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里的木棍被祁不硯抽出來，他認(rèn)出這是用來支窗的木棍，就是不知為何會被賀歲安拿來抱在懷里，直覺告訴他，她又在怕了。

    賀歲安坐起來，沒等祁不硯問，主動講昨晚發(fā)生的事，重點(diǎn)放在那名戴銀面具的女子身上。

    祁不硯轉(zhuǎn)動著木棍，漫不經(jīng)心地看房內(nèi)的毒蠱。

    黑蛇腦袋垂得低低的。

    銀蛇昨晚一聽到塤聲就撞墻把自己撞暈了，因?yàn)榕率Э?，所以對后面發(fā)生的事一無所知，知情的紅蛇悄無聲息蟄在茶桌下。

    賀歲安沒和祁不硯提自己差點(diǎn)被毒蠱咬的事，只說它們受到銀面具女子吹的塤聲的影響，狂躁不安，在房間里爬來爬去地亂動。

    祁不硯聽完問她：“你拿木棍的原因是什么？”

    她支吾。

    “怕那名女子會進(jìn)來。”

    他好整以暇地起身，木棍還在手中，輕笑一聲：“是么？”

    賀歲安一撒謊便會眼神閃爍，為此，她以整理衣裙為由，低著頭系腰間的裙帶：“是?！?/br>
    祁不硯將木棍放回到窗邊，半蹲下，招來毒蠱。

    毒蠱爬上他的手。

    少年捏住其中一只毒蠱。

    黑蛇瑟瑟發(fā)抖，紅蛇也不再是懶洋洋的姿態(tài)了，祁不硯只是溫柔捏住了毒蠱而已，并未做些什么，被捏住的毒蠱扭來扭去。

    “你們居然被反cao控了啊?！彼曇羧绱猴L(fēng)，很輕，情緒也很淡，極白指間的褐色蝎子毒蠱瞬間不扭動了，怕主人會捏死自己。

    不用賀歲安說，祁不硯也能看得出它們曾被反cao控過。

    紅蛇沒有。

    因?yàn)槠畈怀幬顾赃^很多自己的血，他的血含有天蠶蠱的氣息，它極難被人反cao控，人的血不多，只夠定期喂養(yǎng)一條蛇。

    祁不硯選擇喂養(yǎng)紅蛇。

    他喜歡最毒的蠱。

    所以祁不硯即使不完全知道昨晚發(fā)生什么事，也知道她不會被他養(yǎng)的毒蠱所傷，只要紅蛇在，他想養(yǎng)很久的賀歲安就不會有事。

    賀歲安扶裙下床穿鞋。

    少女繡著花色的裙裾走進(jìn)祁不硯的余光里，他偏過臉看去，目光定在賀歲安的臉。她躊躇問道：“你是不是認(rèn)識昨晚的女子？”

    祁不硯淺笑道：“你說她戴著銀面具，會吹塤，腕間也有屬于苗疆天水寨人的蝴蝶銀鏈，我想，我和她以前是見過的?！?/br>
    賀歲安也蹲下，在他對面，有點(diǎn)嬰兒肥的臉?biāo)栖涇浀摹?/br>
    她輕拉他袖子。

    布料擦過他手腕。

    祁不硯剛起，長發(fā)未經(jīng)過打理，發(fā)梢有些亂，垂在腰間，薄薄的里衣繪出身形，看著溫潤美好，跟一尊精美的玉雕似的。

    賀歲安抿唇：“見過？僅僅是見過的關(guān)系么？”

    “嗯。”祁不硯松開褐色蝎子，毒蠱一下子爬得遠(yuǎn)遠(yuǎn)了，“我和她僅僅是見過的關(guān)系?！?/br>
    “她也是煉蠱人？”

    她還想確認(rèn)自己的猜測。

    祁不硯洗手：“她也是，如今的苗疆天水寨只有兩個(gè)煉蠱人，一個(gè)是我，另一個(gè)是她?！币郧氨闶撬龑⑺麕Щ氐矫缃焖摹?/br>
    當(dāng)年，女子的蠱術(shù)僅在祁舒之下，亦是苗疆天水寨極具煉蠱天賦的人，受過祁舒的恩，答應(yīng)她，將祁不硯送回苗疆天水寨。

    他們確實(shí)只見過幾面。

    不過，聽說女子為一名男子背叛了苗疆天水寨，偷走苗疆天水寨的圣物去救對方。

    苗疆天水寨的圣物是用來供后人祭拜的，豈容女子偷走，苗疆天水寨的長老即刻派人去抓她。

    始終抓不到。

    女子蠱術(shù)出神入化，不是苗疆天水寨的人能抓得住的。

    苗疆天水寨的長老又找江湖上的人去抓她，無一例外，被女子反殺了，苗疆天水寨人不殺苗疆天水寨人，但是她會殺江湖中人。

    從此，女子不再回去。

    偷圣物一事也不了了之了。

    祁不硯對這件事無感，心無旁騖地在孤山的木屋煉蠱。

    不曾想時(shí)隔多年，竟在長安再遇到女子，昨晚她吹塤，就是想在他的毒蠱身上留下被反cao控過的痕跡，讓他知道她在長安。

    女子應(yīng)該有事想跟他見一面，才會用她一貫張揚(yáng)的法子?？稍趺崔k呢，祁不硯實(shí)在是不太喜歡自己的毒蠱被人反cao控過。

    他得想想，該如何還回去。

    賀歲安沒再問。

    回想起昨晚被毒蠱包圍的畫面，她心有余悸地走到鏡子前，思及他們今天還要出去，想挽個(gè)發(fā)髻，絲絳卻被祁不硯接過去。

    落地鏡的旁邊有一張桌子，放有一把檀木梳，祁不硯站在賀歲安身后，握起檀木梳，沿著她的發(fā)根一梳而下，直達(dá)漆黑的發(fā)尾。

    賀歲安乖乖任由祁不硯給自己梳頭發(fā)，很舒服。

    祁不硯給她編了條麻花辮。

    絲絳混著青絲，斜垂在賀歲安左肩前，更有種年少之氣，少年垂首，往麻花辮的發(fā)梢綁結(jié)，她一抬眸就能看到他的長眼睫。

    他做事都會很專注，無論是煉蠱、殺人，還是此刻給她編麻花辮，賀歲安抬手揉了揉微癢的眼睛，昨晚沒睡好，雙眼有點(diǎn)澀癢。

    祁不硯綁好發(fā)結(jié)，望向鏡子里的她：“你昨晚沒有睡好?！?/br>
    賀歲安放下揉眼的手。

    她也看鏡子。

    里面的人皮膚溫白，眼底卻是青色，瞧著沒什么精神。

    祁不硯撫過賀歲安眼底的青色，不到片刻又放開，他穿好衣衫，與她一起下客棧去吃早膳。

    他們不是在客棧里吃早膳，而是到外面的街上。

    賀歲安一個(gè)勁兒打哈欠。

    西市住的大部分人是商販、外來人、平民百姓，不像東市那樣，天剛亮就很熱鬧，食物香氣飄滿整條街，吆喝買賣聲不絕于耳。

    他們有一句沒一句地討論昨晚聽到的塤聲，好奇是誰膽子那么大，違反宵禁出來吹塤，還能在夜巡兵的眼皮子底下逃走。

    有人的房屋離街近，趴在窗上看到了吹塤的人。

    “那是一名女子?！?/br>
    他們七嘴八舌：“那么多夜巡兵連個(gè)女子都抓不住？”

    “你還別說，我昨晚見女子一飛就飛上屋頂了，身手真不賴，夜巡兵怕不是她的對手?！?/br>
    說這一句話的人，還生動地做了個(gè)要飛的姿勢。

    “難怪。”夜巡兵一般是經(jīng)過精挑細(xì)選的，強(qiáng)壯男子都打不過他們，一名女子能從一批夜巡兵手下安然無恙地逃走，令人敬佩。

    “不過，她大晚上的到街上吹塤到底是為了什么呢？”

    “誰曉得呀?！?/br>
    “我要是有那女子的身手，定然比她還要猖狂，哈哈哈?！彼麄冇至牡絼e處去了，“南涼國的皇子是不是今天來長安？”

    “是啊，南涼國既要與我們大周聯(lián)姻，肯定得給出誠意，南涼國皇子不親自前來怎么行。”

    賀歲安聞著食物香味，越過這些人，走到一家包子鋪前。

    她想要吃rou包子，但rou包子賣完了，新一籠還在蒸，蒸了有一段時(shí)間了，不用等很久就能吃到新鮮出爐的，老板讓她坐下稍等。

    于是，賀歲安到包子鋪前邊的椅子坐著，祁不硯坐她對面。

    她盯著正在蒸的那籠包子。

    盯著盯著，眼皮下垂。

    幾乎是一夜未睡的賀歲安的腦袋往下掉，一只略顯蒼白的手從對面伸來，托住她下巴，她腦袋就重重地壓在了祁不硯的掌心上。

    祁不硯不自覺地用指腹捻過賀歲安臉頰的軟rou。

    她今天太困了，一不思考便困到?jīng)]意識，閉著雙眸，眼底的青影分明，麻花辮柔順地垂在胸前，就這樣被他托著下巴睡覺。

    有時(shí)候，賀歲安真的挺像小動物的，祁不硯想。可她又不能像小動物一樣，被人隨身帶著。

    他極緩慢地眨了下眼。

    待香噴噴的包子被老板送上桌，賀歲安跟狗似的鼻子動了動，半睜開眼，抓起一個(gè)包子往嘴巴里塞，祁不硯將手收回去。

    周圍的人突然發(fā)出感嘆聲。

    他們看見一名身穿靛青色長裙的女子往這邊走過來，一張臉生得極美，就是化的妝容特別濃厚，系了一條絲巾，擋住整截脖頸。

    賀歲安聽到附近變吵了，也看了一眼，手中那個(gè)咬過兩口的包子滾落在地，滾到女子腳邊。

    女子輕歪著頭看祁不硯。

    這時(shí)候，圍觀的人才發(fā)現(xiàn)少年的服飾跟女子的很相似。

    賀歲安訥訥地站起來。

    女子先是看了她一眼，再看祁不硯，拿出一個(gè)雕刻著硯字的小銀飾，放手里晃動，旁若無人地彎唇一笑：“還真是你啊?！?/br>
    在旁人眼里身材高挑，容貌出色的女子正是邊以忱。

    邊以忱……

    當(dāng)賀歲安看見他那一刻，心跳都仿佛停了一拍。

    她徹底清醒，困意全消。

    邊以忱目光釘在祁不硯腕間露出來的蝴蝶銀鏈，那是祁舒親手做的蝴蝶銀鏈，里面還注入過祁舒的血，卻戴在了他手上。

    憑什么。

    應(yīng)該要物歸原主。

    祁不硯慢慢抬起眼簾，視線落到邊以忱那張涂滿脂粉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