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節(jié)
在場人面色更黑了,青蚨甚至有點(diǎn)感慨,還好陛下的舅舅死得早,不然他那柔弱的心臟,怕是要當(dāng)場炸給陛下看。 蕭君澤不但沒有一絲害怕的情緒,甚至還在衣櫥里挑選出最華麗的衣服,仿佛在奔赴一場人間勝宴。 青蚨氣極了,但身體還是很誠實,果斷上前拿上衣服,為他系上旒冕。 - 城外,建康城破的很快,甚至不能說破,在數(shù)十火炮那精準(zhǔn)到詭異的轟鳴下,城門碎得飛快,城墻上守城的士卒,甚至不敢探頭,他們甚至沒有羽箭。 賀歡一身重甲,騎在馬上,看到城破后,沒有喜意,眉頭反而深深皺起。 他感覺到不對,就算蕭衍要獻(xiàn)城投降,攻下這城池,也顯得太過容易了,最簡單的道理,哪里有守城者,不在城門后設(shè)立抵柱,堆放沙石呢? 怎么會直接就倒塌,城后空無一物,甚至于城下都無人值守。 難道有埋伏? 賀歡心中猶疑了許久,他們的兵馬并不擅長于巷戰(zhàn),自己這次帶的兵馬不多,一旦在城中中伏,那就是三位繼承人都全數(shù)遇險,他也沒有顏面去見阿蕭,甚至于,他也有一種預(yù)感,阿蕭或許也在城中。 但讓他放棄這樣的機(jī)會,他也是決計不能允許的,于是他果斷命令蕭道歌幾兄弟鎮(zhèn)守城外,由賀歡自己親自領(lǐng)兵,攻打內(nèi)城。 蕭道歌與蕭道途簡直大怒,強(qiáng)烈反對。 “母親,這行為是吃獨(dú)食,萬萬不該的!”蕭道途大聲反對道。 賀歡神情極為嚴(yán)肅:“住口,這不是小兒胡鬧,你我三人,都是北朝嫡脈,萬不能同時遇險,再有不遵守軍令,我便將你們打發(fā)去守涼州!明白沒有?” 蕭大狗和二狗見賀歡認(rèn)真起來,只能紛紛皺起眉頭,沒有回答,但他們的每一根頭發(fā)絲,都述說著別扭。 “回答我!”賀歡怒道。 大狗二狗對視一眼,不情不愿地應(yīng)是。 賀歡點(diǎn)點(diǎn)頭,這才帶領(lǐng)兵馬轉(zhuǎn)身,直奔內(nèi)城而去。 建康內(nèi)城,又稱臺城,經(jīng)過東晉到如今,數(shù)十代人的擴(kuò)建,殿閣崇偉,宮室綺麗,規(guī)模極大,但布局也極是清晰,沿著中軸線而建,從正中的大司馬門而入,經(jīng)過四道直線的宮門,便能皇帝所在的太極殿。 臺城高大,在平時,想要入城,需要過五關(guān)斬六將,但此時,賀歡卻再度感覺到暢通無阻的狀態(tài)。 一時間,他心里漸漸生出一股惶恐。 這種被玩于指尖的感覺,難道皇帝早就已經(jīng)不在建康城? 但國都一破,于皇帝,便是家亡,怎么會有人放棄穩(wěn)固的宮城,而逃離于外? 難道是阿蕭做的? 但是阿蕭在北國縱然是皇帝,在南國又怎么能做到如此? 賀歡越發(fā)難以壓制內(nèi)心的惶然,他在阿蕭面前,他能很大膽,還能很心細(xì),更能肆無忌憚,但有一點(diǎn),他卻是萬萬不敢的,那就是質(zhì)疑阿蕭。 從幼年的初見,他戴著那把小刀,經(jīng)歷過苦難時,只能握緊它,一次又一次地在腦海里描摹他的容顏。 那是他用盡所有勇氣,所有幸運(yùn),才敢去追尋,去握緊的存在。 哪怕他的存在,飄渺得宛如他的幻覺,讓他心中無時無刻,不在擔(dān)憂他下一瞬,就會消失在人間。 如果這也是阿蕭的計劃,他為什么,一開始不告訴我呢? 賀歡來到宮墻之下,仰望著那高大的宮門,一時間,他不知道該不該進(jìn)去。 但是,這些躊躇只是一瞬,下一秒,他揮起手,身后,再度傳來炮火的轟鳴。 那高大厚重的城墻,在昂貴的火藥下,輕薄如紙,并沒有多堅持幾個呼吸。 戰(zhàn)馬踩踏著釘著巨大的銅釘?shù)钠扑槌情T,仿佛踩踏在這個王朝的命運(yùn)之上。 終于,這支騎兵一路沖刺,來到了屬于國君所在地,太極殿前。 那是一個巨大的廣場,本該在這里朝會百官,只有寥寥幾位,都平靜地站在殿前,廣場上只剩下寂靜長風(fēng)的呼嘯。 那宮門洞開,侍者靜靜守候,仿佛在等著賀歡,前來朝拜。 賀歡策馬走到長階之前,沉默數(shù)息,終是領(lǐng)著兵馬,緩緩走入了那處大殿。 修繕過宮殿,鋪設(shè)著的大片的琉璃瓦,柔和的天光從粱上撒下,灑在那端坐正中,宛如天人的帝王之身上。 他身著黑紅袞衣,時光仿佛在他身上定格,歲月只是讓他的眉眼更加優(yōu)雅靜謐,那屬于的帝王氣勢,卻從不因為他的所在的處境,而更改過。 那種威嚴(yán),甚至能讓人忘記他那俊美到不似人間的容貌,而只記得那似乎可以看穿命運(yùn)的雙眼。 但是,這些對賀歡,都不重要。 那一瞬間,他的呼吸與思想,都在同一刻靜止了。 他,看到了誰? “阿歡來了,”那王座上的帝王居高臨下,凝視著他的神情,帶著些許玩味,微笑道:“你必須殺了我,這,就是我教你的最后一課!” 第329章 這是考驗? 賀歡想過無數(shù)次自己攻破南朝都城時,會是什么的樣子。 是渾身浴血高舉敵首,還是居高臨下,讓南國之主請降,又或者大戰(zhàn)之后,在血與火中全軍歡呼? 但是,窮盡賀歡一生的理智,他也想到不到自己居然會遇到如今這種局面! 他的恩師、戀人、好幾個孩兒的母親,就那樣輕描淡寫地端坐在王座上,微笑著說出最殘忍的話。 他說:你必須殺了我,這就是我教你的最后一課! 你必須殺了我,這就是我教你的最后一課! 殺了我,這就是我教你的最后一課? 最后一課? 一時間,他的整個人頭腦暈眩,似乎眼前到處都彌漫著一陣白光,需要用力握住長槍,才能穩(wěn)住身形。 饒是如此,那輕微的顫抖,也從身體傳到了槍尖,像是他不堪重負(fù)的心神。 阿蕭,就是蕭昭澤? 南國之主,蕭沼澤??? 這到底是哪里出了錯?! 那一瞬間,他眼神凌厲,像是刀鋒一般,凝視著那王座之人,像是要將他拆開血rou,生生啖食。 而王座上那位,不但沒有懼色,反而露出了更深的微笑。 “阿歡啊,”蕭君澤溫柔地看著他,“你是最懂我的人,我并未與你玩笑,這就是,我想做的事?!?/br> 賀歡心神恍惚,他想質(zhì)問,想咆哮,更想上前提起他的衣襟,問他自己到底算是什么? 你怎么能說出樣的話?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但他卻沒有,他只是深深地凝視著阿蕭,那聲音很溫柔,就像風(fēng)中野草上的露水,那樣易碎,他問:“阿蕭,你怎么可以,這樣對我?” 蕭君澤沉默了數(shù)息,心中少有地爬出一點(diǎn)點(diǎn)心虛。 他看著阿歡,緩緩站起身,一步一步,向他走來。 那步伐并不沉重,卻如鼓點(diǎn)一樣的踩在賀歡心臟之上,每一步,都絞得心口刀剮一樣的劇痛。 大殿不長,短促的步伐在他向前停下。 “阿歡,你最懂我,自然也應(yīng)該明白,”蕭君澤含笑看他,“殺了我,推翻這個王朝,你得到的,會是一個全新的王朝,讓天下再無皇帝,這是我最想看到的事?!?/br> 賀歡沒有回應(yīng),但那眼眸里,卻像已經(jīng)說盡了千言萬語,就算蕭君澤看了,心中也不免惻然。 “好啊,”賀歡聽到自己這樣說,“那我成全你!” 錚—— 一道璀璨奪目的光華在那一瞬從他腰間的劍鞘上生成,那一瞬間的弧光,璀璨地就像晨曦時,天海之間交接的白線那樣溫柔,白光之中,映出的他們的面容,在利刃兩側(cè),涇渭分明。 只要刺過去,那星月便可停滯,靈魂亦將新生。 沒有殺意,沒有煙火,白虹過境,擦過那纖長的脖頸,截斷數(shù)縷長發(fā)。 斷發(fā)在微風(fēng)中緩緩飄落,長劍也停歇在脖頸之側(cè)。 蕭君澤不曾躲避,但眸中,卻不免有些失望。 他已經(jīng)知道了阿歡的氣量。 阿歡不是一個敢于將整個世界掀翻,來徹底改變世界的存在,他終是要另外尋找更合適的人。 但是,下一秒,賀歡的眼眸里卻露出一絲冷意。 那長劍在頃刻之間倒懸,鋒利的劍刃反轉(zhuǎn)之意,一往無前的劃向他自己遮蔽在掩脖之下的要害。 蕭君澤神色終于一變,本能地伸手,握住了劍刃。 鮮血從刃口蜿蜒而下,緩緩在劍鍔上滴于大殿,場面一時寂靜。 跟著賀歡沖進(jìn)來的軍士們一個個頭皮發(fā)麻,眼睛四處亂瞟,不敢多看這宮闈密事,但又實在是忍不住,眼珠子總是要轉(zhuǎn)過去——天可憐見的,這么刺激的事情真的是他們這些小兵們能看的么? 真的不會在事后被滅口么? 天啊,地啊,陛下啊,您怎么能這樣對賀將軍,你知道將軍氣成什么樣了么? 那個他們見過的,英明神武的陛下,怎么就能做出這種事情呢? 好可怕啊,難怪這些都是大人物呢,他們這些普通人別說做了,根本想都不敢想好吧? 他們都屏住了呼吸,伸長脖子,所有的表情都控制不住崩裂著,神情恍惚,要不是軍紀(jì)嚴(yán)明,幾乎都要尖叫出來了。 而那正對面,賀歡和蕭君澤的僵持還在繼續(xù)。 賀歡的聲音冰冷,幾乎刺骨,他語氣平靜:“你想試探我,我們那么多年,孩子都已經(jīng)成人,你居然還要用性命來試探我?” 蕭君澤溫柔道:“這不是試探,是我相信你,改變這天下的事,我只相信你。” 周圍的士卒抖得更厲害了,有的人甚至忍不住想要交頭接耳,但被旁人用力按住了。 蕭君澤繼續(xù)溫柔道:“阿歡,我來到這世上,遇到過很多人,很多事,那么長的時間里,我心無所安,這肩上重任,也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想不做皇帝,只當(dāng)你的阿蕭,你難道,不愿意么?” 賀歡深深地凝視著蕭君澤,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說,最后卻只是松開手,任蕭君澤繼續(xù)抓著劍刃,轉(zhuǎn)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