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到一半，賀歲安下床。

    她推開房間的窗戶，站在窗前，讓風(fēng)吹干頭發(fā)，風(fēng)不大不小地拂過半干的青絲，賀歲安雙手撐在窗臺，舒服地閉上眼睛。

    祁不硯抬眸看窗的方向。

    他眼底映著賀歲安的身影。

    有一只蝴蝶不知從何處飛了過來，恰好落在她撐在窗臺的手背，蝴蝶停留了很久也沒飛走。

    *

    月明星稀，三更剛過。

    長安城內(nèi)的夜巡兵巡邏得比前一晚更頻繁、更認(rèn)真。

    對于躲避夜巡兵，賀歲安算是一回生兩回熟，時隔一天，她跟著祁不硯又來到了奇宮樓閣。

    落顏公主昨晚說過的，將會在今夜告知他們，她想要完成的心愿是什么，他們必須再來奇宮樓閣一次，見落顏公主一面。

    賀歲安一落地就往亭臺走。

    落顏公主與她的貼身侍女知墨跟昨晚一樣，早已在亭臺中等候，這次倒是沒再彈琴。

    擺放古琴的地方多了一份卷宗，而落顏公主坐在亭臺的長椅，化著很淡的妝容，手握著一捧魚食，有一下沒一下往水里拋。

    知墨示意他們看卷宗。

    賀歲安雖不知卷宗里寫著什么，但能猜到落顏公主想讓祁不硯完成的心愿和這份卷宗有關(guān)。

    夜間，水池里魚兒不太活躍，就算落顏公主往里拋魚食，也沒多少魚兒浮上來吃，她也不在意有沒有魚兒吃，只管往里拋。

    賀歲安拿起卷宗來看。

    卷宗的主角是一對夫婦，男的名喚劉為易，女的名喚魏欣。

    大周的國姓是劉。

    這份卷宗是有關(guān)大周的宗室之人？賀歲安將卷宗朝祁不硯方向挪了挪，方便他們同時看。

    卷宗上有寫，幾年前，這兩夫婦在回長安的路上被山賊所殺，由于他們是宗室之人，官府自然會詳查，不敢有一絲疏忽、懈怠。

    可不管官府如何查，得到的結(jié)果都是他們被山賊所殺。

    案件就此結(jié)案。

    卷宗內(nèi)容不多，賀歲安沒花多長時間便閱讀完了，看向還倚在長椅的落顏公主，等她說話。

    落顏公主拋掉手里的所有魚食，轉(zhuǎn)身看他們，不，不是看他們，而是看他們拿著的卷宗。

    她神情變得有些恍惚。

    在未過繼到皇帝、皇后膝下當(dāng)公主前，她是劉為易之妹，小他十五歲，他們父母是很晚才生下落顏公主的，魏欣則是她的嫂子。

    劉為易、魏欣他們皆極擅武、兵法等，曾為大周出戰(zhàn)過數(shù)次，幾乎是戰(zhàn)無不勝，名聲外揚。

    魏欣名聲更響亮。

    她是大周第一位女將軍，但他們怕樹大招風(fēng)，以年紀(jì)大了為由，退下戰(zhàn)場，皇帝體恤他們，二話不說同意他們卸下將軍的重任。

    落顏公主贊同他們做法。

    誰不希望親人能多陪自己。

    她自小父母雙亡，與哥哥劉為易相依為命，長兄如父，長嫂如母，魏欣也對落顏公主極好，她自然也想親人能夠多多陪伴自己。

    可他們還是沒有能陪她多久，很突然地就被山賊殺了。

    真的是被山賊所殺？落顏公主不相信，他們乃大周赫赫有名的戰(zhàn)神夫婦，怎會輕易被山賊所殺，當(dāng)年年紀(jì)尚小的她想細(xì)查下去。

    只是查事談何容易呢。

    她一人孤立無援的，沒人幫她，她只能靠自己。

    皇帝、皇后是在她兄嫂死后一年才將她過繼去當(dāng)公主的，這一年里，落顏公主揣著懷疑，歷盡千辛萬苦，找到一名幸存小山賊。

    他臨死前給了她一物。

    小山賊當(dāng)時不知被誰喂了毒，只來得及告訴她那一物是他在劉為易、魏欣的尸體旁撿到的。

    他們不是山賊所殺。

    當(dāng)山賊的他們怎敢亂殺宗室之人，不怕朝廷派兵圍剿了他們的山頭？對方還是大周的戰(zhàn)神夫婦，他們可能還要擔(dān)心自身的安危。

    山賊也是欺軟怕硬的，一般只劫殺那些經(jīng)過山下的商賈、富貴人家，遇到劉為易、魏欣這種人，他們避之不及，不會招惹。

    可死無對證。

    山賊也差不多全死了。

    大家都說是劉為易、魏欣在遇到山賊后奮起反抗，最終寡不敵眾，以二抵百，和山賊同歸于盡，殺盡最后一人時，也傷重而亡。

    因為山賊身上所受的致命傷確是劉為易、魏欣使的招式，官府查了又查，沒能查到有他人參與進(jìn)來的痕跡，最后以此結(jié)案。

    小山賊是死里逃生。

    殺人者刺穿他左胸膛，被刺穿心臟的人是無法活下去的，而小山賊的心臟位置跟常人不同，恰好在右邊，僥幸逃過一劫。

    落顏公主愈發(fā)堅信兄嫂是被人所害，嫁禍于山賊的，當(dāng)上公主后，她也沒放棄追尋真相。

    可時間過去越久，越難查。

    她找不到真相。

    盡管如此，落顏公主也不會放棄一絲一毫希望。

    如今大周要與南涼國聯(lián)姻，她即將要遠(yuǎn)嫁到他國，若在這段時間再找不到真相，兄嫂的死便只能成永遠(yuǎn)都解不開的謎了。

    當(dāng)幾月前收到一封說能完成她一個心愿的信時，落顏公主抱著試試也無妨的想法回了信。

    大部分人應(yīng)該都受不住有人說能完成自己一個心愿的誘惑，落顏公主心中有愿，誘惑對她吸引很大，甚至可以說迫不及待。

    見到祁不硯、賀歲安的第一面，落顏公主便下定決心了。

    答應(yīng)交易。

    不論要付出的代價是什么。

    有些緣分很微妙，只見一面，落顏公主就莫名相信他們能幫自己找到兄嫂被殺的真相，又或者說，她是病急亂投醫(yī)了。

    落顏公主不去求皇帝重查此案的原因是不想打草驚蛇，最重要的是她也沒有確鑿的證據(jù)。

    小山賊將一物交給她就中毒而亡了，人證亦無。

    在皇帝面前，按證據(jù)辦事。

    即使落顏公主已經(jīng)過繼給他當(dāng)女兒了，可終究不是親生女兒，落顏公主很有自知之明，任性調(diào)皮的性子在兄嫂死后早收斂了些。

    畢竟能無條件護(hù)著她的，只有很疼愛她的兄嫂。

    再說了，會大費周章設(shè)計暗害她兄嫂的，很有可能是朝中之人，相比于他們，她更愿意相信跟朝中之人沒往來的江湖中人。

    落顏公主曾經(jīng)也找過江湖人去查，不過依然沒能查出什么。

    橫豎當(dāng)成一樁豪賭。

    贏或輸，她都會承擔(dān)的。

    既決定答應(yīng)與祁不硯做交易，落顏公主就沒準(zhǔn)備隱瞞自己的身份，今晚，她要向他們表明身份，再說自己這幾年來查到的東西。

    見賀歲安他們看完了卷宗，落顏公主清了清嗓子：“我其實是大周的落顏公主?！?/br>
    祁不硯沒說話。

    他無動于衷地放好卷宗。

    公主什么的，對他來說跟普通人毫無區(qū)別，都是人罷了，說有罕見的蠱，興許會令他感興趣。

    賀歲安早在那晚的胡同口便得知落顏公主的身份了，此刻聽完，臉上表情依舊。

    她喚：“落顏公主?！?/br>
    落顏公主撇了撇嘴道：“什么嘛，你們就一點也不驚訝？”

    “顯得我太沒面子了?！?/br>
    她故作搖頭嘆氣道。

    知墨有時挺不能理解她家公主整天在想些什么，她行事那么張揚，約人還約在自己名下的奇宮樓閣，對方想查定能查到的。

    轉(zhuǎn)念一想，知墨覺得落顏公主是故意的，做事從不給自己留一條后路，認(rèn)定了的事，十頭牛也拉不回來，不過也好，這才是她。

    賀歲安不知如何回落顏公主的話：“我們該驚訝？”

    落顏公主笑彎了腰。

    她擺手。

    “不不不，你們江湖人真不拘小節(jié)，我可太喜歡了?！甭漕伖鲊K了一聲，“在長安，他們都認(rèn)尊卑有序什么，還是江湖好?！?/br>
    在她兄嫂死后，還沒當(dāng)上公主的那一年，落顏公主在長安可謂是受盡了白眼，也嘗盡人情冷暖，他們都是愛踩高捧低的。

    知墨感同身受。

    她自小跟著落顏公主，落顏公主經(jīng)歷過的，知墨也經(jīng)歷過，主子地位不保，她們這些當(dāng)侍女的，哪能好，只會比主子更慘。

    落顏公主也不逗賀歲安了。

    她拿出小山賊給自己的物件，一枚玉玦，長安佩戴玉玦的人多了去，乍看是無從調(diào)查的。

    這枚玉玦卻是有點特殊的。

    整個大周僅有五枚，聽說是出自一位老師傅的手，五枚連紋路都一模一樣，絕無法被仿造。

    老師傅死后，他的兒子將五枚玉玦全賣了出去。

    物以稀為貴。

    五枚玉玦賣出了高價錢。

    這些年來，落顏公主只查到三個擁有玉玦的人，他們都沒嫌疑，不會是謀害她兄嫂的兇手。

    另外兩個擁有玉玦的人卻怎么也查不到，落顏公主的心愿是在遠(yuǎn)嫁南涼國之前找出害死她兄嫂的兇手，這是她和祁不硯的交易。

    然后，她親手會殺了對方。

    無論兇手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