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節(jié)
薛氏早已經(jīng)得到消息,立刻封閉了大門,同時讓衛(wèi)隊把奴工們調(diào)動起來,在各個出口處嚴(yán)格防守,不許任何人進出。 他們?yōu)榱朔乐古ぬ油?,修著最厚的高墻,每隔?shù)十丈的墻上都有瞭望塔,如今,這些防備的設(shè)施變成了他們抵抗外敵的工具,而李秋山一伙人,又沒有攻城器械,想要進來,無疑是癡人說夢。 一時間,薛氏鐵坊內(nèi)外都是喜氣洋洋,在他們看來,這樣的事情很容易有結(jié)果了,那就是他們薛家將獨占襄陽的鐵坊大頭,只要其它鐵坊倒閉,他們不但能獲得更大的利益,還可以在朝廷里得到更高地位,兩邊都能獲利。 當(dāng)然,薛氏的主要根基還是在洛陽朝廷,如果能幫朝廷拿下襄陽,他們薛家必然能一躍而起,成為上品門第。 這種場景,光是想想,都能讓人心動不已。 - 蕭君澤在鐘樓上,獨攬尊貴視野,居高臨下地看著整個鐵坊的風(fēng)起云涌,看著他們拿著棍棒浩浩蕩蕩地向薛氏鐵坊而去。 但賀歡計劃的一樣,他們只能讓薛氏鐵坊的人暫時不能出來,但卻做不到更多的事情。 而且時間并不站在他們這一邊,崔曜已經(jīng)知道事情經(jīng)過,正沉著臉和李秋山交涉,如果不在一天之內(nèi)讓薛氏屈服,就從哪里來回哪里去,否則,別怪他派出軍卒,把他們?nèi)P(guān)進大牢里。 當(dāng)然,崔曜是不想出動軍卒的,因為這樣就代表他沒有平息內(nèi)政的能力,這種事他當(dāng)然不想看到。 所以,他同時也給薛氏鐵坊施壓,要求薛家和工人們商量出解決的辦法,他明確地告知薛家,襄陽不可能讓薛家一族占據(jù)所有鐵器生產(chǎn),真有這一日,那別怪襄陽將薛家鐵坊設(shè)為襄陽的朝廷專營。 這個威脅十分有效果,薛家主事十分重視,但請求崔曜寬限幾日,讓他們?nèi)バ沤o洛陽主家詢問一下,七日內(nèi),必然給他回復(fù)。 崔曜同意了,畢竟襄陽和洛陽相距數(shù)百里,快馬來回,七日已經(jīng)極限了。 而這時,主持此事的李秋山被工坊主以指使他人襲擊良民的理由,收入獄中。 至此,大家都覺得這件事情差不多已經(jīng)解決了。 但就在那天晚上,事情發(fā)生了變化。 …… 那天晚上,薛家的奴工們還在安睡時,突然間,工坊有火光蔓延。 鐵坊用到的原料中,煤是極多,尤其是煤粉,十分易燃,那天夜里,一名不知姓名的奴工拿起火把,將整個碳坊點燃,一時間,所有奴工都被鞭子的抽打起來,在黑暗之中提水滅火。 這樣的兵荒馬亂里,奴工們拖著沉重的身體與火搏命,動作稍有緩慢,便是連連不斷鞭打。 但是,不知何時,有奴工驟然抬頭,發(fā)現(xiàn)有一名奴工衣衫打扮的人被掛在了高爐加料鐵架上。 那一瞬間,有人大聲呼喊道:“我們都要死在這里了,他們還在威脅我們!我不活了,我要殺了他們!” 黑夜里,那人喊著,便將手中火把投出。 身邊手持長鞭的工頭一個不慎,被點燃衣服,一時劇痛襲身,不由自主地尖叫著在地上打滾。 周圍的奴工恐懼地避開他,一時間,居然沒人敢上前,只看著他呼喊救命,大家眼中火光跳躍,似乎有什么東西,從心底迸發(fā)而出。 “我?guī)退鸦鸩葴?!”有人上前踩了一腳,踩在那燃火之處,雖沒踩滅火,卻讓對方的慘叫更大聲了。 剎那間,事情發(fā)生了變化。 黑暗放大了人心中的黑暗,不知多少腿腳,向他身上踩去。 工頭的哀嚎瞬間變得更慘厲了,但這似乎催發(fā)了更劇烈的對待。 甚至有人主動將火把按向工頭還算完好皮膚。 平時,他們不敢反抗,但這個時候,這么黑,又有誰知道是我下的手呢? 我不下手,別人也下手了啊。 于是,這些心中黑暗被釋放的人心,悄悄地蔓延開來。 有人在黑暗里點燃了工坊,有人殺死了工頭,有的人把薛家氏主的房間圍繞住,鎖了門窗,點燃。 有幾個發(fā)現(xiàn)不對的崔家人恐慌地?fù)Q上了奴工的衣服,但沒等他們躲避多久,便被人抓了出來——奴工哪里有會挺直脊背的人呢?這也太好認(rèn)了。 但是,不夠! 還有人,還有那些個女眷、還有仗勢欺人的小崽子們…… 整個薛家鐵坊,在這一晚,成為了一個逃殺的游戲。 人們不放過任何細(xì)小洞窟,甚至清點起了薛家的狗腿,還有一些被器重的奴工,他們都被辨認(rèn)出來,生生撕碎。 那夜,整個薛氏鐵坊劇烈的火焰,映亮了襄陽城的夜空。 …… 第二天,許多被燒焦、被撕碎,甚至是幾具已不成人形的白骨,掛在了路燈上。 一時間,整個襄陽的工坊主都被震驚了。 崔曜立刻讓人圍住了薛家工坊的奴工,徹查此事。 這事并不復(fù)雜,便是薛家之人,虐打奴工太過,引起了反噬,讓奴工爆發(fā)了起事,血仇之下,不但薛氏在此駐扎的老少庶族無一幸免,甚至連薛家鐵坊、焦?fàn)t、貨庫都無留存。 原本在襄陽拔得頭籌的薛氏鐵坊,一夜之間,化為焦土,而那些奴工也說不出到底是誰先殺的,只記得殺紅眼時,還去生啖其rou,那掛在路燈上的白骨,就是被他們生生吃出來的。 這事件太過惡劣,崔曜覺得很難辦,而聽說此事,飛快趕來的薛氏族人氣憤至極,要求將這些奴工全部交給他們,處以極刑。 但崔曜拒絕了,這些奴工如今都是在襄陽犯了事的犯人,再說襄陽本就不承認(rèn)奴籍,所以,這些人按律,將入獄服刑,至于服完之后他們?nèi)ツ睦?,襄陽不會管?/br> 至此,事情便算告于段落。 但整個襄陽的工坊,在此事后,都再沒提克扣工薪的事情。 同時,還在獄中的李秋山,遇到了不少明槍暗箭,想要讓他死在獄中,好在,有人暗中相助,他活了下來,但至此,他成為了整個襄陽工匠中最有名的人物。 在他出獄的那一日,前來迎接他的人,擠滿了整條長街。 人們將他高高拋起,又接住,整個長街之上,歡呼之聲,不絕于耳。 而這時,長街的二層酒樓上,有著許許多多冷漠而帶著敵意與審視的眼睛。 那是許多的工坊主。 他們都知道,事情,不應(yīng)該是這個樣子。 一切的一切,只是一個開始。 …… 同樣的,鐘樓之上,蕭君澤居高臨下,看著那長街上的蕓蕓眾生。 賀歡神情沉靜,立在他身后,不發(fā)一語。 “你做得很好。”蕭君澤微微一笑,對他道。 賀歡沉默了下,才道:“傷及了許多無辜……” 蕭君澤平靜道:“事總要有人做,我等著無辜的人,尋我復(fù)仇?!?/br> 第241章 機關(guān)算盡 一切的一切,只是一個開始。 那位名為李秋山的工坊主,在得到無數(shù)工人的崇拜和欽佩后,很快成為了襄陽各工坊主的座上賓客。 但同時,這些工坊主在拉攏他的同時,紛紛派出家中嫡系骨干,去南邊的荊州和北邊的洛陽開始建立新的工坊,在他們看來,襄陽這個地方居然放任這些泥腿子鬧事,這樣的地方,實在是干不下去。 同時,這也是一種示威,他們聯(lián)合起來,向崔曜表示,如果不對這些工人加以限制,他們會離開襄陽——要知道,無論是南朝的蕭衍,還是北朝的高肇,都沒有一刻放棄過拉攏他們。 對此,崔曜的反應(yīng)是,愛留留,不留滾,襄陽的事情都是按律法來做,別的事情,要挾不了他。 這些工坊主碰了一鼻子灰,但無論他們怎么叫囂,也最多只是去開個分坊,沒有一個真的要把基業(yè)賣掉,去別的地方重新開始一說。 沒辦法,這雍州雖然不怎么照顧他們,但卻已經(jīng)是這世間前所未有清政廉潔之地了。 雖然也少不了一些中底層官吏吃拿卡要,可如崔曜、斛律明月這樣的大人物,卻并沒有對他們要求各種攤派苛捐,連給他們下單,也是錢貨兩清,從不拖欠,這樣的好地方,別的地方根本想都不要想。 于是,這場加薪的運動,很快蔓延到織坊、玻璃坊等其它行業(yè),但其它行業(yè),卻沒有那么好使了。 鐵匠畢竟需要一些技術(shù)含量,高爐也必須時常維護,但織機和燒玻璃、造船等行業(yè)卻沒有這么多麻煩,你不織,我便關(guān)門幾日,反正生絲、河沙什么的放那里又不會壞,造船的木材更是要陳放才能使用。 但織工們卻不能堅持那么久,他們雖然也有一些組織,但襄陽的織工數(shù)量太多,根本覆蓋不過來,而且內(nèi)部分裂極為嚴(yán)重,所以,雖然各種反抗此起彼伏,卻也沒有先前那樣大的雨點和雷聲了。 不過,這些也只是表像,在內(nèi)里,許多襄陽的工人都談起了鐵坊那一次成功的漲薪,偶爾有空閑,都會討論此事,他們在樹蔭下,在織機的機杼聲中,在與家人茶余飯間,都會把自己代入那個位置,想著怎么做才能做得更好。 那些平日里苛刻又讓人敬畏的坊主們,居然能被他們這些泥腿子逼到認(rèn)輸。 這樣的事情,他們以前是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也不敢想的。 當(dāng)然,也不是所有工人都認(rèn)同這種事,在許多老實本分的人心里,這些要求漲薪的工人們,是不知足的,是忘恩負(fù)義的,明明是老爺們給了他們工錢,給了他們活路,這些人卻為了一點小錢,放棄安穩(wěn)的生活,這就是禍害! 也有一些人,他們吸會默默地聽,有反對的,他們會點頭說是,聽見贊成的話,也會覺得有道理,但兩派在他們面前吵起了,他們便依附人最多的那一派,就像墻頭的稻草一樣,能很輕松地偏到隨便哪一派。 …… 崔曜對這件事是非常厭煩的,做為一地主政的官吏,他當(dāng)然是不想看到自己治下出事,于此事,他還專門問了主上,這種事情,應(yīng)該如何安排。 蕭君澤坐在榻上,翻看著崔曜送過來的文書,其上已經(jīng)有許許多多資料,這次事情,前因后果,都被他分析地宛如親眼所見一般。 “……這事,背后必然有人煽動,那李秋山說那是自己的意見,我與他談過,他是決計沒有這樣的見識的,”崔曜神情冷靜,“我看這事肯定是那位外室干的,他平日里就與李秋山交往甚密,也早就看不慣那薛氏以奴工行事,我只是不知道,主上有沒有推波助瀾,或者,本就是您的意思?” 蕭君澤微微一笑:“阿曜可是生我的氣了?” “這有什么好氣的,”崔曜平靜道,“不過是主上心偏了些,把那歡貴人放在心上,未給我說一聲罷了,有什么好生氣的呢?” 蕭君澤不由放下手中文書:“哎呀,阿曜真生氣了?” 崔曜撇了下嘴,看向一邊:“并未,屬下這點氣量還是有的?!?/br> 蕭君澤不由笑了出來:“阿曜莫氣,這事,只是我給賀歡的一個小小考驗,這種小事,又如何難得倒我們的崔尚書呢,你說吧?” 崔曜神情微動,輕哼道:“您的尚書令是蕭衍蕭大人,與我這個小小雍州別駕又有什么相關(guān)?” 蕭君澤果斷道:“蕭衍如今已經(jīng)五十,早已經(jīng)老朽不堪,阿曜你才不過二十許人,青春正盛,他哪里能和你相比,這尚書令,早晚都是你的,而且南朝北朝都是些土雞瓦狗,只等咱們積蓄力氣,便能將他們一掃而空,還天下清明,海晏河清,到時你必然是聲名不輸張良蕭何,成為我朝第一良相!” 崔曜不由有些飄飄然,面色終于緩和下來:“那不知賀貴妃,又是在什么位置呢?” “那當(dāng)然要看他自己的造化,”蕭君澤安慰道,“你看,我雖然收他入房,但又哪里給過他一兵一卒呢,不都是他自己打拼的么,阿曜何必?fù)?dān)心比不過他?!?/br> 崔曜終于被順好毛,這才柔聲道:“那,主上這次是想要做什么呢?” 蕭君澤幽幽道:“我只是想看看熱鬧罷了,前些日子不是說那些工坊主太跳了么,我這便扶持一支勢力,讓你可以衡制他們,該怎么做,不需要我教了吧?” 崔曜不由笑道:“當(dāng)然,只是讓主上費心,是我無能了,主上,這些年,我也拜讀了您許多大作,有些困惑,你真的覺得,該放下部分的權(quán)利,交給那些普通人么?” 他這些年,也主持過幾次政策變動,但一人一票的辦法,不但效率不高,還時常扯動后腿,那些普通人,看不到長遠(yuǎn)之利,遠(yuǎn)不如一言一堂的帝王來得迅捷快速,所以,對賀歡小報上的許多的內(nèi)容,他是覺得不合時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