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胡 第42節(jié)
“我知道?!?/br> “那你……”她抿唇, “就不要用哄小孩子的方法哄我?!?/br> 梁恪言:“我沒有?!?/br> “你就有——” “如果你像小朋友一樣就好了?!?/br> 童言無忌, 為所欲為,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不用為任何的后果而發(fā)愁。 梁恪言的口袋里原本裝了一把話梅糖, 最原始樸素的黑色包裝,彼時許芳華抓過兩把, 一手給梁銳言,一手給他。梁銳言一臉嫌棄,說,奶奶您十年前給我我還真就接了,您能看看我現(xiàn)在多大了嗎? 于是兩把都給了梁恪言, 他無言地看著自己鼓鼓的口袋, 又看著笑的眉眼彎彎的老太太, 只能無奈地笑笑。老太太存心要逗他,不愛吃就分給meimei們吃。 他隨手分給路過的起瑞員工的兒子女兒。大人誠惶誠恐地看著他遞去的糖, 懷里的meimei欣喜地接過,聲音甜甜地說謝謝哥哥。 小朋友的世界真純粹,糖就是糖。 可這位meimei,當(dāng)然是和別的meimei不同。 梁恪言轉(zhuǎn)過頭來,壓著上半身,與她的視線平行,盯著她閃在眼眶里的淚水和因為濡濕而成簇狀的睫毛,語氣認(rèn)真又遺憾:“柳飄飄,才幾歲啊,就開始瞻前顧后猶豫不決了?你想對那人做什么回?fù)舳伎梢?。我給你兜底?!?/br> 心跳是長長短短的電報聲,沒有規(guī)律地敲打在她的耳邊。原來這個令人尷尬到雞皮疙瘩群起的昵稱在去掉后綴并經(jīng)由他口念出是這樣的奇妙感覺。 這雙眼睛有點好看,這張臉對她來說有點魅力。柳絮寧默念著早就發(fā)現(xiàn)的事實。 臉上的燙意也許是因為哭泣才起,也許不是。但不重要。當(dāng)下,她只想和他的視線錯開。 余光里,鏡面反射著他彎著的脊背,他的鼻尖和自己堪堪不過幾厘米。 “我沒有瞻前顧后,也沒有什么回?fù)粢?。我沒有不開心?!彼Z氣輕得像要融在空氣里。也許預(yù)料到梁恪言會回什么,她補充,“掉眼淚不一定是不開心。我這人……就愛和別人做相反的事情?!?/br> 梁恪言平靜地消化她的自創(chuàng)理論:“柳絮寧,真是滴水不漏?!?/br> 柳絮寧覺得自己的臉更燙了,她彎曲的手指抹了下眼眶:“漏的。” 嗯,她一定說了一句很有病的話,因為梁恪言短暫沉默過后,撇過頭去,笑聲短促,卻肆無忌憚。 像稍縱即逝的星火碎彈在她頰邊,她忍不住縮了下脖子。 “別笑了……”她虛弱地為自己的眼淚找借口,“人偶爾就是要排排水的,不然會發(fā)霉?!?/br> 他覺得這比喻真妙,可她既然明令禁止他笑,那他便收斂了唇邊的弧度,說了聲好,又正兒八經(jīng)看她:“也該排夠了。別哭了,好不好。” 高中時,柳絮寧的后桌偷偷談了戀愛,和男朋友吵架后,那男生就是如此哄她。 聲音是往前傳的,旁人一整節(jié)自習(xí)課都在復(fù)習(xí),后桌那位一整節(jié)課都在安慰女友,而她一整節(jié)課都在聽人安慰女友,話術(shù)翻來覆去不過兩句—— “那你別哭了,好不好。” “寶貝,求你?!?/br> “求你?!绷恒⊙哉f。 柳絮寧倏然抬眼,睜圓了眼睛看他。 她的肚子就是在這時候叫起來的。 梁恪言:“餓了?” 這聲肚子叫真是救了她,她點頭如搗蒜:“這里的菜又好看又精致又昂貴又難吃。” 梁恪言卻是贊同的語氣:“門口有家陵水酸粉,想吃嗎?” 她仰起頭,迷迷糊糊地看著他的下巴與脖頸,下意識地嗯了聲。 梁恪言說的門口,并非客觀意義上的門口。 ——他帶著她七拐八繞,像兩只迷路的海鳥,在犬牙交錯的巷弄間盤旋。今夜路燈的光不夠慷慨,她不敢和他離得太遠(yuǎn)。 此番場景如果在她童年時期的那個萬圣夜重置,那么她可以斷定,梁恪言是要在這個漆黑寂靜的深夜把她丟掉。 淚痕徹底消失在熱風(fēng)溢滿的夜。 …… 終于到了梁恪言所謂的“門口”,柳絮寧走到一半心里冒氣,這哪是門口呀,這么這么這么遠(yuǎn),她的腿都酸了。 一家無招牌的陵水酸粉店,店里裝潢簡單低調(diào),不知道哪里裝著的音響正循環(huán)播放著《世界第一等》。 見梁恪言輕車熟路地坐下,柳絮寧好奇,他是這里的常客?不然怎么如此嫻熟。而且這種蒼蠅館子,除非是很會吃的食客或是當(dāng)?shù)厝?,不然不會輕易發(fā)現(xiàn)。 聽完她的問題,梁恪言反問:“不然像你一樣賊眉鼠眼地巡視嗎?” 柳絮寧無言。 陵水酸粉的香辣酸三種味道在口腔里混合,柳絮寧眼睛一亮,因為美味而眉飛色舞。她忍不住豎起大拇指,口齒不清地夸贊:“你很會挑,我還以為會是什么商場連鎖店呢?!?/br> 倒也不是。梁恪言問了打掃客房衛(wèi)生的幾位阿姨,得出的結(jié)論都是這家陵水酸粉值得一試,雖然是無招牌蒼蠅館子,但比起被各類平臺營銷爆熱的網(wǎng)紅店,實在太值得嘗試。 不經(jīng)常來的地方,自然要玩到入骨玩到透徹才行。 “出來玩去那里吃干什么?!绷恒⊙哉f,“難道你的同學(xué)問你去廣城要吃什么,你都說連鎖店嗎?” 被他說中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但我后來都推薦他們?nèi)コ赞r(nóng)莊的走地雞,五指毛桃雞,還有酸菜炒豬大腸。” 她起先不知道這些的,都快和梁銳言把各家各式的早茶店吃了個遍,后來是某個暑假開始,剛成年的梁恪言受梁安成的囑托帶弟弟meimei過暑假,那時他剛考出駕照,就在周叔的看護之下上了大路,弟弟meimei已經(jīng)把城區(qū)玩遍,哪里都嫌無聊。他被迫應(yīng)下這個差事,只能無奈帶兩人去了梁繼衷好友開的農(nóng)莊,帶他們?nèi)ス麍@摘水果,去雞舍偷土雞蛋,去水庫釣魚,又去山頭摘單樅茶。兩人新奇得像看見新大陸。 久了之后,梁恪言有點沒了耐心,自詡已是步入成年世界的佼佼者,怎么還要照顧這兩個心智比年齡還要低弱幾分的未成年。 山莊主人和夫人一起親自下廚做了燒雞燒鵝,柳絮寧吃下第一口,眼睛倏然發(fā)亮,忍不住贊嘆這土雞蛋好香,這rou好甜! 梁恪言剛在心里冷嗤她夸張,她就轉(zhuǎn)過頭來沖他甜甜地笑,說哥哥謝謝你帶我來,這里真有意思。 這么多年過去了,怎么還是笑得那么傻,和小朋友一樣,又有一點點可愛。 比起柳絮寧的大快朵頤,梁恪言就沒怎么動。 柳絮寧眨眨眼,終于想起對面這人不能吃辣:“你要不加點水?” 梁恪言:“不用,能吃。” “你又不是梁銳言,你加點水吧?!?/br> 美食果真迷人心智,讓人說話也隨心所欲了起來。前頭漆黑柔軟的道路上,分不清哪只腳就會踩進深不見底的沼澤里。 他弟弟分明不在,卻能兵不血刃。 梁恪言默了一陣,指腹在桌上點了點:“吃你的吧?!?/br> “我在關(guān)心你?!?/br> 梁恪言喉間釋出一句沒什么波瀾的謝謝。 “你昨天怎么不來看煙花?”柳絮寧突然想到這件事。 梁恪言:“我爸找我?!?/br> 聽到是梁安成找他,柳絮寧就沒聲了。只是……她一思考,那不對呀,吃飯的時候還好好的,和梁安成見完面之后額頭上莫名其妙就多出了一個傷痕,所以是…… 想到這里,她突然噤聲。好像無意之間問了件不該問的事情。 她鬼鬼祟祟地抬眼,又去看一眼他的額頭,卻被他的目光抓個正著??桃獾胤畔骂~前的碎發(fā),遮蓋住那道傷痕,如果不仔細(xì)地湊近去看,的確很難發(fā)現(xiàn)。 在他發(fā)聲之前,柳絮寧先發(fā)制人:“我就隨便看看?!庇悬c此地?zé)o銀三百兩的味道。 梁恪言:“我也沒問什么?!笔謾C在他手里把玩著,一角立在桌面,另一角隨他指腹輕微晃動而打轉(zhuǎn),“我隨你看?!?/br> 他坐姿松弛閑適,任何真實情緒都不外露。也許,他的確不在意。但就是因為這份不在意,所以能接住所有的不堪與攻擊,所有的污言穢語與千磨萬刃。 心跳像失控的皮球,柳絮寧決計真的不再多看他一眼。 滿滿一大碗陵水酸粉下去,柳絮寧是真的吃飽了。走之前,柳絮寧想去上個廁所,半分鐘后又慢吞吞地挪著步伐走到梁恪言旁邊問他能不能陪她。 梁恪言疑惑地看著她:“廁所里藏著鬼?” 柳絮寧咬唇:“門鎖好像壞了,關(guān)不上。你能在門口站著嗎……” 梁恪言被這請求愣到,轉(zhuǎn)而了然地跟在她后面。 許芳華給他打了幾個電話,開了靜音,他都沒收到。他不準(zhǔn)備回?fù)?,只給她發(fā)消息,說自己已經(jīng)吃了解酒藥了,現(xiàn)在準(zhǔn)備睡覺。 下一秒,許芳華的信息就彈出來,說她就站在他房間門口,按了半天門鈴了,怎么沒有人給她開門。 一條語音彈過來,梁恪言調(diào)整好音量后放在耳邊,許芳華那略帶埋怨的話就傳入他耳際:【梁恪言,你長大了居然開始跟奶奶撒謊了!】 梁恪言忍笑,仿佛一瞬間回到了學(xué)生時代偶爾膽大包天地逃了家庭教師的美術(shù)課而被爺爺奶奶抓包的日子。 他邊思考邊打字:【里面有點悶,出來走走?!?/br> 許芳華:【一個人?你今天喝得有點多。】 梁恪言:【兩個?!?/br> 許芳華:【于特助嗎?】 梁恪言面不改色地撒謊:【對。】 一分鐘后,許芳華回:【那行,早點回來。】 梁恪言:【好。】 老舊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他的新特助出來了,梁恪言抽過一張紙巾給她遞去。 柳絮寧評價:“服務(wù)周到?!?/br> 當(dāng)然,不然怎么做人特助呢。 柳絮寧和梁恪言沿著來時的路慢慢往回走。 黑夜里的道路暗淡柔軟,路燈像小鈴鐺隨闖入者的步伐踏入,電流碰撞,倏然亮燈,光亮停留幾秒,又伴著腳步變輕,再暗下去。 穿過交錯著的巷弄,寂寞無聲的海岸線進入柳絮寧的視線。開年會的緣故,再加上已過零點,今時此刻無人光顧這片海岸,星星在海面上升起,海鳥點過水面,結(jié)束一場夜間派對。海風(fēng)涼得開始讓人抱臂蜷縮,偌大柔軟的海灘仿佛成了他們兩人的舞臺。 柳絮寧時不時打開微信看一圈,再看著沒有回信的界面,暗自嘆口氣。 過高的海拔總是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梁恪言刻意忽略掉身邊那個人的手機發(fā)出的光亮。 他并不好奇她是不是在和他弟弟聊天。只是,無論從何種角度來講,和他走在一起,卻要和他弟弟聊天,那實在是有一點過分。 手機鈴聲響了一下,柳絮寧大喜過望立刻接起:“喂,姜媛——” “……” “沒事,就是想問你那個仙女棒還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