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終于進入到離職最后一道程序，上了手術(shù)臺。

    給他做手術(shù)的還是一個戴了口罩的白大褂，此時換上了一套外科手術(shù)衣，跟身邊的兩個助手混在一起，就跟工廠里批量生產(chǎn)一樣分不清誰是誰。

    “不用麻醉?！?/br>
    秦游躺上去后立刻提出要求。

    其實他在遠遠看見手術(shù)室的大門時就開始脊背生寒，這種本能即使是解鎖了“花豹”的記憶也難以解釋，更像是來自于那個時常將他驚醒的噩夢。

    但現(xiàn)在顯然不是糾結(jié)于此的時候，手術(shù)上原本就容易動手腳，他必須要在全程保持清醒的狀態(tài)下確保事情不會節(jié)外生枝。

    “確定？”

    主刀醫(yī)生從口罩和手術(shù)帽中露出來的一雙難以置信的眼睛。

    “嗯?！?/br>
    秦游咬著牙，比起疼痛他更恐懼的是躺在手術(shù)臺上任人宰割的感受，如果不是倒霉被安排了“花豹”這個身份身不由己地上了賊船，他倒是想全麻之后一睡了之。

    于是他就在系統(tǒng)的屏蔽效果下，全程清醒地挺過了手術(shù)全程。

    “不用麻醉，止痛劑需要么？”

    主刀醫(yī)生把取出的芯片放進托盤里，他完成縫合后，兩個助手則開始清理手術(shù)過程中產(chǎn)生的廢棄物。

    秦游被屏蔽了感官，雖然感受不到疼痛，但他能體會到自己的胸口皮膚和皮下組織像塊破抹布一樣被剖開又縫合。

    “你的忍耐力很強，”

    主刀醫(yī)生將托盤拿起來，向秦游展示從他身體里取出來的指甲蓋大小的、裹著血污的芯片。

    “我記得你的檔案里并沒有表現(xiàn)出這樣的天賦?！?/br>
    秦游因為那種難言的感受大腦“嗡嗡”直響，在系統(tǒng)急促的報警聲中，他勉強抬起手示意：

    “用吧。”

    畢竟要讓他裝作極力忍耐痛苦不堪的模樣實在難度太高。

    秦游雖然每抵達一個新的世界就會被消除記憶，但和系統(tǒng)簽訂的條約卻是唯一被保存下來的內(nèi)容，其中有條優(yōu)先于一切的規(guī)定，就是無論什么時刻都不能讓任務(wù)世界的土著察覺到系統(tǒng)的存在。

    止痛劑雖然對于有屏蔽系統(tǒng)的秦游來說沒有多大用處，但如果貿(mào)然拒絕，可能會進一步增強對方的疑心。

    暴露系統(tǒng)被懲罰還是小事，如果因此被組織拖去做個什么人體試驗才是真的得不償失。

    順利摘除芯片后，秦游被推出了手術(shù)臺，按照之前的條例來說，他可以選擇在基地里修養(yǎng)幾天，也可以選擇直接走人。

    這間基地里竟然也有屬于“花豹”的房間，類似于員工宿舍，接地氣得實在出人意料。秦游剛下手術(shù)臺，便被默認送往了那里。

    然而就在從地下10層的手術(shù)室到地下三層的宿舍的途中，秦游又遇見了野狼。

    這人雖然長相敦厚樸實，但卻有令人驚嘆的變臉絕技。剛才他還一副不恨不得當(dāng)場就把秦游這個可能性的叛徒一腳踹下飛機的模樣，現(xiàn)在雖然也不至于和善可親，但卻露出了一副讓常人不自覺親近的好臉色：

    “哥們幾個辦了個慶功宴，一起喝點酒，就在下周一，你這自由人士不賞個臉嗎？”

    秦游原本見他靠近行動病床居高臨下地看過來，還以為這人要打架，全身都繃緊了才等到這一句，一時半會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對方是在和自己說話。

    他簡直嘆為觀止，覺得加百利栽在這家伙頭上也不算冤。

    “看情況吧?！?/br>
    所謂的慶功宴不就是鴻門宴么？像他們這種在灰色地帶生存的人，就算真存在什么革命友誼，秦游也不相信那個半途插進去的花豹能融入進去。

    他拿捏不準(zhǔn)野狼的心中所想，所以含糊道。

    “嗤?！?/br>
    野狼跟秦游不是一層樓，電梯門快開的時候他冷笑了一聲，也不顧慮一邊埋著頭給秦游推車的助理，就跑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其實你也挺恨我吧。”

    秦游循聲偏過頭去看他，這個長相憨厚的男人皮笑rou不笑地瞅他一眼，便回頭隨著電梯門開的提示音走了出去：

    “畢竟我也算是間接害死了你姘頭?！?/br>
    這句話很快被再度合上的電梯門關(guān)在了外面。

    秦游莫名其妙，一時間也不知道去感嘆這幫人之間的塑料友情，還是罵這個野狼是精神病，假戲真做了這么久，這家伙分明是個局外人，怎么比當(dāng)事人本人更信以為真？

    他表面上也呈現(xiàn)了一副“這人有病”的表情，一轉(zhuǎn)眼發(fā)現(xiàn)那推著行動病床的助手也在用試探目光望著自己。

    那目光瞬間讓秦游的心情陰晴不定起來。

    第四十六章

    將行動病床推進秦游的宿舍后, 那個白大褂助手大致提了些不利于創(chuàng)口恢復(fù)的禁忌，他也許是個新人，并且跟這幫外勤人員分工不同, 絮絮叨叨了半天才發(fā)覺自己面前的不是什么病患志愿者, 而是個亡命徒。

    于是他在秦游不耐煩的眼神里訕訕住口，走人了。

    秦游這才有閑暇觀察這個屬于“花豹”的房間。

    除了還算整潔干凈, 其設(shè)施簡陋簡直和他最初在曼都靈n區(qū)被分配的牢房有的一拼。這地方名義上是員工宿舍, 但或許就連野狼那幫第一批非常規(guī)員工也不愿意在這里住，更別提花豹這被逼迫加入的后來者。

    但盡管如此，秦游憑著屏蔽功能還在有效期內(nèi)，還是強行翻身爬起來, 在這一眼望上去平平無奇的單人間里翻找了一下。

    這一找還真找出來了些什么。

    他在衛(wèi)生間的馬桶水箱里找到了一把彈簧、刀, 和一小片裝了藥丸的鋁箔。

    那藥看上去非常眼熟，照規(guī)格來看和海尼爾曾經(jīng)拿給秦游的應(yīng)該差不多。

    初次之外，床頭柜的抽屜里還大剌剌地放著六顆子彈。

    但秦游看了一眼，就再度把抽屜給合上了。那子彈的直徑一看就和他那把自動手槍不匹配, 這也許就是整個房間干干凈凈，唯獨這些子彈還幸存的原因。

    他來這里一趟身無長物, 只有一件臨走時隨意從衣柜里扒來的一件外套，還是加百利的。取芯片之前被脫下來, 現(xiàn)在正掛在角落一張椅子的椅背上。

    加百利這個人總習(xí)慣買很多件同樣的衣服, 或許只是想省去搭配的時間, 光是這件黑色的長風(fēng)衣他都有三件，所以秦游這順手牽羊的行為大概很難被發(fā)現(xiàn)。

    秦游又在房間里找了幾圈，甚至發(fā)現(xiàn)了好幾個攝像頭, 幸好組織好沒有變態(tài)到連衛(wèi)生間里也裝一個，所以馬桶水箱里的東西應(yīng)該還算安全。但直到最后他也沒發(fā)現(xiàn)那把和抽屜里子彈相匹配的槍, 只得不了了之。

    那把自動手槍里的子彈被秦游用掉了兩顆，他假裝整理外套，發(fā)現(xiàn)槍居然沒有被沒收。

    但至于里面的子彈是否還在，他在幾個攝像頭無死角的拍攝下也不能明目張膽地動手去拆。

    把能做的事情都做了后，秦游臉色慘白筋疲力盡地躺在了床上，這狀態(tài)真假參半，他原本因為無處不在的攝像頭感到渾身不適，但在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以后也不免感到疲憊。

    門被他鎖了，但那鎖畢竟是組織的人配的，大概率也無法替他擋住不速之客。

    秦游干脆閉上眼小憩，他一邊暗中做好規(guī)劃，一邊將身體調(diào)整到了極易被驚醒的淺眠狀態(tài)。

    接下來的三天，他并沒有離開基地，而是用一幅死乞白賴蹭吃蹭喝的嘴臉，真就在基地里安心修養(yǎng)起來。

    花豹雖然在那幫代號怪異的“精英”里不太受待見，但這里的“研究員”大多都是文職人員，對他們這些外勤人員的事情也只能算一知半解，他們除了保密工作比較嚴謹之外，和高強度工作的上班族沒多大差別，整日面對冰冷的儀器和密密麻麻的數(shù)據(jù)，大多數(shù)都退化成了社恐患者。

    即使如此，在秦游察言觀色行文詭辯的話術(shù)下，還是跟其中兩三個社恐患者混了個臉熟。

    這群文職人員要么支支吾吾難以交流，要么文不對題溝通困難，秦游耐著性子套了好半天話，才發(fā)現(xiàn)這群人對曼都靈計劃的內(nèi)容的確是一無所知。

    他從中得知，組織的業(yè)務(wù)范圍涉及甚廣，正經(jīng)負責(zé)曼都靈計劃的僅有其中部分成員。除了政/治立場極端偏右意外，和預(yù)期中窮鄉(xiāng)僻壤的黑惡勢力實在相差太遠。

    當(dāng)一個人的立場不同，凡事都沒有絕對的善惡是非黑白對錯。

    盡管如此，秦游還是用了三天時間把這個一號基地的大致格局摸了個清楚。

    雖然系統(tǒng)提供了詳細的地圖，但那種冰冷的地形圖終歸沒有自己走一趟來得明了。除了一些禁止進入的地區(qū)，秦游幾乎把各個區(qū)域的詳細分布和用途，甚至值守人員的散布地點都在腦里過了一遍。

    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他始終提防著組織會另有動作。

    然而這三天實在是過得太風(fēng)平浪靜，他胸前的那道疤也在系統(tǒng)的幫助下愈合得相當(dāng)快，幾乎已經(jīng)不會影響正?；顒恿?。

    秦游仿佛又回到了在曼都靈無所事事的日子。但與之不同的是，他的腦內(nèi)始終有一個尚未成型，隨時會因為現(xiàn)況而作出調(diào)整的計劃。

    野狼在第三天的時候打來了電話。

    房間里通訊終端響起的時候，秦游在床上閉目養(yǎng)神。有的時候閑的無聊他偶爾會回憶到在曼都靈的時候，雖然毫無目的混吃等死的日子時常讓他焦慮，但無論是播了大半的電影，還是踩雷兩三次后完美迎合他口味的零食，以及那個素未謀面的z國大廚掌勺的糖醋魚，此時猛地失去了，還是讓人不免有些落差感。

    秦游靠在床頭，還沒回味出糖醋魚的味道，一陣刺耳的鈴聲便鉆進了耳朵里。

    他下意識渾身緊繃著從床上坐起來，沒等伸手去夠床頭的通訊終端，便突然感到一陣缺氧似的頭暈?zāi)垦！?/br>
    這使得秦游一下子沒穩(wěn)定住平衡，差點一頭撞在床板上。

    這樣的狀況對于普通人稱得上司空見慣，但秦游雖然自從到了基地待遇下降，也不至于在飲食方面遭到什么虧待，他身體向來很好，此時猛地遭此一劫，一時有些茫然。

    但秦游并沒有太在意，他緩了幾秒，便謹慎地接通了電話：

    “明天下午兩點，蘇丹河畔的基爾會所?！?/br>
    電話那端是野狼那一聽就讓人條件反射性頭疼的聲音，他開門見山，倒也不再作那些虛偽冗雜的寒暄。

    “明天見。”

    秦游也懶得跟他廢話，剛才突如其來的頭暈癥狀又極快地消退了，似乎什么毛病未曾發(fā)生過。

    “行，我明天在基地地上停車場等你。”

    野狼說完就掛斷了通話，秦游聽著終端那頭的忙音，不由得伸手揉了揉太陽xue。

    隨后，他翻身下床，從馬桶水箱里拿出那兩件物品，隨手放進了貼身的口袋里。

    第四十七章

    第二天秦游在地面停車場等到了野狼的車。令他意想不到的是, 車里除了野狼本人，還有一個面容姣好的女人，正吸著煙翹腿坐在副駕駛上。

    那女人有一頭鉑金色長卷發(fā), 濃妝艷抹, 一條貼身皮裙凸顯出凹凸有致的線條。香水和女士香煙混合成的刺鼻氣味在隨著車窗打開撲面而來，把秦游熏得一愣。

    “上車?！币袄堑氖謩倧呐说拇笸然绞謩x上, 他那張憨厚的臉被墨鏡遮了大半, 一下子從一個外貌方面的正人君子變成了拉風(fēng)的□□，一時讓人很是不習(xí)慣。

    于是秦游也毫不拖泥帶水地拉開車門上了后座，自動忽略了副駕駛的女人拋過來的一個媚眼。

    大概半小時的車程，野狼一邊開車還一邊抽空和身旁的女人蜜里調(diào)油, 秦游在后座默默地把安全帶系牢, 開窗試圖稀釋空氣中令人雞皮疙瘩掉一地的油膩氣氛。沒想到野狼在后視鏡里看到這幕，不但沒有絲毫收斂，反而更加肆無忌憚起來。那種猖狂的態(tài)度實在很讓人莫名其妙，秦游一面反胃, 一面止不住地反思：

    爺什么時候招惹他了？

    這半小時過得極其煎熬，秦游腦內(nèi)實時更新定位的地圖成了他唯一可以轉(zhuǎn)移注意里的對象。直到窗外的行人越來越多, 汽車駛?cè)胍粭l滿是商店的街道，街道對面是在陽光下波光粼粼的蘇丹河面。

    車在一間會所門口停了下來, 秦游和金發(fā)女人先下車, 野狼則留在車上, 繼續(xù)把車開往商業(yè)街的停車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