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薄，清瘦。

    梁夏微微收緊手指，喊了句，“沈?qū)④??！?/br>
    沈家母子停下，齊齊回頭看她，連扭身的動作都一樣。

    梁夏表示，“別走太遠，就在那兒悄悄說吧，我不偷聽?！?/br>
    她看向李錢，“我們出宮一趟?！?/br>
    沈瓊花顯然不太信任梁夏，等她走了，才跟兒子說話，眼睛余光始終看著梁夏的身影。

    梁夏一回頭，母子兩人就雙雙雙手背在身后，假裝什么都沒說。梁夏一把臉扭過去，母子倆就頭對頭小聲說話。

    梁夏問李錢，“沈瓊花怎么防我跟防賊一樣?！?/br>
    李錢笑呵呵的，話脫口而出，“誰讓你上來就摸人兒子的手來著。”

    梁夏，“……”

    梁夏也就干過這么一次登徒子的事情，臉皮紅到現(xiàn)在。

    她幽幽喊，“李錢啊?！?/br>
    涼風(fēng)吹過，李錢陡然回神，立馬彎腰低頭，恭恭敬敬。

    他道：“太女您那是跟君后一見如故，心生親近這才不能自己，沈?qū)④娨粋€粗人不能理解這種細膩的感情很正常，您別往心里去?！?/br>
    梁夏感慨，“還得是你?！边B她自己差點都信了。

    “走，出宮看看我親爹?！?/br>
    她趕巧了，剛到家門口，就看見蔡甜蔡夫子回家過年提前回來了。

    梁夏看見對方身影的那一瞬，剛撩開簾子的手就迅速縮了回去。

    她坐在馬車?yán)镒竺铱纯?，磨磨蹭蹭就是不下車，想躲開蔡甜。

    畢竟為了當(dāng)皇上，她可漏了太多文章沒有寫。

    要是早知道老蔡提前回來，她今晚就熬夜補了。

    而且當(dāng)皇上這事，她也沒提前跟蔡甜打過招呼。

    李錢看的眼睛都亮了，像是發(fā)現(xiàn)什么新鮮事情。

    嚯，還有誰能讓這面軟心狠的小祖宗犯慫！

    讓他長長見識。

    第010章

    李錢掀開車簾一角，探頭朝外看。

    一個瞧著三十出頭，身形清瘦個頭高挑的女人從轎子里彎腰出來。

    對方身上穿著四品官員的深緋色官服，長發(fā)挽在頭頂，用根簡單大氣的深色簪子固定。

    女人站定抬眸，李錢不由感慨對方的好顏色，英氣十足冷艷逼人的一張臉，眸光銳利神色清冷，帶著疏離跟淡漠，像塊冷玉，硬邦邦的透著沁涼，不好親近。

    “怎么著，是你馬車不夠大，還是我年邁眼花看不見你，到了家門口還不下來？”

    蔡甜開口，言語一貫的陰陽。

    梁夏露出半顆腦袋，臉上帶著清淺笑意，乖巧老實，“老師回來了?！?/br>
    蔡甜沒理她，轉(zhuǎn)身從袖筒里掏出錢袋子，數(shù)了銀錢付給抬轎的轎婦，“天冷又連夜趕路，辛苦你們了?！?/br>
    “不辛苦不辛苦，”轎婦們拿了錢，笑呵呵跟蔡甜說，“蔡夫子下次回家還找我們啊，我們都有了經(jīng)驗，下回演起來肯定更熟練。”

    轎婦們這是第二次做蔡甜的生意了。

    她們其實也想不懂，蔡甜才高八斗滿腹經(jīng)綸，別說考個功名了，就是那翰林院她都是以頭名直接進去，根本不用假扮官員。

    可不知道為什么，十多年前，這個身穿紅衣打馬游街驚艷滿京城的人，竟然毅然決然地辭了官，從此當(dāng)了個籍籍無名的教書夫子。

    可能是怕家里人知道要生氣，蔡甜隔上兩三年就穿官服回家探一次親。

    起初是三五年一次，這兩年對家里人說升官了，變成一年一次，雷打不動地回去陪她年邁的父親過年吃團圓飯。

    而她們這群轎婦啊隨從啊下人啊，全是花錢請來陪她唱戲的。

    像這種打腫臉在家人面前充胖子的行為，轎婦見多了，她只是沒見過蔡甜這種明明有本事有能力的人，放棄平步青云的大好前途，回來教書的。

    她教書也不廣收學(xué)生，說自己精力有限照顧不過來，十幾年下來，門下就仨人，但也是她手把手帶出來的。

    聽聞這戶人家的女兒竇夏，就是蔡甜的學(xué)生，去年秋闈直接奪了解元，其余兩個更是榜上前十。

    可見學(xué)生有出息，老師能力大。

    “行，”蔡甜收起錢袋子，“下次還找你們?！?/br>
    “好嘞?！鞭I婦應(yīng)一聲，一揮手，然后一行人怎么來的，又怎么走了，頓時原地連個長隨都沒留下，只剩蔡甜一個“四品”光桿大人。

    “噫？”李錢沒看懂，這群人怎么把自家大人留下，拿著錢走了啊？

    他再看蔡甜，屬實是四品的官服，連花紋細節(jié)都沒錯，這衣服不可能是假的。

    李錢視線往下掃了一眼，頓時了然。

    這官服有點短，露出小半截黑靴，明顯不是那么合身。

    他懂了，這衣服是真官服，但不是蔡甜的。

    因為大臣們每年都會發(fā)兩身官服，春夏一身，秋冬一身，衣服都有專人量定尺寸，做出來若是有不合身的地方還會及時修改，不可能出現(xiàn)短了一截的情況。

    敢私穿官服冒充官員，可是死罪啊。

    “老師回家此行還算順利嗎？”梁夏主動開門，“連夜回來，有沒有吃飯？”

    蔡甜掃她一眼，“文章寫完了嗎？”

    梁夏推門的動作頓時就是一僵，她頭皮發(fā)麻，就知道躲不過去。

    梁夏抿了抿唇，盡量抬起腰桿，眨巴眼睛，透漏消息，試探蔡甜的態(tài)度，“老師，我現(xiàn)在是太女了?！?/br>
    “嗯，”蔡甜不咸不淡地應(yīng)了聲，像是毫不意外，又像是根本不在意，“每日要練的字練了嗎？”

    梁夏雙手提衣裙，乖巧地像個小公子，試圖撒嬌，“老師，我這個未來的皇上是不是就可以不用練字了??？”

    蔡甜停下腳步看她，雙手往身后隨意一搭，眸色認真，“當(dāng)了皇上就能不學(xué)習(xí)不進步了嗎，你小小年紀(jì)要是停在原地不努力，如何用稚嫩的肩膀淺薄的學(xué)識，撐起這萬里山河？”

    她頓了頓，問，“還是你想當(dāng)個游手好閑的昏君，眼睜睜看著國破城碎百姓身亡?！?/br>
    梁夏立馬站好，腰背挺直，“我知道了。”

    李.亡國昏君.錢，一時間只覺得這話問在了自己心頭上。

    他覺得自己被內(nèi)涵了，蔡甜的每一句話都是往他破碎的心窩子上猛戳啊。

    怪不得小太女怕她，就這身堪比帝師的氣場跟壓迫感，連李錢都害怕犯慫。他老師要是還活著，看見他把江山家業(yè)敗完了，肯定要拿著戒尺滿皇宮抽他。

    李錢胸口酸澀，一時間心里怪難受的。

    他當(dāng)初也想當(dāng)個好皇帝來著……

    可惜生了惰性，迷了眼睛，失了初心，最后釀成大禍。

    梁夏跟李錢到底不同，“我晚上就寫，定不懶惰?！?/br>
    蔡甜這才放下手繼續(xù)往前走，風(fēng)吹淡她的聲音，“吃罷飯再寫也不耽誤事兒?！?/br>
    “我吃過了。”梁夏心里暖乎乎的。

    “那現(xiàn)在就去寫?！辈烫痦?。

    “……哦?！?/br>
    竇氏聽見外頭聲音，打開堂屋的門就看見蔡甜跟梁夏都回來了。

    “蔡夫子提前回來了？”竇氏笑著往后跟松果兩姐妹說，“你們老師回來了。”

    “噗——”屋里，陳妤松一口面湯噴出來，險些噴艾草碗里。

    艾草捏著筷子單手護碗，看她的眼神恨不得剮了她。

    陳妤松拱手作揖連連道歉，伸手拉著陳妤果要跑，“老蔡回來了，我文章沒寫字沒練，怕是活不過今晚了。現(xiàn)在翻窗跑，還來得及茍活一夜。”

    陳妤果安心嗦湯，老神在在，“怕什么，現(xiàn)在我姐妹是皇上了，咱們還學(xué)什么?！?/br>
    “也是哦?！标愭ニ捎肿讼聛恚按笙亩际腔噬狭?，咱倆怕什么。”

    然后兩姐妹就看見梁夏進來了。

    梁夏目不斜視，徑直越過她們回自己屋里，然后把書袋拎出來，幽魂一樣，停在她們身邊，默默地側(cè)眸看著她們。

    松果兩人昂臉看她，“？”

    梁夏對于季曉兮跟艾草為什么會在她家絲毫不意外。

    她目光幽幽地掃向陳妤松陳妤果，“我晚上怕是要趴在我娘的棺材板上寫文章了……”

    人家哭喪，她寫文章，人家守靈，她在練字，光是想想都很勵志。

    陳妤松，“可你是太女啊?！?/br>
    陳妤果，“未來的皇上！”

    梁夏扭頭朝后瞥，竇氏去灶房盛飯了，蔡甜守禮沒跟進去，只安靜地站在外面等，“老蔡說我就是當(dāng)了玉皇大帝，今天也得完成課業(yè)才能睡?！?/br>
    陳妤果筷子都嚇掉了，“那我豈不是死定了。”

    連未來的皇上在蔡姐面前都不好使，何況她們。

    “你多少沒寫？”陳妤松問陳妤果。

    后者雙眼發(fā)直，神情呆滯，“都沒寫?！?/br>
    兩人看向梁夏，懷有一絲希望，打算抱團抵抗老蔡，“那你呢？”

    梁夏嘆息，在兩姐妹明亮的眸子注視下，緩聲表示，“還好我提前寫完了?！?/br>
    松、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