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節(jié)
蕭君澤立刻道:“我亂說,你別放在心上!” 真是的,我都在亂想什么! …… 魏貴妃又給皇帝生下三皇子的消息傳來,頓時,朝野一片贊嘆之聲。 雖然魏貴妃占著后宮,有妖媚惑主之嫌,但至少人還是懂事的,知道綿延子嗣才是自己的職責,就憑這點,她寵冠后宮,就隨他吧。 蕭君澤略做修養(yǎng),便繼續(xù)在南朝執(zhí)政。 南朝這些年在他的放任自流下,他本以為會出現如東漢末年那樣的藩鎮(zhèn)之勢,結果,卻讓他十分意外——南朝的世家大族們,居然內訌起來了。 以前,大家都是以各自的土地莊園為勢力,相互之間雖然稱不上井水不犯河水,但至少也將沖突維持在一個比較小的范圍,真正變動大的,都是朝廷的世家高層。 這次,來源于另外一個商業(yè)之風卻開始刮到了南朝的每個角落。 襄陽和建康城的東西雖然好,但其中利益,本地世家也想要??! 憑什么要被大世族壟斷?沒有我點頭,你也配在我的土地上做買賣?你配嗎? 由此,本地世族、控制商隊的外地世家、底層悄悄走私的百姓、混水摸魚的山蠻、像墻頭草一樣四處倒去的山民……他們紛紛各出奇計,試圖在這世道的巨變之中,擷取屬于自己的那一份利益。 原本的塢堡鄉(xiāng)民都還是男耕女織,自給自足,但這樣脆弱的經濟,在來自遠方,經歷山山水水之后,依然比他們土布生絲便宜的商品沖擊下,漸漸潰敗。 畢竟,誰又不喜歡價廉物美東西呢,手織的布幅良莠不齊,厚薄不勻,還難以染色,從那些小船上下來的貨,卻是不貴,又染了色的,花花綠綠的裳子,哪個人不想這輩子能穿一次? 就算沒有錢,也可以用米,用生絲,用麻來換,家里老婆兒媳不織布,那也能抽出時間,幫著家里拾弄的桑蠶?。?/br> 這種浩浩蕩蕩的大勢,在蕭君澤沒有用貿易壁壘保護的情況下,整個南北朝的莊園經濟都受到了巨大挑戰(zhàn)。 他們開始提高糧食、生絲、麻線的價格,試圖將利潤留下,但各地的世族卻不是一條心,輕易就被分而擊之,畢竟能賣糧食的太多了,能賣工業(yè)品的,卻太少。 各地世族都不是傻子,很快,便有人秉承著打不過就加入的心態(tài),開始成為利益鏈條的一環(huán),自動成為襄陽、建康等地的分銷商,他們在糧食之外,開始種植如油菜、甘藍、甘蔗、甜菜之類的新興作物,擁有了大量的收益。 “這些人聚斂錢財,奢侈成風,還私下里掠殺外地商隊,難道不應該清理一番么?”蕭衍沉聲道。 “據我所知,尚書你家好像便是這外地商隊中,最大的一支?”蕭君澤坐在棋盤前,拿起一枚白子,隨意放在棋盤上。 蕭衍正色道:“些許私產罷了,各地亂象,絕不能繼續(xù)下去,否則,豈非如舊日石崇那般,以搶掠成為巨富?” 蕭君澤微微一笑:“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只要不動用郡兵,些許毛賊,便由尚書安排剿滅吧?!?/br> 蕭衍得到需要的結果,滿意地恭維了陛下,也不看這個早已經下不下去的棋局,起身告辭。 蕭君澤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忍不住笑了起來。 歷史上,蕭衍在當皇帝時,對各地權貴違法之行,百般包庇,如今不當皇帝了,有人觸碰他的利益,便不能忍受,果然,屁股在哪,就決定了行為方向啊。 不過…… “青蚨。”蕭君澤低聲喚道。 青蚨悄悄從陰影里出現,他現在越來越神出鬼沒了:“老奴在?!?/br> 蕭君澤幽幽道:“通知崔曜,讓他問問衛(wèi)瑰,愿不愿意再為君刺史做事,愿意的話,便讓他來建康城。” 青蚨應是。 蕭君澤指尖在桌上輕點。 南朝權貴為了維持自家的巨大的利益,必然會將莊園模式,改變?yōu)榉N植園的模式。 種植園模式,最為猖獗的便是奴隸,這是無法改變的。 所以,南朝,也該有所改變了。 突然間,蕭君澤余光一掃,看青蚨那一臉的果然如此,頓時不悅:“青蚨,你那什么表情?” “回陛下,奴只是感慨,”青蚨恭敬道,“生下子嗣,陛下便又有精力了。” 看把他憋得,這還沒出完月子呢。 第251章 時光如水 衛(wèi)瑰是當初蕭君澤在河陰時無意落下的一顆棋子,總得來說,這些人年輕氣盛,對世事的險惡沒有足夠的心里準備,所以一連兩次,都是做出了錯誤的選擇。 一次是蕭君澤讓他們一起去襄陽時,這些人留下了,一次是衛(wèi)瑰帶著一些親友逃亡到襄陽后,試圖威脅綁架蕭君澤,質問他為何放任這一切。 蕭君澤當時還處于一種對著世界充滿敵意和厭惡的心態(tài)中,沒有調整過來,所以,當時并沒有開解衛(wèi)瑰,而是至此放養(yǎng)了他。 如今,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年,衛(wèi)瑰已經成熟懂事許多,所以蕭君澤便又想起了這顆閑置的棋子,試圖開發(fā)一下,看能不能湊合著用。 畢竟,他手上的人手都有大用,放到南齊來,總覺得有點浪費,衛(wèi)瑰的能力,放到這邊來,就剛剛好。 …… 崔曜的回信很快就和衛(wèi)瑰被一起送到了建康城。 蕭君澤也抽了個空,換了件平民衣裳,又見了這位故人。 這名青年一身粗布麻衣,神情惆悵中帶著寂寥,仿佛一個失意之人,他的神情平靜,看到蕭君澤時,也沒有起身見禮,只是平靜地凝視著他,仿佛想從他身上看出什么答案來。 蕭君澤不由微微一笑:“崔曜說是主動愿意前來,如今看來,你也并不是愿意來助我,而只是想再見我一面?!?/br> 衛(wèi)瑰平靜道:“這些年來,在下總有一事不能解,若您能解出這個心結,衛(wèi)瑰這條性命,愿意盡付于使君。” 蕭君澤搖頭:“我不需要你的交易,若是你不愿意,大可回去,但你想問的問題,可以問我?!?/br> 衛(wèi)瑰深吸一口氣,才認真問道:“當年,使君大人,說我不配,您當初說天生萬物養(yǎng)育人間,那么,人真的一生下來,就已經注定了高低貴賤么?” 蕭君澤答道:“我說你不配,是你不配來質疑我的對錯,因為我從不虧欠于你們,甚至于你們有恩,愿救是情份,不愿是本份,更輪不到你們制造混亂將我?guī)ё撸@種事情,于情于法,都是錯誤?!?/br> “至于高低貴賤,不錯,人生而不平等,”蕭君澤篤定道,“但風水輪轉,世間萬物,唯一不變的,只有變化本身,無論是身份、財富、地位,都不會是一成不變的,你需要的,是如何利用變化去改變自己,而非固執(zhí)地認定這些都要命運賜予?!?/br> 衛(wèi)瑰追問道:“那我等平民想要搏一個未來,便要拼盡性命或不可得,但如您這樣的人物,卻只需要一句話,一個眼神,便能改變凡人命運,這難道就不是一種不公么?那你用來改變的,又改變了什么?” “當然是,”蕭君澤凝視著他,“遠古之時,茹毛飲血,共食共婚,便是一種平等,如今皇權深嚴,能決人性命于指掌之間,我能做的,是盡可能地讓庶民有說不的權利,但我也不能保證我的改變就是對的,這需要試錯,需要用人命堆疊出新的秩序,你明白么?” 衛(wèi)瑰怔道:“連您也不能確定這是對的么?” 蕭君澤搖頭:“我覺得自己是對的,我也如此做了,但我不能左右世人的評價,也無需左右,好了,我的回答到此為止,你可以回去了?!?/br> 衛(wèi)瑰沉默數息:“那我回去了,有會有替代我么?” “自然?!笔捑凉牲c頭,起身離開。 衛(wèi)瑰終于抬頭:“那,使君您,還愿意再給屬下一個機會么?” 蕭君澤點頭:“可以,但你要明白,這并不是什么好的任務,你隨時都會有危險。” 衛(wèi)瑰道:“多謝使君關心,危險的事情,或許才是我想要的?!?/br> 蕭君澤也不糾結,從身邊拿出一張畫卷:“這是嶺南、湘州、東吳等地的地圖?!?/br> 這次的任務很容易理解,如今在嶺南、廣州、交州等地,都有了大規(guī)模的種植園,如果只是種植園便罷了,關鍵是大量因為種植園而富有的新興貴族們,并沒有太大的底蘊。 尤其是兩廣之地,他們是真的把奴隸當成牲口用,不但沒有人身自由,甚至婚嫁、子嗣都要被拿來隨意買賣,且私刑成風,常以酷虐之刑威懾。 蕭君澤要的就是衛(wèi)瑰去試驗一些他設想的東西。 “有兩條路,一條是發(fā)動那些奴仆,燒掉契約,以眼還眼,”蕭君澤說到這,頓了頓,“另外一條,就是給他們分配土地,建立一個世外桃源,怎么做,你都可以自己選擇,我會給你提供一些支持?!?/br> 衛(wèi)瑰聽完,提問道:“那么您呢,你會做什么?” 蕭君澤笑了笑:“我會給你一點新手時間,讓你不那么快被滅掉?!?/br> - 送走了衛(wèi)瑰,蕭君澤又回到宮中,青蚨聽完了全程,但他早在八百年前就看不懂陛下的cao作了,所以適應良好。 蕭君澤去看了自家三狗,魏知善把十二分的心力都放在關懷這個小寶貝身上了,越關心就越有感情,于是萬分反對叫蕭君澤叫他三狗,甚至于在門口就要求陛下改口,否則不能看孩子。 蕭君澤無奈,只能同意,于是三狗便改名叫了三娃,這才能順利進去,雖然他沒感覺出兩個名字差別在哪里。 三娃正在床上吐著泡泡,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不哭不鬧,長得漂亮極了,蕭君澤沒忍住,伸手把孩子抱在懷里一口咬在他臉上。 三娃不但沒覺得害怕,反而笑了起來,拿根本沒長牙的小嘴一口含在了蕭君澤臉上。 于是兩個幼稚鬼就你咬我我咬你,弄得一臉口水,魏知善看不下去了,急忙拿了熱毛巾給小寶貝擦干凈臉蛋,然后才兇狠問道:“陛下這么閑,是奶水足了,想給三寶喂奶么?” 蕭君澤無奈地聳聳肩:“他是早產啊,我哪來的奶,行了行了,我當爹的看看怎么了,你別跟個老母雞似的,孩子要是不能玩,那多無趣啊,你看大狗二狗,如今一點都沒有三歲時好玩了?!?/br> 說到這事,魏知善忍不住問道:“你把他們放在外邊一年了,便一點都不想他們么,也是時候,把他們帶回來了吧?” 蕭君澤挑眉道:“不急,我這不是沒時間襄陽么,等下次去襄陽,我就把他們帶回來了?!?/br> 魏知善很想說把賀妃一起帶回來她不會吃醋的,但一想到陛下的體質,又把話吞回肚子里,感慨了一會,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蕭君澤玩了一會不怕生人的小孩兒,便又回到了書房。 南朝的消息還是那些,差不多就是各地士族對朝廷陽奉陰違,開始大規(guī)模在南邊開墾山地,種植桑林,還有各種甘蔗等作物。還有就是他讓人在交州種的棕油果已經開始發(fā)芽了,至于會長成什么樣,還不知道。 蕭君澤也不心急,這些事情,都要慢慢來。 而襄陽的事情也沒多大變化,差不多就是又新建了多少工坊,增加了多少產量。 這其中比較重要的事情,就是斛律明月真的聯(lián)合高句麗一起,在碣石建立一個海港,在排除萬難后,開始以海船試航——高句麗常有海船會被海風吹到蘇杭地區(qū),所以,他們對這線路還比較熟悉,更重要的是,有襄陽提供了大量的、廉價的風帆,這樣的大船只要沿著幽州、青州的海岸不遠處,航行二十余日,便能抵達江口。 唯一的問題是,海船不但需要足夠的船,還需要足夠熟練的水手,若是沒有,那出海就是送的,以高句麗和東吳的海船積累,也不過是勉強派出十余能出海的船。 但是,世間最大的阻礙從不是困難,而是沒有利益,可一旦其中有錢賺了,那有的是人愿意排除萬難,從中漁利。 斛律明月和草原諸部的計劃是先讓海船在渤海這個風浪不是那么大的地方練習,草原上出產的羊毛,可以通過海船送往高麗和青州(山東),再從青州送往南齊或者襄陽,至少青州的世家要價便宜一點,胃口不往幽州冀州的胃口那么大。 蕭君澤表揚了他們的想法,感慨著這也未嘗不是一種新的大航海時代開啟。 剩下的,便北魏的消息了。 在元勰徹底放手后,高肇越發(fā)肆無忌憚,和元勰齊名的任城王元澄也沒法過日子了,為自保,每日喝酒昏醉,所行所為詭詐越禮,連高肇都覺得他神經錯亂了。 宗王們看元勰和元澄都這樣了,也紛紛擺爛,要么投奔高肇麾下,要么沉迷酒色,有的甚至對新來治下的郡縣小官都公然要求索取賄賂,整個北魏到處都是烏煙瘴氣。 而爾朱榮也開始了自己的表演,他許多在襄陽用起來不方便的手段,在洛陽可是太好用了,最有效果的就是,洛陽朝廷的高家、元家,他們是真的要收錢辦事?。?/br> 于是,只用了三個月,爾朱榮便已經和高肇、李光等朝廷大員稱兄道弟,官位也一升再升,以前在襄陽不信佛的他,也飛快入鄉(xiāng)隨俗,手上盤起了佛珠,只不過嘛,羊毛出在羊身上,這樣的結果就是他的親朋故舊們,紛紛在洛陽朝廷里得到新的職位,并且肆意妄為——以至于百姓辱罵的貪官人選中,他家也飛快入列。 更讓蕭君澤驚訝的是,元恪對這樣的情況不能說是熟視無睹,也可以說是不管不顧了。 他親自在式乾殿講解《維摩詰經》,眾臣和高僧們一起來聽,洛陽有三千多的西域和尚沒有住處,元恪讓人河南尹在洛嵩山建立了極巖壑土木之美的寺廟,在元恪的身體力行之下,北朝有數的寺院,就有一萬三千多座。 蕭君澤看到這,心中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