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平安 第92節(jié)
蕭家大概是靈水村最后一家忙完秋收的, 這時也才是九月中旬,距離官府來收稅還有二十來日。 村民們看著收到家里的糧食,不想交給官府, 可就算找地方藏起來, 官府收不上糧食便會改成搜錢抓人, 怎么樣都躲不過。 人心惶惶的時候, 不知哪個村人從外面帶回來一個消息, 說是西邊的一個縣有衙役聯(lián)合囚犯反了, 殺了知縣奪了城池, 目前正在招兵買馬準備自立稱王。 起事的縣與衛(wèi)縣中間還隔了兩個縣, 靈水村的村民們聚在一塊兒議論紛紛, 猜測究竟是起事的那些人能把勢力擴大到這邊, 還是用不了多久那群人就會被官府出兵鎮(zhèn)壓。 孫興??蓻]心思聽別縣的熱鬧,第一時間跑到蕭家, 找老爺子商量事情。 “那邊都反了,咱們要不要做什么準備?”孫興海一邊緊張兮兮地問, 一邊下意識地摸了摸嘴角, 總覺得嘴角又開始癢了, 隨時可能會冒出一個火氣泡來。 蕭穆道:“知會鄉(xiāng)親們, 明早所有拿得動棍棒的男丁繼續(xù)跟我們去河邊練槍。” 不知道是太興奮還是太慌亂, 孫興海的胳膊腿一起抖了起來:“又練,咱們也要反了不成?” 蕭穆:“出師無名,還沒到那個地步, 只是提防別人來搶咱們,就說那些起事的衙役囚犯, 他們擴充兵馬需要糧餉,光靠從知縣老爺那里奪來的可不夠, 肯定也要從平民百姓手里搶?!?/br> 無論什么時候,得勢的一方都會挑軟柿子捏,老實本分的百姓永遠都是最苦的,誰都能搶一把。 孫興海明白了,立即去水塘邊敲鑼。 靈水村的村民們都習慣聽孫、蕭兩家的主意了,再說練槍是為了提防別人來搶自家的糧食,村民們都支持。 有人甚至起哄:“里正,不如咱們也反了得了,咱們占了縣城自己當家做主,再也不用受官府的氣!” 孫興海一個眼刀子飛過去:“休要胡說八道,咱們都是正經的良民,無論之前還是現(xiàn)在,cao練都是為了自保,你們誰要有那心思,自己去外縣投奔反王,別牽連我等?!?/br> “哎,我就隨便說說,您別往心里去,就當我放了個屁。” 村民們哄笑,造反可是要掉腦袋的,大家開開玩笑還行,不被逼到那個份上,真沒幾個人敢動那心思。 . 天蒙蒙亮,村人們如約而至,跟著蕭家的男人們跑步前往河邊cao練。 蕭延也去了,他走之后,林凝芳在被窩里翻了幾次身,胡思亂想的,干脆起來了,洗過手臉來了中院。 鍋里剛剛下了苞谷米,佟穗負責看火,柳初將要熱的烙餅端到一旁,等男人們回來時再貼在鍋邊熱一熱。 早飯簡單,不需要炒菜,妯娌倆挨著坐在灶膛前,一邊烤火一邊說著悄悄話。 見到林凝芳,佟穗疑惑道:“怎么起的這么早?” 林凝芳露出一個帶著苦意的笑:“睡不著了?!?/br> 柳初又去端了一張小板凳,灶膛前的倆妯娌就變成了仨妯娌。 柳初問林凝芳:“也是為了村里的那些閑話吧?” 林凝芳點點頭。 佟穗:“你比我們都懂,你覺得外縣那些造反的能成事嗎?” 林凝芳:“難說,如果對方頭目有謀略遠見,或許真能像南邊的兩個偽帝那般稱霸一方,如果那頭目只知道逞一時之能,擴充了兵馬卻領兵無方,那他們遲早會被朝廷鎮(zhèn)壓,或是被其他起事的勢力吞并。可無論哪種,咱們這一帶都要亂起來了。” 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北地的百姓今年全被重稅壓迫,沒有冒頭的百姓們或許還愿意老老實實忍受,一旦周圍有人冒頭,只需要三言兩語的煽風點火,便能迅速聚集一批不甘心的百姓,或是全部集中到一處,或是自立頭目,亂象四起。 柳初抓住佟穗的胳膊,整個人隱隱發(fā)抖。 佟穗握住她的手,安撫道:“大嫂別怕,咱們村子已經準備起來了,幾百男丁人人有槍,就算那些人搶到這邊,有祖父里正帶頭,咱們村也有反擊之力?!?/br> 林凝芳:“是啊,那邊起事也都是一些臨時聚集的百姓,根本沒有經過訓練,囚龍嶺的兩百山匪騎馬帶刀地圍過來都拿咱們這邊束手無策,起事者得知此事,來這邊前肯定也要先掂量掂量得失?!?/br> 柳初聽了,稍稍冷靜下來。 天亮了,男人們也從河邊回來了。 路上,蕭穆對孫興海道:“你去周圍村子走一趟,問問其他里正的意思,如果他們也想效仿咱們村,咱們便從村里挑選擅長槍法的青壯過去傳授武藝。” 孫興海:“這么大動靜?傳到劉知縣耳中,他會不會懷疑咱們別有居心?” 蕭穆笑道:“懷疑又如何,他現(xiàn)在怕是連縣衙大門都不敢出,你若信我,便只管去做?!?/br> 孫興海當然信了,自從春日流民鬧事開始,他這個里正便只是明面上的了,蕭千戶才是真正能統(tǒng)領全村的那位。 吃過早飯,孫興海叫上兩個族里的青壯,三人騎著騾子出門了。 他專門挑比較大的村子去聯(lián)絡,大村青壯多,練起武藝來更有意義,小村人少,真想學了可以就近選擇一個大村。 東南西北問了一圈,但凡被問到的里正豈止是愿意跟著靈水村學武,簡直是感恩戴德,恨不得今日靈水村就趕緊派人過去,反正莊稼都收起來了,男女老少都閑著。 孫興海還想去長平鎮(zhèn)探探鎮(zhèn)上保長的口風,到了鎮(zhèn)上才聽說這邊已經開始練了,帶頭的乃是喬長順、喬長安兄弟。 孫興海:“……” 村里有個老狐貍,得虧他們孫家沒為了爭第一大戶的名頭跟蕭家起仇怨! 次日開始,蕭縝、蕭延、蕭涉、孫緯、潘岱這五位本村槍法最嫻熟的青壯便被派去外村傳授武藝了,上午、下午各練一個時辰,有騾馬代步,來回都很方便。蕭守義還去了一趟桃花溝,讓佟貴帶著桃花溝的男丁也抓緊練起來。 潘家。 傍晚潘勇從鎮(zhèn)上的鐵匠鋪子回來,一家五口團聚了,他才知曉兒子也被蕭家安排了去外村傳授武藝。 王氏又高興又擔心:“蕭家、孫家這是什么意思,他們也準備招兵買馬造反嗎?萬一出事,咱們岱哥兒會不會受牽連?” 潘勇:“他們不反,本縣也會有其他人反,與其等著別人聚眾搶過來,不如咱們這片的村子先連成一片守望相助。蕭千戶帶過兵,他比誰都懂,咱們只需要跟著蕭千戶的路子走,至少能安穩(wěn)活過這第一波,后面如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沒有人帶頭,外面的人攻打過來,本村男丁要么死拼要么加入,與其跟隨那些不認識的烏合之眾,不如跟著軍戶出身的蕭家。 潘老太太:“這個蕭家,說看不上咱們吧,他們還挺重用岱哥兒的,可若看得上,月柔這么好,蕭家也有未婚兒郎,他們怎么不來提親呢?干叫咱們猜來猜去的腦袋疼?!?/br> 潘勇:“多事之秋,他們想的是保命保村子的大事,暫且顧不上兒女婚事?!?/br> 潘月柔:“顧得上我也不嫁蕭涉?!?/br> 這幾個月她陸陸續(xù)續(xù)地跟蕭涉打過些照面,憑她的美貌,其他男人早上鉤了,蕭涉竟跟眼里無珠一樣,不知是還沒開竅,還是不喜歡她這樣的,總之都是根榆木疙瘩,嫁了也沒意思。 王氏:“罷了,先熬過這波亂再說吧?!?/br> . 九月底的黃昏,蕭縝三兄弟陸續(xù)從外村回來了。 女人們都在中院這邊,蕭縝、蕭延依次洗完手,順勢坐在院子里陪老爺子說話。 蕭涉是最后回來的,手里提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布口袋,進門就喊孩子們:“綿綿耀哥兒,過來吃棗!” 等他走到近前,打開布口袋給好奇張望的家人們看,里面果然是一一顆顆圓噔噔的紅棗,還是人家院里種的那種正經棗樹結出來的大棗,不是山上長著的指甲蓋大的野山棗。 蕭玉蟬飛快抓了一把,也不洗直接往嘴里塞,一邊嚼一邊問弟弟:“哪來的棗?” 蕭涉給孩子們分了棗,把剩下的塞到佟穗懷里:“二嫂,這個你跟大嫂三嫂分,收好了,別讓我姐搶去?!?/br> 蕭玉蟬:“……” 佟穗笑道:“我去洗了,大家都吃?!?/br> 賀氏拿燒火棍給了小兒子一棍子:“你還沒娶媳婦呢,眼里就沒我這個娘了!” 一陣打鬧過后,蕭延捏了兩顆棗,也問弟弟:“哪來的?” 蕭涉坐在旁邊,憨聲道:“大劉村的一個姑娘給的,我不要,她非往我懷里塞,我想著可以給嫂子綿綿她們吃,就拿回來了?!?/br> 老爺子、蕭守義都笑。 蕭延一個棗核丟在弟弟腦門上:“你個傻子,那姑娘是看上你了,你不收人家的棗還沒事,現(xiàn)在吃都快吃完了,沒得跑了,明天趕緊去提親吧。” 蕭涉瞪眼睛:“啥?我才不去,我又不喜歡她!” 蕭縝:“別聽你三哥的,一包棗不至于,回頭你還她幾個銅錢便算了結了?!?/br> 蕭涉松了口氣。 賀氏瞅瞅這三個兒郎,挑挑眉問蕭縝、蕭延:“老五都有姑娘送棗,你們這倆武曲星下凡似的人物,沒有小姑娘送秋波?” 靈水村這邊cao練,小姑娘小媳婦都喜歡跑去河邊看熱鬧,其他村子的情況肯定差不多,哪個村子又沒幾個大膽熱情的姑娘? 佟穗站在灶膛邊炒菜,聞言下意識地往外瞧,正好對上蕭縝投過來的視線。 那雙眼狹長,目光也鷹似的利,恐怕別人沒琢磨的東西也能被他看了去。 佟穗忙垂了眼,聽見蕭延道:“娘可別瞎說,我跟二哥都是有媳婦的人,遠近知曉,誰家姑娘那么不要臉?!?/br> 佟穗再去看堂屋北面放桌子的林凝芳。 見林凝芳跟沒聽見似的,佟穗也就不想了。 吃過晚飯,佟穗與柳初收拾好堂屋,回到東院要分開的時候,柳初從袖子里拿出兩顆棗塞給佟穗:“五弟塞我的,還有好多,分你點?!?/br> 佟穗指指自己的袖口,蕭涉也單獨塞了她。 妯娌倆相視一笑,各自回屋。 東廂這邊,蕭縝已經燒好了水,像以前一樣坐在北屋門檻上等著她。 佟穗把袖袋里的棗倒出來,足足有七八顆,她重新洗了一遍,伸手遞到蕭縝面前:“再吃幾顆?這棗還挺甜的?!?/br> 蕭縝沒碰那些棗,扣住著她的手腕將人拉到懷里抱著:“你吃吧,我心里不酸?!?/br> 話里有話的,佟穗假裝沒聽懂,默默地吃著棗。 蕭縝看著她低垂的長長睫毛,問:“知道一個連著在戰(zhàn)場拼殺六年的男人,會有多想女人嗎?” 佟穗整個人都被他的氣息吹熱了。 他就是那樣的男人,剛嫁過來的時候佟穗都怕天黑,到現(xiàn)在蕭縝也是貪的,隨時都能起興。 蕭縝:“有人想了就會去做,有的人不屑那個。” 佟穗想到了林凝芳,那樣的國色天香,蕭縝若想搶,他是哥哥,蕭延再不服也得讓。 蕭縝靠近她的耳朵:“以前是不屑,現(xiàn)在有了你,更不會被外人勾走?!?/br> 佟穗咽下嘴里的棗,道:“勾走了也沒關系,但你得跟我說一聲,不能瞞著我?!?/br> 蕭縝:“勾不走,你也不用惦記舍了我再去嫁給別的男人?!?/br> 佟穗:“……” 她挑了掌心最大最圓的那顆棗,塞到他嘴里,叫他亂說。 蕭縝配合地收了棗,卻也咬住她細白的指尖。 佟穗敗下陣來,將發(fā)燙的臉埋到他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