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顧煜一生殺敵無數(shù),可面前這個敵人卻讓他無論如何都下不去手。 這是誰啊。 這是將他無微不至照顧到十歲的哥哥。 這是在他身下雌伏過三年的罪人。 這是為他孕育著孩子的地坤。 這更是他心目中唯一的妻。 曾經(jīng)相伴,春意憑欄,兒時清歡;別離時難,剪卻絲蠶,情深亦亂;今朝兩看,聚首星散,仇敵喟嘆。 “跟我走。”顧煜的淚落到馬鬃上,滿眼通紅地對蕭灼華說,“聽見了嗎,我?guī)阕??!?/br> “本王是身陷泥潭的人,早就出不去了?!笔捵迫A冰冷的語氣里流露出心酸無奈,手上加重力道,用鋒利的匕首輕輕劃一小下,在顧煜頸間留下一絲血色,“如果你不退兵,本王不介意殺了你?!?/br> “我退兵。”顧煜平靜地說。 “末將——” “甘拜王爺下風?!?/br> 顧煜放下劍,對上蕭灼華驚愕的眼。 這個年輕氣盛不曾投降過的將軍,此生唯一一次敗倒在一雙桃花眼下。 “不是我顧煜打不過你,是我心甘情愿。”顧煜微微歪頭,碎發(fā)隨風擺動,傻小子似的對蕭灼華笑著,“夫人?!?/br> 蕭灼華眼眶濕潤,手抖得很厲害,頹然地把匕首扔在黃沙里。 顧煜已經(jīng)不再是三年前那個將一切錯誤歸咎到蕭灼華身上的冷漠之人了。 他在別離的日子里成長,想明白了很多事,解開了很多心結(jié)。 顧煜很想對蕭灼華說說他這幾日紅著臉在心里排演過千萬次的情話。 哥,我好愛你。 往事不可追,可我想和你……走完余生的路途。 只可惜,顧煜如今再沒機會拉住蕭灼華的手認認真真地道歉,聽他說一聲“哥什么時候怪過你”。 顧煜直到最后退兵都沒舍得提起劍,甚至連具有壓迫作用的信香都沒釋放半點。 顧煜含淚轉(zhuǎn)身,只留給蕭灼華一個悲涼的背影。 別離時那人如血的紅唇銘刻在了顧煜的腦海,他多想忘情地吻上那抹鮮艷,嘗嘗紅塵的醉人滋味。 可他該以什么身份來吻蕭灼華呢。 是往日的仇家,是把他休了的夫君,還是今日的宿敵? 從前的記憶渡過孽天的情海,化作刀刃將他的心捅得百孔千瘡。 回去的路上,將士們看著鐵馬金戈的將軍哽咽宛如孩提,感嘆平日里再冷靜的人都難過這世上的情關(guān)。 一次退兵不算什么,北狄如今戰(zhàn)敗已成定局,這和前幾日生死未卜的兔毛山大捷不一樣,如今沒人會埋怨顧煜什么。 顧煜哭的是,他沒辦法帶媳婦回家了。 第68章 狄軍經(jīng)過多次打壓已是元氣大傷,短期無力再犯。夏軍損失也不少,養(yǎng)精蓄銳等待著下一輪血戰(zhàn)。 顧煜還是如同往常一樣練兵,吃飯,睡覺,想媳婦??蓪⑹總儼l(fā)現(xiàn),將軍不再對別人提起他的妻,再也沒有羞澀地笑過,本來就沉默寡言的人,如今幾乎一天到頭連話都不說。 夜色微涼,顧煜一個人坐在幾案前喝悶酒,借著營帳里昏黃的燈火,翻看身上棉衣的針腳。 蕭灼華從小就精通女紅,修長的玉指飛針走線,總能變戲法一樣給顧煜做出好看的衣服,讓小孩高興得眼睛發(fā)亮哇哇直叫。 后來蕭灼華做了顧煜的妾,滿眼溫柔把縫制好的新衣小心翼翼遞給顧煜時,卻只換來一頓毫不客氣的羞辱。顧煜一邊罵他腦子有病,做這么厚不得把人熱死,狗都不穿,一邊親手把嶄新的衣服撕爛,狠狠摔到地上。蕭灼華低垂著眼眸不說話,神色淡然讓人看不出情緒,只是顫抖著緩緩蹲下,拍拍爛衣服上的土,珍寶一樣抱在懷里,一個人落寞地離去。 顧煜不知道,蕭灼華微薄的月例早就被王總管克扣得所剩無幾,卻仍惦記著給顧煜做衣裳。蕭灼華去街上相中了好料子但是囊中羞澀,又笨乎乎的不會講價,數(shù)著小銅板攢很長時間的錢才夠扣扣搜搜地買一點。蕭灼華蜷縮在柴房點起微弱的燭光,一邊咳嗽一邊認真地縫,身上疼得握不住針的時候會急得掉眼淚。他自己常年病著身上發(fā)冷,誤以為顧煜也冷,生怕他的少爺凍著,做的衣服偏厚,不是故意想惹他生氣。 蕭灼華入府后給他做的衣服中,顧煜只穿過這一件棉衣。沒想到這件棉衣在這個格外冷的冬天熱乎乎地將他包圍,何止是給他帶來一絲暖,簡直能讓他忘記了邊疆的苦寒。 曾經(jīng)那么用心為他縫制一件征衣的人,現(xiàn)在卻會對他說出那么絕情的話,讓顧煜恍然覺得自己深愛的人可能從來沒有愛過他,從小到大對他的萬般柔情只是因為迫于無奈的寄人籬下。 罷了,人家現(xiàn)在是王爺,哪會把他一個將軍放在眼里。 烈酒入喉,反而灼燒著顧煜心頭的煩憂。野鳥“咕咕”“咕咕”的叫聲隱隱傳到耳畔,他猛然暴起,將面前成摞的兵書“嘩啦”一聲全部掃下幾案。 咕咕你媽呢咕咕,一聽就是笑話爺沒媳婦了。 “咕咕”聲并沒有停止,反而越來越猖狂,不僅如此,一向安靜的帳外還突然嘈雜起來,讓本就心亂如麻的顧煜很想循著聲音給這傻鳥倆大比兜。 嘈雜聲中,顧煜卻聽出了一絲熟悉的感覺。 像是……蕭灼華。 他怎么會來這?一定是自己太想他所以聽錯了吧。顧煜驚喜地側(cè)耳傾聽一瞬,又垂下頭黯然神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