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胡 第41節(jié)
臺下調(diào)侃聲絡繹不絕。 恰好走到第一桌的許芳華腳步一頓,古怪地看著身邊的梁繼衷:“這不是我的……” 梁繼衷:“嗯?” 許芳華:“恪言剛剛拿走了?!?/br> 她叫住梁恪言:“恪言,你這是……” 梁恪言:“她打的?!?/br> 梁銳言看了幾人一眼,耳機里,隊友的怒罵聲又開始了。他把音量調(diào)到靜音。 柳絮寧不太好意思地看著許芳華,把手機遞給她:“奶奶,還給您……” 她以為這是梁恪言的手機,但沒想到居然是許芳華的。平心而論,即使寄住在梁家這么多年,她也沒有和這兩位老人有過更多接觸。她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處在何種尷尬的境地,所以從來不會在他們面前來事,也沒有巧言令色以奪歡心的攻心念頭。 “是你打的啊,怎么這么厲害。”許芳華笑得眉眼一彎,又指著梁繼衷說他一把年紀了也想湊個年輕人的熱鬧,還硬記數(shù)字,結果念叨了半天都沒記住幾個字。 “是哪位幸運兒,快上臺領獎了?!敝鞒秩舜叽佟?/br> 許芳華:“哎呦,是我們寧寧?!?/br> 主持人一見是許芳華在說話,態(tài)度立刻軟和幾分。 柳絮寧眼眶突然一熱,也許這掉眼淚的沖動很莫名其妙。她想,許芳華今天一定玩的很開心。因為她非常清楚,人只有在某種情緒過盛時,才會毫不吝嗇地分他人一杯羹。 在眾人矚目下,柳絮寧拿過那臺手機。臺下,有合作伙伴驚訝地問她是誰,許芳華直笑著,緩慢的話語也溫柔,說,“那是我們寧寧”。 于是一波又一波知道她的人湊上來,評價這小姑娘以前安安靜靜又內(nèi)向,話也不多,倒是聰明。再順帶地把她從小跳舞、拿過數(shù)個獎項、年年第一、高考狀元等等頭銜提上一提以示熟稔。 難言的情緒比夜里的潮聲還要滂沱,這些話像吸飽水份的砂石從她耳里溢入。 此時此刻真感謝自己擁有劉海,稍一垂頭就能完美地擋住半張臉。柳絮寧揉揉眼眶,想借故提前退場,可四面八方被突如其來的阿諛圍堵,又借不出個理所當然的故。 “解酒藥是放在樓上了嗎?”梁恪言突然轉過頭來。 柳絮寧一懵:“……你在和我說話?” 梁恪言點頭。 旁邊一個叔叔聽著兩人的對話,哈哈大笑著調(diào)侃:“恪言啊恪言,你就這么點酒量?” 梁恪言全盤應下:“是啊。” 他沒多說,繼續(xù)看著柳絮寧:“幫我上去拿一下好嗎?” 她那一盒醫(yī)藥箱里什么都有,就是沒有解酒藥。 也就沉默了不過三四秒,他的頭更低了一點看她:“這么小氣?!?/br> 柳絮寧覺得他是有點喝多了,想著出去找前臺拿解酒藥:“好?!?/br> 兩人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出去,沿路不斷有叔叔伯伯按照慣例來一句“恪言,這就走了?”,梁恪言臉上會露出明顯的不服,回一句“待會再來”。 柳絮寧心說好面子果然是男人通病。為了他的身體考慮,她拽了拽梁恪言的袖口,小聲提醒他不要逞強。 他:“不這樣能放我走?” 柳絮寧恍然:“哦哦哦這樣,那我們快走快走。” 梁恪言側過頭去輕笑,傻不傻啊…… 會場內(nèi)是一片熱鬧景象,出門的時候還有服務生不停地往里送菜。但出了門,柳絮寧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有大腹便便的男人喝到酩酊,在大堂里侃著大山,手里的手機不知道和誰開著視頻,不停地念叨今日的波龍味道真靈。 柳絮寧看著梁恪言直直往電梯口走,拉住他的袖口,問他要不要去問前臺要解酒藥。 聞言,對方停下來問她,你覺得我喝醉了嗎? 柳絮寧想,男人這樣說的時候就是喝醉了。她于是非常確定地點頭。 梁恪言投降,靠著墻等她,一副悉聽尊便的模樣。等待她的功夫,遠遠走過來兩人,梁恪言瞇了下眼,像在確認。 …… 柳絮寧一轉頭就看見了周行斂和周茉蕓。他們什么時候來的,她都沒有注意到。 她腳步慢了一拍,眼睛一晃,又看見安靜站在原地等待她的梁恪言,心里似彌漫起一種固執(zhí)又牢靠的安全感。 眼前這配置對周行斂,甚至是周茉蕓來說都很陌生。誰不知道梁家小兒子和柳絮寧好像個連體嬰兒,大眾面前好像從來都沒有分開的時候。以至于看到柳絮寧站到梁恪言身邊時,他瞪大眼睛環(huán)顧四周,確認周圍居然沒有梁銳言的身影。 “梁銳言呢?”他自來熟地問。 柳絮寧沒回答。 周茉蕓輕嘖了一聲。自家這兒子是真不識相,沒看見梁恪言在旁邊嗎? 周行斂:“嘖什么嘖呀媽,我就隨便問問?!?/br> 周茉蕓微微笑著,強行拽過周行斂的胳膊:“他今天喝的有點多。”但這也確是實話,上次一事之后,梁周兩家的往來都變淺淡了不少,周茉蕓是真不想放棄梁家這大靠山,好不容易得到一張年會邀請函,自然要借酒一笑泯恩仇。 電梯里四人盤踞兩邊。周行斂皺著眉一直盯著柳絮寧,片刻后,突然拔高音量:“你哭過了???” 周茉蕓下意識也去看她的眼睛。 柳絮寧條件反射地撇開頭,可這一幕落在周行斂眼里就是一種無聲的正確答案。他控制不住地打了個酒隔:“你為什么哭?。俊彼唤獾厝タ粗苘允|,“你剛剛不是還說她終于體驗了一把眾星拱月的感覺,肯定要高興死了嗎?” 天哪,周茉蕓想讓她兒子死了算了。 偏男人發(fā)起酒瘋來實在癲狂,他的頭像被逗貓棒吸引,扭來扭去,又去看柳絮寧,見她側過臉去,又不死心地湊近一步:“你這眼睛怎么那么——” 可惜話沒說完,他的肩膀被梁恪言摁住,停下的那一瞬,梁恪言擋在柳絮寧身前,幾乎把周行斂落向她的視線全部遮住。 “我——” 才冒出一個字,肩膀上的手就毫不留情地用力,周行斂疼得都要清醒起來。 周茉蕓頭疼地拉住周行斂,忍住想在這里抽人的沖動:“恪言,他喝多了,他真喝多了,你別理他好嗎。” 電梯在八樓停下,有一對情侶要上來,看見里面這架勢明顯愣了一下,躊躇在原地準備等一下班的電梯。 “對對對,哥我喝多了?!敝苄袛恳灿?zhàn)垺?/br> 被梁家兩兄弟教訓的那一幕還歷歷在目,酒精下頭了,發(fā)酵的膽量也跟著一并降了下去。 梁恪言這才松手。 他沒興趣和周行斂說話,只看向周茉蕓:“周姨,柳絮寧不是你們飯桌上的一道菜。你兒子再敢打她一點主意,我只能掀你們家的桌了?!?/br> 柳絮寧一怔,身前是從他頸間和耳后傳來的guntang氣息,身后抵著冰冷的轎廂,兩種極致的反差在她外露的皮膚間左右互搏。 梁恪言的這番話放到幾個月前,周茉蕓只會表面扯笑,暗里不當一回事。但今時不同往日,梁家大局即使未定,可無論未來是什么定數(shù),梁恪言都已經(jīng)成為了她永遠也得罪不起的那個。 她深吸一口氣,臉上帶著抱歉的表情,生拉硬拽著周行斂下了不屬于他們的樓層。 偌大的空間里少了兩人,卻像抽離氧氣的真空,只聽得到兩人一深一淺的呼吸。 電梯里光線明亮得像陽光過剩的透明方盒,可柳絮寧的視線里晦暗一片。 ——梁恪言沒動,依然站在她面前,抬頭就是他寬闊的肩膀。 眼眶又有發(fā)熱模糊的沖動。 周茉蕓說的沒錯,她終于體驗了一把“眾星拱月”的感覺。 這是她第一次,在一場定義為“happy”的聚會中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愉悅。 參加所謂的豪門宴會時,她的周圍是一圈由真金白銀與萬千寵愛一同堆砌下長大的千金與少爺。參加起瑞的年會時,她的周圍是靠自己的努力和實力光明正大踏進起瑞的人。 不管在哪里,她總是格格不入的。她是黑色墻角意外冒出的小野花,不至于遭受踐踏,卻屢屢被忽視。三個人的環(huán)境里,兩個人當著她的面肆無忌憚地講著悄悄話,偶爾爆發(fā)出幾道驚天笑聲,這何嘗不是一種尖銳的凌遲? 自卑和痛苦像流水從她身上淌過,微不足道的力度卻足以碾得她一顆脆弱的心稀巴爛??蛇@條路分明是她自己要選的,如今得到了再后悔,實在是貪心不足得隴望蜀。 自作自受的下場就是忍。 而在今天,她終于擁有了這種參與感,這遲來的參與感。 她懂這種虛情假意,可身處這樣的環(huán)境,誰不是戴著虛情假意的面具與人交好?只有她,連份虛假的表面功夫都得不到。 頭頂?shù)臒艄庥吃诖罄硎匕迳?,拉成一條一條筆直的線。 電梯在16樓停下,沒有人挪步。 “going up?!崩淠臋C器聲響起。 但梁恪言聽見很微妙的一道抽氣聲,像被雨打濕的小動物,無助地發(fā)出一聲信號,不似求救,只為當下的發(fā)泄。 從她捂住臉的指縫中漏出,又晃晃悠悠地飄進他的耳朵,在他的皮膚上灼燒著。 她低垂的腦袋自然地挨著他的肩背,他的脊背像一根弦,緊了又松。 又是一聲細小的啜泣。 梁恪言覺得那股灼熱感就這樣貫穿到心臟,燒得他身體空空蕩蕩,連眨眼都僵硬。 第30章 意義 他一定聽到了她的啜泣聲, 即使如此微弱。不然,他為什么沉默呢? 柳絮寧想打破這份沉默:“我……”喉嚨哽了一下。 梁恪言按亮“93”,他沒有回頭, 只放輕聲音:“從這里到93層要兩分鐘,夠你哭嗎?” 她抹眼淚的幅度不敢變大, 卻似賭氣般說道:“不夠?!?/br> “那我們再坐下去?!?/br> “也不夠?!?/br> “那再坐上來?!?/br> 柳絮寧沉默不語。 “想怎么教訓他?”梁恪言問。 這個他, 指的是周行斂嗎? 心里冒出設想的這一刻,柳絮寧都覺得好笑。她以為她是誰啊,她能給周行斂什么教訓?畫餅真是成為資本家的第一節(jié) 必修課, 都畫到了她身上來。 想著,柳絮寧終于忍不住出聲:“我不是小孩子了。” 她不是小孩子了,所以別拿這些不切實際的東西來給她甜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