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加百利安排的人過來時, 秦游正繞著那個面積不小的池塘慢悠悠地踱步，他觀察著里面的淺水魚在小型噴泉激起的浪花里時隱時現(xiàn)，它們奇特的魚鰭和花紋十分引人注目。

    加百利沒再將手銬拷回去, 只是牢牢地與秦游手指相扣, 直到一身白大褂的利維從石徑的另一頭走來，身邊還跟著一個身穿囚服的中年男人。

    那個男人蓄著胡須, 身材高大健壯, 面孔是這個年紀(jì)的男人特有的成熟俊朗，神情很是親切。察覺到加百利詢問的眼神以及和秦游親密相握的手，他訕訕地露出一個微笑：

    “我只是恰巧路過而已，先生。我在找我的貓, ”

    因為好奇, 男人的眼神幾乎忍不住朝著秦游的臉上飄去，但最終還是在加百利周身警示性的低氣壓中強行克制住了自己：

    “喂午飯的時候一不留神跑了一只，真是讓人cao心的小家伙?！?/br>
    “是這樣的，”

    一旁的利維也笑容溫和地幫他解釋：

    “我剛剛接到您的指令趕過來, 碰巧遇到了哈曼先生，據(jù)他說貓是朝著這個方向跑走的, 于是我便跟他一起過來了?！?/br>
    哈曼？

    秦游確認(rèn)自己聽說過這個名字，如果沒有記錯, 應(yīng)該就是那些囚犯口中的s區(qū)頭目。這并不是一個駭人聽聞的事實, 加百利既然能在s區(qū)建造一個監(jiān)牢, 代表他的地位比秦游想象得更高。

    不過秦游根本無暇顧及這個現(xiàn)身突然的哈曼，因為利維的出現(xiàn)實在過于令人出乎意料了。

    這個身著白大褂面容和藹的醫(yī)生一點也沒有改變，和他記憶里的如出一轍。然而海尼爾在值班室里的話始終回想在他的耳畔：

    利維應(yīng)該和海尼爾是同一個陣營的人。

    既然如此, 因為他的越獄失敗，海尼爾很有可能身份敗露；而利維與他稱得上一根繩上的螞蚱, 又怎么會平安無事地繼續(xù)待在加百利身邊做事？

    利維究竟是哪一邊的人？

    這個疑問頓時充斥了秦游的腦袋，他的眼前閃過海尼爾說那句話時篤定從容的表情，而那張許久未見的面孔居然以一個詭異地方式和眼前的利維重疊在一起——

    秦游這才有些震驚地發(fā)現(xiàn)，利維和海尼爾其實長得很像。

    相同的發(fā)色和瞳色，五官也有著不同程度的相似。之所以他之前一只沒有察覺到這個問題，實在是因為兩人的年齡和氣質(zhì)都相差太大；利維沉穩(wěn)，海尼爾落拓不羈，一個是溫柔可靠的長輩，一個滿嘴不著調(diào)的同齡人，無論什么樣的角度來看，都不至于將這兩人聯(lián)系在一起。

    這個呼之欲出又過于匪夷所思的念頭出現(xiàn)在秦游腦中，與加百利相握的掌心里頓時泌出了冷汗。

    還好加百利似乎并沒有察覺，在秦游表面平靜，內(nèi)里卻心驚rou跳地胡思亂想時，他聽見對方低沉的聲音在身側(cè)響起：

    “那只貓往西邊去了?！?/br>
    原來是在與哈曼說話。

    “那我去那邊看看，打擾了，祝兩位約會愉快?！?/br>
    哈曼因為這句話表現(xiàn)出松了一口氣的愉悅，他似乎一刻也不想在這里多待，向加百利微微欠身后，他朝著身旁的利維點點頭，動作迅速地向西邊小跑了過去。

    “久等了，”

    剩下的利維風(fēng)度翩翩地?fù)P起了手里的單反相機，

    “請問兩位想在哪里拍照呢？”

    秦游還沉浸在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中，壓根沒注意利維說了什么，直到耳邊緊接著響起了加百利的聲音：

    “你喜歡哪個地方？”

    ？

    秦游愣了愣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加百利想做的事情就是拍照。

    他根本就沒有這方面的愛好，更不知道什么樣的景色，什么樣的角度拍出來效果更好，于是張口就說了一句：

    “都行?！?/br>
    這個敷衍的回答顯然令加百利并不滿意。

    他嘗試表現(xiàn)出落寞的情緒，或者像一個富有感情的正常人一樣向心不在焉的戀人埋怨撒嬌，但經(jīng)年累月的習(xí)慣使得這對常人輕而易舉的行為于他而言實在太艱難，到最后只能用一雙祖母綠色的眼睛幽怨地凝視著秦游。

    這仿佛凝為實質(zhì)的目光太具有壓迫力，如果對面是個普通人恐怕早就被嚇得退避三舍，然而秦游雖然能略過那層銳利的冰冷看到本質(zhì)，但他只覺得莫名其妙。

    兩人就這樣一聲不發(fā)地對視，硬生生地在這鳥語花香的地方制造出冰封三尺的僵局。

    “要不要考慮一下這邊？”

    眼看周圍的空氣還在持續(xù)降溫，利維連忙出來打圓場，

    “這片月季，很適合用來做背景?！?/br>
    “嗯，我也覺得?！?/br>
    這畢竟是件小事，秦游念及那薛定諤的黑化值，立刻通過跟風(fēng)打破僵局，企圖蒙混過關(guān)。

    于是周圍的氣溫再度回升，加百利握著秦游的手緊了緊，轉(zhuǎn)身過去的時候，眼角浮現(xiàn)出一絲讓人難以察覺的愉悅。

    一切準(zhǔn)備就緒后，利維站在距離恰好的位置，鏡頭里是兩個相貌英俊、身高相差無幾的男人，他們動作親密地互相將手搭在對方的腰上，稍矮的東方男人笑容隨性，頭自然地向另一邊傾斜；而稍高的紅發(fā)男人笑容很淺，雖然略顯得拘謹(jǐn)僵硬，但眼神卻少有地溫柔。

    這一幕連同背景盛放的月季花叢，被定格在夏日明媚的陽光下。

    拍完以后加百利接過相機看了看底片，秦游在一旁隨意瞥了一眼，因為嫌棄照片沒有本人帥便很快移開了目光。

    但隨后他不經(jīng)意間想到一個問題。

    加百利為什么會想要拍照？

    他們兩個都不像是對美景有藝術(shù)情調(diào)的人，之所拍照，大概率只是為了紀(jì)念、或者留念什么。

    這個結(jié)論讓秦游猛然意識到，加百利或許比他想象得更加珍視和自己相處的時間。

    無論是經(jīng)過曝光成色后的那張薄薄的相片，還是被精心制作成標(biāo)本只為長久保存的百合花，它們都是加百利固執(zhí)想挽留的痕跡。

    秦游為了完成任務(wù)而吝嗇拋灑的愛，他卻每分每毫都眷戀珍惜，并且回報以瘋狂濃烈的情感。

    這種情感太讓人難以逼視，秦游最終還是選擇退后一步，一個念頭隨之在他腦海里閃現(xiàn)過：

    等他完成任務(wù)離開后，那張照片會被銷毀。

    而關(guān)于他本人的記憶也會被格式化。

    又有什么是加百利能留下的？

    ****

    出門拍照那天算是調(diào)劑生活的一個小插曲，那之后秦游也說不清是否因為覺醒了渣男的良心，和加百利的相處也自然親近了許多。

    他意識到了自己邏輯上的錯誤。原本他認(rèn)為對任務(wù)對象越好、讓對方投入的感情越深，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就會讓人更痛苦，為了讓自己良心不會過于不安，所以干脆采取冷暴力或者跑路的手段降低對方的依賴和好感。

    然而系統(tǒng)的套路本就是讓宿主不得不做個渣男，在意識到上述辦法不但對加百利毫無作用，反而會產(chǎn)生反效果后，秦游只能認(rèn)栽。

    在他的配合下，和加百利之間的關(guān)系突飛猛進，甚至有種即將演變?yōu)槔戏蚶掀弈Ｊ降内厔荨?/br>
    在那一次出門過后，加百利經(jīng)常會陪他出去散步，有時候是上次的花園，有時候是哈曼私人打造的溫室，他參觀了人員被提前清空的、類似訓(xùn)練基地的私密建筑，那種環(huán)境對于秦游來說有種特別的親切感，他熟悉里面的每一個器械，那些訓(xùn)練殺人利器的場所與他而言就像最契合的樂園。

    有一次加百利帶秦游去了海邊。

    這是比秦游越獄失敗所抵達的位置更遙遠的路途。他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就被拘束在這一方天地里，有的時候甚至恍惚地感覺這個所謂的任務(wù)世界地圖應(yīng)該就這么大，或許在曼都靈島的另一側(cè)可能是3d游戲里的空氣墻。

    但直到那片浩瀚無邊的深藍色海洋出現(xiàn)在秦游眼前時，那不存在的與天空交接的盡頭對他產(chǎn)生了致命的誘惑力。

    身旁的加百利察覺到了他目光所企及的方向，他幾乎在下一秒伸出手握住了身邊人的手腕，像捉住一只意圖展翅而飛的雛鷹。這個舉動就像是刻在潛意識里，或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其中的緣由。

    覓食的海鳥從高空盤旋而過，秦游想起海尼爾曾經(jīng)說過的笑話，感慨這群家伙恐怕是遷徙時迷路的倒霉蛋。

    它們不知從何處來，更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或許終點是溫暖的南國，但或許在抵達之前便會死于饑餓與天災(zāi)。

    然而秦游注視著那幾只與浪花搏斗的海鳥，盡管知道它們前路渺茫，卻生不出一絲惋惜之情。

    被囿于原地的人又有什么資格憐憫長有一對翅膀的鳥呢？

    而加百利始終在身邊注視著他，仿佛天地間別無他物，唯獨只有身旁這一個人。

    天氣轉(zhuǎn)涼后，房間里的空調(diào)開始制暖。秦游從陽臺上撿了一片發(fā)黃的落葉，這是秋季到來的信號。

    入秋以后加百利突然變得忙碌起來，經(jīng)常一整天不見人影，長期被黏的不行的秦游突然間獨守空房，一時半會兒還有點不習(xí)慣。

    雖然即使和加百利相處的時間變少，但他的生活品質(zhì)倒是一點也沒有下降，這也就斷絕了外界發(fā)生大事的可能性。秦游每天混吃等死，對于加百利正在忙碌的事也不聞不問，唯一不滿地就是因為對方?jīng)]有空閑，自己的出行活動已經(jīng)被耽擱了許久。

    好不容易在他的軟磨硬泡下，加百利答應(yīng)他可以在這棟樓里隨便走走，但絕不能外出。

    這時候秦游心里的出逃念頭差不多也早就破滅了，他滿不在乎地答應(yīng)以后，真就只打算在樓里走走。

    但正是這一走，他遇到一個以為再也不會見的熟人。

    第三十六章

    巴尼亞是y國沿海主要港口之一, 所屬地西線，現(xiàn)已發(fā)展為y過南部地區(qū)工業(yè)中心，是y國主要煉油、鋼鐵中心, 年集裝箱吞吐量達千萬標(biāo)箱, 早在上世紀(jì)獲得全球供應(yīng)蓮上主要樞紐港的稱號。

    然而巴尼亞碼頭上今日卻發(fā)生了一件驚世駭俗的貨輪爆炸事件。

    午后三點十四分，三艘大型遠洋貨輪在碼頭因不明原因爆炸, 蔓延的火勢甚至影響了周圍停泊的十幾艘游輪。

    雖然火勢控制下來后, 當(dāng)?shù)卣怄i信息，對外宣稱是貨輪上易燃物導(dǎo)致爆炸，但當(dāng)日被火勢殃及池魚的進出港旅客對事實心知肚明。

    這場災(zāi)難顯然和當(dāng)?shù)貝簞萘τ兄懿豢煞值穆?lián)系。

    此時，在距離港口十一千米開外的小鎮(zhèn)被一聲槍響打破了寧靜。

    居民們起先以為這是一起槍擊案, 他們迅速地聯(lián)系了當(dāng)?shù)鼐? 卻猛然發(fā)現(xiàn)事情并不單純。

    槍械和□□的轟隆巨響接踵而至，住房和商店慘遭流彈破壞，人們尖叫逃竄，街邊小販的攤位被掀了個底朝天, 新鮮的蔬果被踩成了稀泥。

    唯有閱歷豐富的年長者才對這地獄般的一幕并不陌生，一切都指向一種可能, 就是當(dāng)?shù)貝簞萘榱死娈a(chǎn)生的爭斗。

    在一座坍塌的瓦礫間，一把□□92f從縫隙里探出來, 伴隨著一聲被消音器抑制的槍響, 子彈準(zhǔn)確無誤地射進了一個腦袋里。

    不遠處一個端著槍四處搜尋的男人應(yīng)聲倒地。

    開槍的人迅速地將槍口收回, 并且動作流暢地更換掉空空如也的彈匣，他的身邊坐著同樣握著槍矮身隱蔽在另一個角落的男人，衣服上全是混著泥土的血跡, 在一槍擊斃反方向搜過來另一人后，小聲地在地上啐了一口：

    “狗娘養(yǎng)的, 怎么這么難纏！”

    在抱怨沒有得到任何回應(yīng)后，這個剃著光頭身材魁梧的大漢訕訕地摸了摸鼻子，壓低了音量向先開槍的男人問道：

    “頭兒，咱們的支援什么時候來啊”

    “猴急什么？”

    沒等人答話，不遠處的第三個人低聲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