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清冽的嗓音在安靜的殿中響起。

    “一叩首，謝師尊養(yǎng)育之恩。”

    霜棠跪于地，上身直挺，雙手并疊，與胸齊高，隨后俯身叩首，雪發(fā)散落肩頭。

    一如多年前，被撿回來的孩童，對著師長恭敬行叩首禮，從此告別流離顛沛的生活。

    “二叩首，謝師尊教導(dǎo)之恩?！?/br>
    霜棠又叩首。

    孩童在師尊耐心地教導(dǎo)下，識了字，修了仙法，懂了道理，長大成人。

    看著跪于他面前的小弟子，醉月浮心頭突然傳來強烈的慌亂，似乎有什么他最害怕的事情即將發(fā)生。

    他慌忙彎腰，想要將人拉起來，“阿棠，你不用這樣——”

    霜棠仰頭，與醉月浮對望，面頰上的緋紅愈甚，唇角突然淌落黑色的鮮血，醉月浮瞳孔驟縮。

    他緩聲：“三叩首?！?/br>
    “愿師尊萬古流芳?！?/br>
    少年俯下身，頭重重叩于交疊的手背，再也沒有抬起。

    第18章

    “啪！”刺耳的響聲。

    結(jié)契的玉佩從醉月浮手中摔落, 碎了一地，碎渣噼啪作響。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許久, 跪于地上的人都沒有任何動靜。

    醉月浮還維持著去扶人的動作，就這么僵硬在了中途，瞳孔渙散，似乎是所有的思維都在一瞬間被抹滅，無法理解現(xiàn)在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醫(yī)師！快來醫(yī)師?。　甭邈氚l(fā)著顫的呼喊聲響徹大殿，“快！??！”

    目睹了一切的眾人一瞬間炸開了鍋，怎么都沒想到一場歡喜的結(jié)契大典頃刻間變成了悲劇。

    霜棠為什么要服毒自盡？！

    精通醫(yī)術(shù)的修士們火急火燎趕上前, 小心翼翼將霜棠扶到正面，把脈的把脈，喂藥的喂藥, 所有保命的手段還有天材地寶全都用上, 只希望將人的性命留住。

    可少年只是靜靜躺在地上, 黑色的血緩緩從他的唇畔溢出, 沾污了雪白的發(fā)絲, 也弄臟了那身大紅的衣衫。

    了無生息。

    “沒用了......”修為最高的那個醫(yī)師說話的時候嘴唇都在哆嗦, “這是...這是相思門，寓意相思無解，此毒也無解, 是世間最烈的毒藥之一。就算是大能, 若是服毒人不及時排毒，兩個呼吸間就會喪命?！?/br>
    “這□□明明已經(jīng)失傳了，他、他是從哪里弄到這個的......”

    洛汶趔趄了兩步, 怔怔看著已經(jīng)失去生命跡象的霜棠。

    不好的預(yù)感應(yīng)驗了。

    他或許早該想到的，在霜棠向月浮提出結(jié)契的時候。

    甚至在霜棠跪于封印前一夜白頭時。

    是怨恨月浮當(dāng)初拋下他嗎？

    一個睚眥必報的瘋子。

    連自己的命都能用來報復(fù)。

    讓愛自己的人親眼看著自己去死, 何等殘忍。

    對了，月?。?/br>
    洛汶猛地看向醉月浮。

    醉月浮還僵在原地，神情空白，像是已經(jīng)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從霜棠那里交換來的玉佩摔得粉碎，只剩下流蘇光禿禿地躺在地上，顯得悲涼又滑稽。

    直到那幾名醫(yī)師嘆息的聲音入耳，他才僵硬地眨了下眼，瞳孔轉(zhuǎn)動，落在霜棠的身上。

    那血像是一柄刺刀狠狠刺痛了眼睛，也讓他空白的思緒回籠。

    茫然、恐懼、孤寂......驟停的心臟開始鼓噪，喘不過氣來，眼睛酸澀。

    “阿棠？”醉月浮輕輕喚了一聲。

    但是怎么可能有人回應(yīng)他。

    于是醉月浮又一聲接一聲的喚著霜棠的名字，祈求他的小弟子能睜開眼睛，笑著對他說是嚇?biāo)摹?/br>
    “阿棠，你別跟師尊開這種玩笑，師尊不喜歡......”醉月浮努力揚起一個笑容，無措又僵硬，“好了，師尊被你嚇到了，你可以睜開眼睛了。”

    洛汶不忍地移開眼，“月浮你......”

    醉月浮充耳不聞，他跪到地上，牽起霜棠的手，用溫柔的聲音哄著：“阿棠，別鬧了，今天是我們的結(jié)契大典啊，你還沒說對師尊的誓言呢?！?/br>
    “如果你不想說誓言也沒有關(guān)系，我們不是約好了一起去人間游玩的嗎，要買你喜歡的吃食，買你喜歡的小玩意兒，去你喜歡的地方玩?！?/br>
    “不是說，要師尊永遠陪著你的嗎？”

    醉月浮絮絮叨叨說著此前跟霜棠的約定，小心翼翼地將已經(jīng)冰涼的人抱入懷中。

    霜棠骨架小，又沒有多少rou。這些天明明一直都有吃很多，可人卻越來越瘦弱不堪，輕飄飄的抱在懷里根本沒有任何重量。

    醉月浮不敢用力，生怕懷中的人就這么散架了。

    明明當(dāng)初將阿棠撿回來的時候，他發(fā)過誓，要將小孩養(yǎng)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再也沒有任何的憂愁。

    可為什么到最后，成了這樣？

    霜棠的手中還緊緊攥著那枚交換來的玉佩，用力到幾乎要把玉佩握碎。

    那是他用自己的一切換來的。

    流浪的孩童用自己僅有的勇氣向醉月浮討來了一個承諾，又用自己的余生去替醉月浮實現(xiàn)那個承諾。

    一滴黑紅色的血摔落在手背，醉月浮呼喚的聲音消失。

    似乎是在這個瞬間他意識到，他失去了自己的小弟子，失去了自己最愛的人。

    眼淚在一瞬間瘋狂涌出，光風(fēng)霽月的仙君跪在地上哭得狼狽可笑。

    “不要萬古流芳......”醉月浮眼前一片模糊，幾乎在嗚咽，“阿棠，你睜開眼睛，換一句好不好，師尊不要萬古流芳，師尊只想要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