果斷、學通天人,他這樣的人,若是都要以色侍人,那被服侍的人,需得有幾條命啊! 要么桓軒被阿蕭騙了,要么就是桓軒不愿意告訴自己。 賀歡想到先前阿蕭提起朝廷那種輕蔑不屑的神色,果斷止住了自己的猜測。 不是他不好奇,而是以他現(xiàn)在的身份,有些事情,不去知道,反而是一種自我保護,等到需要時,阿蕭自然告訴他,最好不要自作聰明,畢竟,一但成為別人心里的“麻煩”,那些大人物甚至不用說出口,下邊的人便會把事情處理得干干凈凈,這種事,他已經(jīng)遇到過一次了。 …… 打掃完軍營,賀歡又帶著小弟們前去領(lǐng)取軍籍,得到了寫著每人名字、年紀,并且蓋了大印的腰牌。 那幾位錄寫的文房非常年輕,看著不過十七八歲,有一位甚至看起來只有十四五歲的模樣,讓他有些疑惑,為什么襄陽這里文書好像都非常年輕。 九十多人辦完軍籍時,已經(jīng)是傍晚了,那年輕的文書甩了甩寫得酸麻的胳膊,最后把賀歡軍籍交給他:“明日起,你們便要去軍營點卯,每天清晨,鐘敲七下后,必須在第八下前到達校場,遲到一次罰俸,遲到兩次是要問罪的?!?/br> 賀歡謝過文書的指點,又匆忙帶著小弟們前往那個“食堂”。 卻見這里已經(jīng)是人山人海,每個堂口前都排著長隊,每個排隊的,都拿著一個鐵盔,很多人用鐵盔裝著白色的豆腐塊,拿著面餅,蹲在墻角路邊,吃得飛快。 賀歡有些暈眩,早就聽說過襄陽富庶,但就算如此,這富庶程度還是超過他們的承受能力了。 “賀歡!”旁邊突然有人喚他。、 賀歡一回頭,頓時面露喜色:“賀拔隊主!” 對面過來的青年濃眉大眼,戴著皮帽,正是昨日陪他去尋回同伴的隊主賀拔勝。 “你們怎么空著手過來,”賀拔勝笑道,“帶隊牌了吧,走,我?guī)銈內(nèi)ヮI(lǐng)鐵盔,這玩意平時能吃飯、喝水,戰(zhàn)場上能當頭盔,平時有閑情,還能當小鐵鍋,但是要記得啊,別讓人偷走了,偷走了就得花錢買了?!?/br> 賀歡頓時一驚:“還有人敢在軍營里偷竊?” “嘿,多新鮮??!”賀拔勝無奈地搖頭,“你們還不是正訓(xùn)兵,不知道多麻煩呢,平時軍中下發(fā)的衣服、斗篷,只要晾在外邊,一個不慎,便會不見,寫了名字也沒有用,人家就說拿錯了……” “我觀軍中衣制整齊,相差無幾,拿錯也是尋常事吧?”賀歡笑道,“賀拔隊主你騎術(shù)驚人,武藝又高超,便是有人拿錯,也是崇拜你的武勇?!?/br> 賀拔勝輕咳一聲:“我這哪算什么武勇,在軍中也不過排行前十罷了,那些人拿了我的,可是沒什么尊敬。” 他說著,沒忍住,解開披風,把自己衣服露出來。 賀歡頓時驚了,賀拔勝的麻襖上,至少有十幾個名字。 “最近郡里已經(jīng)在討論了,說是要分兩千人為一軍,每軍的隊服都以顏色分,金木水火土五色,減少被盜,”賀拔勝略有無奈地道,“以后去別軍里拿錯衣服,可就沒那么容易了?!?/br> 賀歡忍不住道:“這,你們都是相互拿錯么?” “這怎么能是互相呢?是他們先動的手,我只是略作回報罷了,”賀拔岳不以為然,同時告誡他,“我告訴你,小心一個爾朱榮的隊主,那小子長得俊,心卻極黑,有什么好東西,他都不放過?!?/br> 他可無辜了,是被別人偷了,他才去拿別人的! 賀歡心中一動:“是您衣服上寫那個‘爾朱榮’么?” 賀拔岳嗯了一聲,在衣服上挨個指了好幾個名字,說爾朱榮和那個叫宇文顥都不好對付,遇到了要小心,其它的幾個沒那么麻煩。 賀歡心中歡喜:“襄陽軍中英雄輩出,將來必定大有可為?!?/br> “這是自然?!辟R拔勝覺得和這小兄弟說話就是敞亮,便給他提起了軍中近況。 襄陽軍是郡兵,嫡系都是刺史從洛陽帶過來的,胡人和漢人基本五五開,但是胡人弓馬嫻熟,多任隊主,不過也有幾個漢人相當能打,軍中每歲都有演武,勝者可得最新的鎧甲、良馬、武器,敗者則要排隊。 “若說軍中如今的大事,那非十幾日的冠軍旗莫屬了,”賀拔勝提起這事就面露精光,“聽說刺史有一最新的武器,威力恐怖,能抵萬軍,且只挑選百人,直接享受一軍錢財供養(yǎng)……” 賀歡心中一動:“所有士兵都可參加么?” 那他是不是,也能去試一試? - 就在賀歡決定為自己以后的人生做打算時,蕭君澤正在襄陽城里扯頭發(fā)。 他剛剛決定挑選一只精兵組成火槍隊,正在忙著安排生產(chǎn)呢,便接到一個噩耗。 崔曜眼觀鼻,鼻觀心,假裝自己尊泥塑的菩薩。 他們面前,正放著一封書信。 信里是青蚨寫南朝局勢書信,信里,青蚨提起,南朝蕭衍表示皇帝不應(yīng)離京太久,容易朝局不穩(wěn),希望皇帝盡快回到建康城。 當然,這些都是小事。 真正是麻煩的是,青蚨在信的末尾提起,他已經(jīng)動身,最多五日,就會來到襄陽,照顧陛下起居。 “唉,不就是失蹤幾日么,你怎么就給青蚨說了呢?”蕭君澤長嘆一聲,“你看,他都過來了!” 崔曜腹謗你失蹤那么大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告訴青蚨,讓他想辦法做準備?有本事你別玩失蹤?。?/br> 蕭君澤摸了摸脖子,生出一絲擔憂,到時那些印子應(yīng)該消了吧? 可不能讓青蚨看到了。 不然他會殺人的。 第174章 有趣的事情 清晨,襄陽城外巨大的鐘樓連續(xù)響起了六聲鐘聲。 這時的天還是極黑,在魚梁州許多矮小民房里,工人們已經(jīng)摸索著從溫暖的床鋪上爬起來,穿上衣服,將昨天準備好的面餅摸上一張,帶著水壺,便披著夾襖,蹬上布鞋,披星戴月而去。 這時,魚梁州的大街小巷里,也有著零散的工人,頂著寒風出門,他們上工的地方大多離得較遠,需要早早出門,免得遲到。 與他們一起,家中婦人們也早早起來,給家里的大小孩兒穿上衣服,煮上一鍋稀粥,在微弱的油燈燈光下,小孩們一般都吃得很快,他們從不挑剔——因為這碗粥開始,到下午時分,他們就再也吃不上一口東西了。 這時的天已經(jīng)蒙蒙亮了,送毛的車子開始在大街小巷里吆喝。 很快,這一車羊毛便被街巷里的老少婦人圍住,他們每人兩捆三捆地購買著這些扎好的羊毛,買的不多,一戶也能買兩三斤,這已經(jīng)是很大的一扎。 將羊毛背回家中,傳出的便是陣陣機杼聲,小孩子們被母親吆喝著,將羊毛里的碎石、樹葉、糞粒等物細細挑掉,然后母親們便在煮開水中加入石灰,把羊毛泡進去,洗干凈后,放在一邊掛起來。 大一點的孩子則熟練地將昨日已經(jīng)掛干的羊毛一點點梳絨,用木板壓平后,用棍子卷成卷,這種羊毛卷就可以捻線了。 襄陽城如今的紡織業(yè)極為發(fā)達,到處都有收購洗好的羊毛卷、捻好的毛線、織好的毛布等各種商戶。 所以,這里沒有失業(yè)的說法,這里的人們可以自己買粗毛加工,然后紡成粗線賣出,手藝精湛的,紡成細紗,加格要比粗線貴上很多。 而若是有會提花的織娘,則是各大織坊的寶貝,她們會被重金供養(yǎng)起來。 賀歡從軍營中走到校場這不到百丈的距離,周圍幾乎都是在坊線的民房,甚至一些不到他腰間的小孩兒,也拿著一個紗輪和一卷羊毛,走到哪卷到哪,那手藝還特別好,至少賀歡自問是做不到把線捻得那么均勻的。 “老大,你看,好多船啊!”一名小兵驚訝地指向碼頭方向。 那里,密密麻麻的小船像是細碎的瓷片,將數(shù)百米寬的河道堵得進退不得。 河中間有一哨塔,塔上的人正在用力揮舞三色的旗幟,還有刺耳哨聲不斷響起。 “早就聽說大江之上,每日大小船萬余,沒想到竟然是真的……”賀歡驚訝道,“我還以為只是去過襄陽的人吹噓呢。” “哪用吹噓?。 睜I房旁邊的兵卒拿著面餅,順口答道,“東至揚州,西至蜀中,連廣州的貨船都要翻越靈渠來咱們襄陽進貨,更不必說你們北胡了,好多船還在荊州,得排隊過來呢?!?/br> 賀歡疑惑道:“如此擁堵,難道就沒有人把貨物送到荊州、南陽等地,疏解一番么?” “有,但不多,”斛律明月不知何時,走到他身邊,和他一起眺望著遠方江面,“但是在襄陽拿貨,要便宜太多了,他們寧愿多耗費一些時間,節(jié)約些錢財?!?/br> 賀歡瞬間明白了:“原來如此?!?/br> 他的小弟疑惑道:“隊主,什么原來如此?” 賀歡小聲道:“咱們在洛陽時,不也想著多費點時間,來襄陽進貨么,錢財就那么些,要是能多換幾口鐵鍋茶葉,就能過個好年了?!?/br> 小弟們頓時心有戚戚焉。 也對,時間和功夫大家都有的是,當時隊主算過,若是能來襄陽拿貨,扣除路上口糧,只要走得快些,他們每個人能多省三百多文呢,洛陽的米才七十文一斗呢,這三百多文,每人能多得五斗米,只要走上五百多里,就能多這么多錢。 所以,這些來拿貨的小船,估計也不是什么大商大戶,說不得都是村子里一枚一枚攢下的錢,若是辛苦一兩個月能多賺幾個錢,那也就沒什么辛苦了。 …… “還是很貧乏啊!”碼頭上,翻看著最近兩月的交易單,蕭君澤感慨道,“我明明已經(jīng)在江陵、荊州、建康設(shè)立了供貨場,他們卻還是要千里迢迢跑來襄陽,這些船又慢又小,真是夠了?!?/br> 他已經(jīng)讓崔曜規(guī)定了行船靠右,轉(zhuǎn)彎讓直行、紅旗停綠旗行這些規(guī)矩了,但也只是稍微提高了一點疏通秩序,該堵還是要堵,一堵就是一天。 崔曜無奈道:“那些地方,貨物都要貴上不少……” “那當然,不賺差價,人家當什么批發(fā)商?”蕭君澤抱怨道,“這樣的小船,又危險,又沒有效率,一艘千料大船,抵兩千個這樣的小船了?!?/br> 崔曜攤手:“大船都被江南各大世族手中,這些小民小戶,也買不起大船。” “那可以包郵……罷了,”蕭君澤也知道在這個時代建物流太可笑了,“這樣,在襄陽城外再挖一條河,讓整個魚梁州成了一個獨立的江心洲,讓已經(jīng)進貨成功舟船從魚梁洲西河過境,如此,多設(shè)些碼頭,應(yīng)該能緩解一下?!?/br> 崔曜應(yīng)是,然后盤算了一下,發(fā)現(xiàn)這條河長不過十里,應(yīng)該是很好挖的。 “不過,從魚梁洲挖過去,就等同于截彎取直,兩岸都要修好堤壩,”蕭君澤輕嘆一聲,“我要求的,所有工坊中午必須休息半個時辰,這些工坊執(zhí)行了么?” 崔曜輕笑一聲:“你的要求,我哪個不是親自盯著,為此,我可是親自在魚梁洲都修了一座大鐘樓?!?/br> 說到這,他還頗為感慨,道:“工坊主們其實也都喜歡這鐘樓,以前,匠戶們來得參差不齊,走得也隨心所欲,如今有了這時鐘,大家都因時而動,如今,許多工坊甚至開始算‘時薪’,招攬散工,比直接雇傭,更加方便?!?/br> 我艸,他們也太會鉆空子了。 蕭君澤被噎住了。 面色變換一番后,他又問另外的事情:“那這里幫會呢?” 那些個勞工互助的幫會們,當初他可是給予重望的,希望著他們推翻舊世界呢! “幫會?”崔曜忍不住笑了起來,“您讓我盯的衛(wèi)瑰和桓軒,我都盯過了,前者如今已經(jīng)是東碼頭工人的頭目,所有東碼頭的力夫每月都要給他們不少錢,每天都在想著怎么把南、北兩個碼頭的勢力吞并呢,不過南北兩個碼頭后臺,一個是爾朱氏,一個是宇文氏,衛(wèi)瑰保住自己地盤就已經(jīng)不易了?!?/br> 蕭君澤十分失望:“那桓軒呢?” “他把心力放在整合山蠻上,想控制東荊州商路,正和族人拉扯,還把山蠻子民送去襄陽書院。勢力大小也算個鄉(xiāng)豪。” “他們的號召力就那么低么,沒有誰想謀反的?”蕭君澤不死心地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