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怨偶的第七年 第11節(jié)
陸寒霄說的沒錯,他確實有心思。 故意在那天穿了低領的里衣,故意在門外多站了半個時辰,讓露水沾濕了衣袍袖口。果然,她一眼就注意到了,如他所想,一切都很順利。只是沒想到寧錦婳竟然一時受不住,氣急攻心昏了過去,這才驚動男人。 至于方才在陸寒霄眼皮底下子,親手送上那封被男人攔截的請?zhí)?,頗有些既已敗露,兒子對老子的挑釁之意。 這是老虎嘴邊薅胡須,陸寒霄只是給了收了力道的一巴掌,已經相當顧念“父子情分”。 這一巴掌挨得不虧。 “哦?” 陸寒霄氣極反笑,“你不服?” “不敢?!?/br> 陸鈺垂下眼眸,鴉羽般的眼睫落下一片陰影,“兒子只是想活命罷了?!?/br> 即使知道會落到這種地步,他依然會這么做,他別無選擇。 陸鈺從小就知道,他是個不被期待的孩子,他的父親恨他。 恨他險些要了他心愛女人的命,恨他累得她身子虛弱。但又不得不栽培他,因為母親生他傷了根本,這輩子不能有孕。 他會是鎮(zhèn)南王府唯一的繼承人。 自幼生活在冰冷的宮廷里,冷漠的父親,陌生的母親,還有一個瘋女人,陸鈺心智成熟得很早,他想這些都不算什么,只要熬下去,熬到繼承王位,什么都是他的。 可他萬萬沒想到,他的父王竟有如此大志! 陸寒霄在議政時從不避諱他,他知道他在滇南蓄私兵,屯糧草,知道他在追查遺詔,知道他已經掌控姜夫人母子……他有強壯的兵馬,有無數能人志士為他效命,滇南天高皇帝遠,他有足夠的時間積蓄力量。 可他是留在京城的質子啊,若是真到了那一天,他的好父王,還如何會管他的死活? 陸鈺不敢賭。 即使他是他唯一的兒子,他也不敢賭。他太清楚這個男人了,什么血脈親情,在他眼里狗屁都不是。他曾手刃血親,親手殺了兩個兄弟上位,甚至連他那從未謀面的祖父也死的蹊蹺。區(qū)區(qū)一個藩王之位就已如此,若真是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這個涼薄的男人會做出什么事來? 陸鈺日思夜想,在奉命接寧錦婳回府的時候,一個計劃悄然而生。 他要把他的母親,留下來。 或許利用她的愧疚,或許挑起她和男人的爭端,怎樣都好,只要能把寧錦婳留在京城。他不在乎他的死活,他最愛女人的命,他也不在乎么? 毫無疑問,這是個叟主意,但按照計劃,他們年后就要啟程,時間太趕,他除了這樣做,別無他法。 要不是沖他,陸寒霄都要為他的計謀撫掌稱贊,真不愧是他的兒子,小小年紀就會玩弄人心了。他冷笑連連,道:“收起你的小心思,我一定會帶走婳婳。” 陸鈺直視他,“母親她不愿意!” 陸寒霄淡道:“她會愿意的,”大不了一包迷藥,一捆麻繩,只要到了滇南,他任她打罵??傊豢赡馨阉粼诰┏鞘欠堑?。 陸鈺想的沒錯,在這個世上,他唯一割舍不下的,只有寧錦婳一人而已。 可惜,有道是聰明反被聰明誤。陸鈺什么都考慮到了,獨獨沒想到一點:男人既然那么在乎寧錦婳,他是她為他孕育的孩子,他又怎么會棄他于不顧呢? 當然,這些陸寒霄并沒有解釋的打算。他大馬金刀地靠在烏木圈椅上,俯視階下的陸鈺,目光沉沉。 “用冰塊把臉敷一敷,恢復之前,不要出現(xiàn)在人前。” “這兩日你搬去婳棠院,該怎么做,不用我教你?” 陸鈺精致的臉上一瞬錯愕,好似他憋了個大招,在男人面前卻掀不起一點波瀾。連臉上慣有的恭敬的都維持不住了,冷笑著說:“父王好膽魄!難道你就不怕我在母親面前說什么,讓母親心生怨隙?” 陸寒霄嗤笑一聲,他沒回話,但臉上的表情明明白白說了兩個字:“憑你?” 他不再看他,反而翻開桌案上的一封紅漆密折。這是滇南來的折子,陸寒霄離開帶滇南時,把軍政大權分別交給三個不同的心腹,每十日各來一封密折,除了保證對藩地的控制,另有隱隱的制衡之意。 過了許久,男人拿起筆山上的狼毫開始勾劃,似乎忘了房里還有一個人。陸鈺抿了抿唇角,踉蹌著站起身。 “如果父王沒有別的教誨,兒子先行告退?!?/br> 他抬眼,見男人并沒動作,轉身走出房門,在即將邁出門檻的時候,身后傳來男人冷冷的話。 “陸鈺,你很聰明?!?/br> “用好你的小聰明,好生討她的歡心?!?/br> “你母親高興了,本王才會高興,明白么?” 第13章 兄弟 婳棠院。 那晚大雨后,連續(xù)幾天都是好天氣,冬日的陽光散在院落里,帶來陣陣暖意。 許是宮里的太醫(yī)醫(yī)術高超,也或許是陸鈺的到來讓寧錦婳心懷慰藉,不出幾日,她已經養(yǎng)的面色紅潤,恢復如初了。 “寶兒,來,笑一笑?!?/br> 寧錦婳未施粉黛,一頭烏黑的秀發(fā)僅用一根絲帶束起,身上隨意披著一件薄綾衣,雪白的手臂直接露了出來。她手持撥浪鼓,在搖床前輕輕晃動。 襁褓里的寶兒小臉紅撲撲,緊緊攥著小拳頭,小胳膊小腿兒揮舞得起勁兒。 “哎呦,讓你笑,沒讓你流口水?!?/br> 寧錦婳輕柔地擦拭他的唇角,語氣十分無奈:“你個小祖宗,晚上不肯睡要哄,白天要你笑還要哄,真真難伺候。” 她轉頭問一旁的陸鈺,“你說是不是?” 陸鈺隨意掃了搖床一眼,附和道:“母親言之有理。” 那樣子,一看就很敷衍。 寧錦婳聞言,神色一黯,心里不是滋味。 那日鈺兒被陸寒霄喊去書房,不知說了什么,后來鈺兒就搬來了她的婳棠院,日日晨昏定省,親侍湯藥,讓她頗為熨帖——到底是從她肚子里面爬出來的,血脈相連做不得假。 養(yǎng)病這段時日,母子兩人近親不少,恰好寶兒也在她身邊,寧錦婳想趁機培養(yǎng)兄弟倆的感情,但她此時沒辦法說出寶兒的身份,大兒子對這個不明來由的小家伙始終淡淡,連句“弟弟”都不肯承認。 就連在她跟前,也只是看在她的面子上,象征性問兩句,十分不走心。 寧錦婳輕輕搖晃搖床,看著襁褓的吃拳頭的寶兒,忽道:“鈺兒,你過來?!?/br> 陸鈺聞言走上前,“您有什么吩咐?” 寧錦婳回道:“無事,母親只是想讓你看看寶兒?!?/br> “……” 陸鈺正猶豫,要怎么委婉地告訴母親,他對這種小嬰兒沒有興趣。卻聽寧錦婳道:”你看,他像不像你父王?” 陸鈺的心頭劃過一絲怪異。 他此時才第一次正眼打量搖床上的寶兒,他看起來好小,rou嘟嘟的,外露的白胳膊一節(jié)一節(jié),像個蓮藕。 他注視許久,實在看不出眼前這個rou乎乎的小東西和陸寒霄有半分關系,遂道:“恕兒子眼拙?!?/br> 陸鈺自問做不到睜眼說瞎話。 寧錦婳不以為忤,她嘴角噙笑,纖長的手指撫摸著寶兒的額頭,“你看,他前額跟你父王一樣,天庭飽滿,貴氣自成?!?/br> 說罷,撫向寶兒的眼角,“你看他的眉眼,長眉俊目,鼻梁英挺,若是再長開些,不知道有多好看?!?/br> 接著,又指向寶兒的嘴唇,“他最像你父王的,是唇。都是薄薄的,母親曾聽人說,薄唇的人都薄情,看來日后,世間又要多一個負心郎了?!?/br> 寧錦婳碎碎念著,陸鈺尚小,他根本不能從粉面團子一般的臉上看出什么五官,但從寧錦婳的語氣中,他聽出了她的溺愛。 那種近乎沒有保留的,純粹的愛。 他抬起眼眸,此時恰好一束光透過窗子照在寧錦婳的側臉上——她很美。 她的美不是清湯寡水,而是十分有攻擊性的美,讓人不敢直視。而此刻的她卻眉眼柔和,淺淺笑著,渾身上下散發(fā)著一種平靜的力量。 陸鈺的心就跟幾百只貓在撓一樣,難受。 他對寧錦婳的感情十分復雜。 她是自己的生身母親,她拼了命,把他帶到這世上,卻又拋棄他,讓他受盡苦難。 他曾微服出宮,天橋下的算命老瞎子說他是天煞孤星的命,這輩子親緣淡薄,莫強求。他一直謹記在心,對什么父親、母親,從不抱有期待。 他只要活著,繼承他老子的位置就足夠了。 他一直以為如此,可這幾日來,他享受過了寧錦婳的寵愛——那是他從不曾得到的,不夾雜任何算計的愛。他為此感到新奇,就像住在沙漠的人忽然得到了一捧水,陌生又甘甜。 可給這捧水的人慷慨又吝嗇,給了他,卻又要硬生生從他手里分走一半。 憑什么! 一種名為“嫉妒”的情緒在心底悄然滋長,蔓延。 陸鈺內心陰暗地想,他是她的親兒子,日日活得如履薄冰,而這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小東西,輕而易舉就得到了所有! 這不公平。 他黝黑的眼珠直勾勾盯著搖床上的小嬰兒,無數陰翳的想法暗生。 寧錦婳不知陸鈺心里在想什么,見他認真地看著寶兒,以為她終于說動他了,心中暗喜。 “鈺兒?!?/br> 她語氣中夾雜著一絲小心,“母親跟你商量個事?!?/br> “您說?!?/br> “我數著日子,年前總要去將軍府走一遭,無暇顧忌府里。你若是得閑,能不能……照料寶兒一日。” 陸鈺還是個孩子,她能指望他照顧什么呢,只是尋個由頭,讓倆兄弟相處一段時日罷了。 寧錦婳想留在京城陪陸鈺,但夫妻多年,她十分清楚陸寒霄的脾氣,那人骨子里自傲與獨斷,他既說要帶她走,她的意愿便不算什么。倘若最后真鬧到那一步,她被他強行帶回帶滇南,日后再見,不知何年何月了。 鈺兒和寶兒是親兄弟,卻因為她的一念之私不能相認,寧錦婳一想,覺得既對不住寶兒,也對不住鈺兒。 她道:“寶兒很乖的,吃飽了不哭也不鬧?!?/br> 陸鈺垂下眼睫,在陰影里看不清表情,“兒子課業(yè)繁忙……” “沒關系,不用你做什么?!?/br> 寧錦婳忙道:“寶兒有四個奶娘,我再把抱琴給你留下,她心細,有什么事吩咐一聲就成……鈺兒,算母親求你了?!?/br> 聞言,陸鈺抬起頭,反問道:“母親當真放心把他交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