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7章

    靈水村專門派出了幾個青壯去城里、外縣打探消息。

    每次這幾人騎著騾馬趕回來, 都會吸引一幫子村民圍到蕭家這邊。

    蕭家中院，蕭穆、蕭守義、孫興海站在門前聽探子們稟事，賀氏拉著蕭玉蟬躲在西院的月亮門后聽消息, 東院這邊, 佟穗與柳初也第一時間湊了過來, 不露面, 卻能將男人們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因為這些并不是秘密, 老爺子也沒有禁止家里的女眷們偷聽。

    “懷縣的李綱自稱興王, 占領(lǐng)縣城后強征了城里的男丁為兵, 誰若不從當場就會殺其家人, 從了的能分糧分rou, 那些男丁便都聽其號令?！?/br>
    “興王有了兵馬, 先去懷縣的各個村子殺了大戶富戶，再用同樣的辦法威逼男丁投軍, 投了的今年秋收不用交稅，不投的殺人搶糧, 就這樣, 他們在懷縣已經(jīng)湊足了一萬多人?！?/br>
    “懷縣周圍的村鎮(zhèn)也有男丁主動去投興王的, 那邊的人還會繼續(xù)增多?！?/br>
    “據(jù)說昨晚成縣的知縣連夜出逃了, 縣衙大門關(guān)著, 里面人在不在還不能確定?！?/br>
    懷縣以東分別是成縣、定縣，跟著就是靈水村所在的衛(wèi)縣。

    成縣的知縣都跑了，懷縣的反王攻下成縣易如反掌, 到那時反王兵馬與衛(wèi)縣便只剩一縣之隔。

    孫興海：“都半個月了，朝廷該有動靜了吧？”

    別說東邊七百里外有韓總兵統(tǒng)率的十五萬薊州軍, 就是西邊的大同也有八萬駐軍。大同離衛(wèi)縣有三百多里，距離反王起事的懷縣卻不足百里, 只要得了朝廷的軍令，八萬大軍一天就能殺過來。

    蕭穆：“朝廷肯定會下令，地方將領(lǐng)聽不聽又是另一回事?！?/br>
    早在六月的時候，京城的商旅便帶來消息，說皇上病重無法上朝，都是竇國舅處理國事。

    民間還有傳言，說皇上死了，竇國舅為了掌權(quán)故意讓皇上“稱病”。

    竇國舅握在手里的是京城那邊的三十萬禁軍，對地方守將的掌控遠遠不如京城，離得那么遠，朝廷動蕩，誰知道地方守將存著什么心？

    現(xiàn)在的大周，皇帝不出面，各地守將、官員便如一盤散沙，全都只顧著自己。

    縣令都拋棄官職跑了，守將們不聽朝廷調(diào)遣也不算稀奇。

    孫興海：“先不管那些，咱們怎么辦？萬一反王殺過來，咱們這幾個村的老少爺們?nèi)弦矝]他們?nèi)硕喟?！?/br>
    打不過，要么憋憋屈屈地投靠反王，要么一家人丟糧掉腦袋，沒有其他選擇。

    蕭穆：“不急，先看看咱們的劉知縣怎么應(yīng)對?！?/br>
    .

    衛(wèi)縣城中，知縣劉英已經(jīng)好幾晚都沒睡過一個踏實覺了，睡著了準會做惡夢，要么夢見自己這邊的囚犯們沖出來要殺他，要么夢見懷縣的反王帶著兵馬圍了衛(wèi)縣，同樣要殺他。

    “老爺，大同軍離懷縣那么近，他們怎么不出手鎮(zhèn)壓反王？”

    年輕貌美的小妾依偎在男人懷里，憂心忡忡地問，現(xiàn)在的形勢，老爺惴惴不安，她這個妾室也跟著提心吊膽的，一點都不如原來的日子舒服。

    劉英身在官場，比各村里正知曉的多，道：“大同總兵趙良臣，他有個meimei在皇上身邊為妃，運氣好生過龍子，結(jié)果沒多久便夭折了，都說里面有竇家人的手筆，現(xiàn)在皇上不露面，趙良臣怎么可能替竇國舅解憂?！?/br>
    小妾：“那姓趙的就不怕反王勢力越來越大，人多了主動去打他們？”

    劉英被愛妾的天真話語逗笑，摸著她滑溜溜的臉蛋道：“別說反王現(xiàn)在只有一萬多人，就是給他三十萬農(nóng)民軍，他也不敢去觸八萬邊關(guān)軍的霉頭，除非他自己找死。”

    小妾嘆道：“姓趙的有恃無恐高枕無憂，咱們卻要懸著心，要我說啊，老爺也趕緊多召集一些民壯吧，全都叫到城里來，平時城門緊閉，咱們先觀望一陣看看?！?/br>
    劉英不敢觀望，他是個大貪官，早被本縣百姓罵死了，那些民壯們也恨他，說不定反王一來，城里的民壯們先殺他投誠。

    事到如今，劉英只信他從老家?guī)н^來的十幾個護院。

    定了決心，劉英用力一捏美妾的肩膀，咬牙道：“別睡了，趕緊收拾東西，咱們連夜出城?！?/br>
    遲則生變，他脖子上的腦袋可只有一顆。

    美妾慌了：“出城后去哪？”

    劉英：“扮成商旅，一路南下?！?/br>
    他出去知會護院們了，那美妾匆匆收拾好劉英平時賞賜給她的金銀珠寶，心里剛踏實一點，忽然聽見其他院子傳來一陣哭叫，只是很快便又恢復了平靜。

    美妾的心撲通撲通直跳，不知過去多久，劉英來喊她，美妾抱著包袱寸步不離地跟著劉英往外走，就見縣衙后門外停了兩輛馬車一輛騾車。

    劉英拉著她上了第一輛，第二輛里是抱著孩子的另一個妾室，騾車上有箱籠有袋子，黑漆漆看不清具體。

    美妾瑟縮在劉英懷里，想到劉英后院那七八個喜歡跟她爭風吃醋的妾室，也許此刻都變成了冷冰冰的尸體，她整個人都止不住地抖了起來。

    劉英拍拍她的肩膀，嘆道：“南下路上艱險重重，不宜帶太多人，不帶她們她們肯定要四處嚷嚷，我只能狠心一把。你放心，你是我的心肝rou，我舍了誰也不會舍了你?！?/br>
    美妾抖得更厲害了。

    十幾個護院都騎著馬，護衛(wèi)著三輛車悄悄來到城門前，守城士兵認出劉英，雖然好奇知縣老爺為何要半夜出城，還是恭恭敬敬地開了城門。

    劉英一行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了十月初的茫茫夜色之中。

    劉英要逃跑，不敢經(jīng)過村落，專挑偏僻的小道走。

    衛(wèi)縣北面有座龍行山，南面都是平原，偶爾出現(xiàn)一兩座已經(jīng)完全被開荒成耕地的小山丘，秋收后山丘上連棵樹都少見，無法讓山匪藏身，便也沒有任何危險。

    劉英與美妾互相靠著，一邊隨著馬車微微顛簸一邊打著盹兒。

    突然，馬車一個急停，兩人都從座椅上跌撲出去。

    劉英慌慌張張穩(wěn)住身形，警惕道：“怎么回事？”

    車外，護院們早已拔出長刀嚴陣以待，車夫看著突然從旁邊一片樹林里沖出來的幾十匹騾馬，哆哆嗦嗦道：“老爺，有人劫道！”

    劉英猛地推開前面的車門。

    夜色如墨，只能分辨出迅速逼近的一道道黑影，看數(shù)量，自己這邊的護院肯定打不過。

    劉英是個聰明人，趕在雙方動手之前手腳并用地爬下馬車，跪在地上朝領(lǐng)頭的匪首道：“好漢饒命，饒命啊，我這三車的財物隨你們帶走，只求饒了我一家老小的性命！”

    蕭野嘿了一聲，高興道：“居然是個識趣的，行啊，我們劫財為主，能不傷人最好。這樣，叫你那些護院丟了刀，下馬站到一旁，山里弟兄少兵器，你這馬啊刀的我們也收了?！?/br>
    劉英連連道是，站起來，吩咐護院們?nèi)拥断埋R。

    一個護院低聲道：“大人，沒了武器，萬一他們出爾反爾……”

    劉英生怕劫匪們聽見，急忙打斷他：“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廢啥話！”

    對方人多，就算他們不扔武器也是死路一條，老老實實配合，拿錢財換命的機會還是很大的，只要保住命，他再帶人返回衛(wèi)縣，明日再搜刮一波城里的富戶，到時候換條路走。

    如此，護院們都扔了刀，下馬站到劉英身后。

    劉英再把兩個女人跟孩子扶下來，討好地對先前開口的疑似匪首的那人道：“弄好了，好漢盡管都帶走吧！”

    蕭野沒再說話，另一黑巾蒙面的壯漢驅(qū)馬上前，圍著劉英繞了一圈，嗤笑道：“大人平時耀武揚威的，怎么居然是個軟骨頭？”

    劉英心里一驚，正不知這人怎么察覺了自己的身份，忽然意識到此人的聲音有些耳熟，下意識地抬頭去看。

    孫典直接扯下黑巾，讓他看個清楚。

    劉英大驚：“你……”

    孫典一刀劈砍下來，斬落貪官狗頭，回頭對蕭野等人道：“貪官死不足惜，那些護院也盡是助紂為虐的走狗，全都殺了，一個不留！”

    護院們一聽，立即就想去搶回丟在地上的刀，可他們又哪里跑得過騎著騾馬的蒙面人，幾個回合的功夫便全都橫死當場，只剩兩個女人尖叫連連，一個跑了，一個抱著孩子跪在地上，哭求饒命。

    “四爺，要追嗎？”

    蕭野：“隨她們走，山里規(guī)矩，不搶女人。”

    一行人撿起地上的大刀牽好騾馬，趕著三輛車往北去了。

    半路，蕭野單獨拐去了靈水村，馬拴在外面，人翻到自家后院墻頭，吹聲口哨再一躍而下。

    蕭家的男人們都來了后院。

    蕭野先給老爺子磕了個頭，雖然是裝死，五個月沒見了，他還挺想的。

    蕭穆扶他起來，問：“今晚如何？”

    蕭野低聲道：“守到了，人已經(jīng)殺了，搶回兩車半的金銀珠寶，還有半車糧食。”

    蕭穆：“好，你先回去，最遲五日便會通知你們下山，告訴大家都別急?！?/br>
    蕭野點點頭，挨個看看家人，轉(zhuǎn)身離去。

    明明秋夜清冷，蕭延卻覺得胸口燒起了一把熊熊大火，問老爺子：“祖父，貪官死了，現(xiàn)在城里空著，咱們完全可以帶人過去直接占城，遲了被其他人撿了便宜怎么辦？那城再小，也是個易守難攻的地，靠兵力搶回來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br>
    蕭穆笑笑：“急什么？現(xiàn)在去占城，兵出無名便與懷縣的反王無異，無論朝廷還是別的勢力都會把咱們當眼中釘，等吧?！?/br>
    蕭延不懂：“您總說等，到底要等什么？”

    “等民心?！?/br>
    蕭縝簡練開口，替他解了惑。

    第088章

    十月初二, 寅時五刻，城內(nèi)百姓們還在酣睡時，衛(wèi)縣的守城兵照例按時來開城門。

    天還黑著, 夜幕布滿繁星, 兩個守城兵呵口氣搓搓手, 一左一右地推開厚重城門, 還有一個管鑰匙的, 剛剛開完鎖, 提著燈籠站在旁邊給他們照亮。城門大開的瞬間, 昏黃燈光漫出去, 這三個兵就瞧見地上似乎有個黑乎乎的東西。

    “啥玩意？”

    提著燈籠的士兵走近, 認出那東西竟然是顆血淋淋的人頭, 登時嚇得他膝蓋發(fā)軟，連退數(shù)步。

    到天亮的時候, “劉知縣被人砍了腦袋”這個消息已經(jīng)傳遍了縣城的大街小巷。

    .

    衛(wèi)縣的百姓都知道劉英是個貪官，除了少數(shù)幾戶與劉英勾結(jié)的jian惡之徒, 大多數(shù)百姓都恨不得這貪官早點死。

    當劉英真的死了, 百姓們痛快歸痛快, 心里也很慌, 西邊懷縣出了個反王, 正在到處逼迫壯丁充軍，知縣大人在或許還能組織兵力抵擋一番，現(xiàn)在知縣大人死了, 衛(wèi)縣群龍無首，反王的人打過來, 豈不是肆無忌憚？

    膽小的男人怕被抓去充軍背上造反的罪名，漂亮的女人怕被反王頭子搶去玩弄, 富商大戶們……

    最怕的就是富商大戶，因為百姓還有的選擇，反王對各地的富商大戶只有一句話：先殺后搶！

    甭管富商大戶平時為人如何，只要你家錢多糧多，便全都扣一頂“魚rou鄉(xiāng)里”的罪狀，有了罪狀，反王便可“義正言辭”地為民除惡，將金銀珠寶糧食收入自己的口袋。

    自打懷縣出反王的消息傳過來，衛(wèi)縣的大戶們就愁上了，搬家吧，一來故土難離，二來北地處處都亂，大小匪幫數(shù)不勝數(shù)，請再多的護院一旦遇到山匪截道，八成還是死，客死他鄉(xiāng)的那種死。不搬，反王來了該當如何？

    本來就愁，全盼著朝廷盡快發(fā)兵鎮(zhèn)壓叛亂，突然聽說劉知縣都死在了逃亡路上，城里城外的大戶們都慌了起來，趕緊互相聯(lián)系商討對策。

    普通百姓們更慘，沒有銀子開路無處可逃，關(guān)緊大門試圖待在家里避禍，卻有刁民趁著官府無人四處作惡，欺男霸女，專挑老實人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