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她抵達時,當?shù)匾呀?jīng)是早上。 當飛機降落時,她一點也不想走下去,她想要原機返回,但她強迫自己跟著前面的人下了飛機,強迫自己走出海關,青坡自己上了出租車。 即便是在車上,她都還想叫司機掉頭,載她回機場。 可她知道,如果她離開,她再也不會有勇氣回到這里。 出租車將車停在醫(yī)院門口,她付了錢,深呼吸,然后下了車。 她原以為這會很難,但這天風和日麗,而眼前這棟醫(yī)院就如她記憶中的樣子,它坐落在郊區(qū),占地十分寬敞,她記得剛清醒時,母親曾推著太過虛弱只能做輪椅的她,到外面的草坪散步,她記得陽光灑在身上有多么溫暖。 她應該要打電話和母親報平安,現(xiàn)在她在法國了,她親愛的老媽遠在千里之外,沒有辦法來得及阻止她。 她掏出手機,打開電源,按下快捷鍵,超那棟白色的建筑走去。 電話響了幾聲,然后通了。 “喂?可楠?你在哪?你跑到哪去了?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 “對不起。”她抱歉的說:“我在法國?!?/br> 聽到這一句,湛月暖沉默了一秒,然后柔聲開口:“寶貝,你跑到哪里做什么?” “我需要知道自己出了什么事?!彼齺淼结t(yī)院門口。 “你撞到頭了?!?/br> “我們都知道那不是我失憶的最主要原因。”可楠扯了下嘴角,道:“我必須面對它?!?/br> “你不需要面對它,有些真相不值得去面對。”湛月暖焦慮的說:“你需要的是把它拋在腦后?!?/br> 所以,確實有一個真相在那里。 “我沒有辦法,我做不到?!彼_口說。 “可楠,別那么做,你不知道自己要面對的是什么——” 湛月暖試圖阻止女兒,但可楠只是打斷了她。 “媽,對不起,我再打給你。” 然后沒等母親回答,直接掛斷電話,同時按掉了電源。 她走過回轉的門,感覺冷氣迎面而來,她知道自己住哪間房,她搭電梯上樓,走向先前住的病房。 那里已經(jīng)有別人住了,她對那地方?jīng)]有太大的感覺,她繼續(xù)往另一個方向走,來到那件她當初躺了兩個星期的加護病房。 這是她醒來后第一個有印象的地方。 加護病房是空的,沒有人注意到她,她忍不住走了進去。 她記得她睜開了眼,記得她看見醫(yī)院的天花板,記得她看到了母親的臉,還有一位華裔的醫(yī)生在床邊。 尼克,他叫尼克,有個中文名字,叫曾劍南。 那醫(yī)生十分親切風趣,常常和她開玩笑聊天,他很照顧她,事實上,他來她病房來得很勤快,遠超過一般主治醫(yī)生應該待的時間。 她當初沒想這么多,現(xiàn)在想想,那醫(yī)生真的很怪。 可楠轉過身,看見那扇面對走廊的落地玻璃窗,忽然間,她渾身一震,想起一件事。 她見過他,那個男人,那個在她夢中的男人。 當那位醫(yī)生和她說話時,她感覺到有人在看她,不覺轉頭看回去,有一個金發(fā)藍眼的男人穿著病人袍站在那里,他看起來十分虛弱,眼眶凹陷,胡渣滿臉,但還是帥得讓人忍不住多看他兩眼。 他用一種很特別的神情看著她,藍眸深深,有那么一剎那,她覺得自己認識他,但她不記得他,她想不起來,她的頭瞬間痛了起來。 然后下一瞬,他挪開視線,轉過頭去,繼續(xù)往前走,他身后的美女醫(yī)生跟著他,離開前也看了她一眼。 然后她床邊的那位華裔醫(yī)生擋住了她的視線,問了她另外一個問題,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可楠捂著唇,臉色蒼白,渾身直顫的想著。 所以她真的見過他,他確實是真實存在的。 因為他只停留了那么一秒,她以為他也就只是個病人,所以她沒有再多想,當時她什么也不愿意去深想,她很累,既累又疲倦。 那次之后,她再也沒有看見過他。 但她知道那男人認識她,知道她,那不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小姐,這里不能進來?!?/br> 這句法文,讓她嚇了一跳,抬眼只看見一位年紀有一點的護士站在她身邊,一臉嚴肅。 她的法文不好,只會簡單的幾個字,但她想也知道對方在說什么。 “對不起,我不知道?!彼腿换厣?,尷尬的用英文道歉:“只是我之前住在這里,我看著它空著才會——” “你之前住在這里?”聽見英文,護士楞了一下,仔細再看她,然后想了起來,發(fā)現(xiàn)是以前的病人,而且已經(jīng)康復,讓護士心情立時愉悅了起來,驚喜的也改用英文和她溝通:“湛小姐?!你看起來好多了,我一下子沒認出來?!?/br> “謝謝你?!笨砷獜娖茸约何⑿Γ溃骸笆聦嵣?,我這次來,是想找人,之前和我同時間,有個男人也住在這里?!?/br> 雖然知道不太可能,他還是形容了一下他的模樣。 “甜心,抱歉,這里來往的人太多了,我實在想不起來。”護士抱歉的道:“再說,醫(yī)院也規(guī)定,不能透露病人的資料。” 可楠心里一緊,忙再道:“他當時幫了我一個忙,我想要親自謝謝他?!?/br> 會是瞅著他,嘆了口氣,問:“他叫什么名字?” 她愣了一下,只能說:“我不知道,他沒和我說?!?/br> “那我可真的無能為力了?!弊o士一聳肩,抱歉的拍了拍她的手臂,轉身走了出去。 可楠不死心,匆匆跟上,詢問哪根在他身后的那位女醫(yī)生。 “拿你能告訴我,當初替我治療的醫(yī)生,尼克?曾在哪里嗎?”她記得養(yǎng)病時,曾幾次看見那女醫(yī)生和尼克在走廊上說話。 “尼克?”想起那家伙,讓護士停下了腳步,露出了微笑,道:“親愛的,尼克不是我們醫(yī)院的醫(yī)生,他是你母親請來的,不過他真是個甜心,不是嗎?” “我母親請來的?”她愣了一下。 “你不知道嗎?” 可楠搖搖頭,不死心的再問:“請問,你知道如何聯(lián)系曾醫(yī)生嗎?我有些事情想問他?!?/br> “抱歉,你出院之后,他就離開了。”護士搖了搖頭。 這下,她真的沒了轍。 可楠臉色蒼白,本以為這條線就這樣斷了,誰知那護士突然道:“噢,嘿,等等,尼克那是給了我一張名片,我記得我收在抽屜里?!?/br> 說著,護士匆匆往護理站走去,在抽屜里翻找了一下,遞了一張名片給她。 她接過手,看見上面只用中英文寫了簡單的信息,他的姓名,電子郵箱,和電話,還有一間公司的名稱—— 紅眼意外調查公司。 這間公司名稱好熟,讓她心頭一陣狂跳,腦袋再次隱隱作痛。 因為如此,她知道她找對了方向。 “他說他現(xiàn)在在這間公司,若我有需要可以打電話給他。”護士笑著說。 “謝謝你?!笨砷拥淖ブ?,忍不住抱了那護士小姐一下,含淚真心的和那護士道謝?!罢娴?,謝謝你,你不知道這對我來說有多重要——” 護士笑了笑,和她擺擺手,就轉身去忙了。 告別了那護士,她轉身快步離開醫(yī)院,拿出手機來撥打那支電話。 電話響了幾聲,被一位女人接了起來。 “紅眼意外調查公司您好?!迸说穆曇籼鹈?,說的是中文。 她壓著心口,道:“您好,我想找曾劍南醫(yī)生?!?/br> “阿南?阿南他去接小朋友放學。請問您貴姓大名?等他回來,我再請他回電給您?!?/br> “呃,不用了?!彼o張地說:“我要去趕飛機,我再和他聯(lián)絡,請問你可以告訴我,你們公司的地址嗎?” “當然。”女人迅速的報了一個地址。 她聽到那地址愣了一下,那和她住的地方在同一個城市。 女人積極的說:“我們的上班時間是九點到五點,但若有緊急情況,您隨時都能打來,雖然下班時間之后是語音信箱,但只要依照指示,計算機會自動通知我們的調查員,我們會立刻派人過去為客戶解決問題——啊,還是你現(xiàn)在就需要幫忙?對不起,我光顧著說話,你人在哪?我馬上派人過去。” “不用了,謝謝你,你已經(jīng)幫了我了,我自己會過去。” 說著,可楠匆忙按掉了通話鍵,然后迅速撥打航空公司去訂機票,誰知機票已經(jīng)沒有空位,她得等候補。 她應該要找間旅館躺下來休息,但她還是直接到了機場,坐在那里等機位,她不想再多等一天,她寧愿在這里碰碰運氣。 機場里人來人往,她疲倦的坐在椅子上,隨讓累極,他的精神卻因為腎上腺素而過度亢奮,完全沒有任何睡意。 說真的,她也不太想睡,她只是不斷回憶整理那些在腦海里的細節(jié)。 她等了好幾個小時,中間去買了好幾杯咖啡,她買了筆記本把自己鎖想到的,記起來的東西全寫下來。 她的特征,迷宮城堡,斧頭死神,倒塌的塔樓,噴火龍 那個倒吊在水晶燈上女人莎拉,在床上被燭臺捅死的某個胖子 她不想重復那個噩夢但她發(fā)現(xiàn)這么做讓她的記憶更加清晰,當她開始畫那迷宮似的城堡時,她發(fā)現(xiàn)她畫出了城堡的外觀,她在夢里沒到外面去過,但她開始畫就停不下來,她記得那城堡的樣子,它建在孤立的懸崖上,前方有石橋,后方有一個院刊像是燈,但她知道那其實是古董電梯的東西。 她被自己嚇了一跳,她停下了筆,看著那副草率的素描,心臟狂跳,然后她發(fā)現(xiàn)她剛剛不止畫了這一張素描,她還畫了其他的東西。 日光室,圖書室,然后是長餐桌 那餐桌讓她頭很痛,它有些地方不對,她很害怕,莫名恐慌,她迅速將筆記本合起來,不想再看到它。 可是,另一個有著長餐桌的畫面冒了出來,和她畫的不一樣,餐桌上沒有別人。水晶燈在她頭上閃耀,她坐在最尾端,餐桌上擺好了銀制的餐具,反射著燈光。 她的呼吸急促了起來。 男人站在她身后,貼在她耳邊,親吻著她的臉頰 那感覺如此真實,她嚇得回頭。 她身后沒有人靠的那么近,人們行色匆匆,沒有人停下腳步看她一眼。 “親愛的,抱歉我晚餐遲到了?!?/br> 她從位子上彈了起來,驚慌的再回頭,手上的筆和筆記本以其掉落在地。 這一回,人們轉過了頭,奇怪地看著她。 但他們都離她很遠,沒有人近得就在她耳邊。 可楠白著臉,匆匆蹲了下來,抖著手將筆記本和筆塞進包包里。 他握住了她的手,將她的手拉起,在她的手背上印下一吻。 剛吞下三明治的胃驀然一陣翻騰,她忍不住縮手,用另一只手抹著手背。 她需要去洗把臉,還有手。 那真實的觸感讓她只覺惡心有害怕。 可楠起身,背著包包快速的往化妝間走去,她洗好了臉和頸子,也洗了手,事實上,她洗了太多遍,直到差點把自己搓下一層皮來。 為什么那個男人要叫她親愛的?為什么他要和她道歉晚餐遲到了?為什么她會如此害怕? 鏡子里的女人,臉上血色盡失,蒼白的像鬼,她可以感受到自己的手還在抖,她抽了擦手紙把手擦干,那包包里的面紙擦去臉上的水。 她的頭痛得厲害,冷水也沒有辦法讓它好一點。 她需要一點新鮮空氣。 可楠深呼吸,轉身推門出去,試著走到機場外頭透氣,誰知卻在門口撞到了一個男人,是她不小心,她走得太快了,恍神得很厲害,她沒有注意看,她正要開口道歉,那股可怕的臭味卻竄進鼻腔中,讓她差點吐了出來。 那其實是香味,但是太濃了,反而變得好臭。 好臭—— 無以名狀的恐慌,讓她在還沒來得及發(fā)現(xiàn)之前,就已經(jīng)開始害怕。 她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然后她抬起頭,看見那個完美男人。 男人臉上有著高傲又嫌惡的表情,但在看見她時,他愣了一下,棕煙中瞬間浮現(xiàn)激昂的情緒,然后他笑了,嘴角不高不低的微揚,露出完美的笑容。 長餐桌,下午茶,四柱大床—— 這一秒,可楠無法控制的顫栗著,知覺手腳冰冷,恐懼的連心跳都停了。 不會枯萎的溫室花房,旋轉的跳舞廳—— 男人微笑抬起頭,觸碰她的臉,她想閃躲,但她動不了。 她無法動彈,恐懼占據(jù)了她的身體,麻痹了她的神經(jīng),讓她完全無法呼吸。 他親吻她的手指,他撫摸她的身體,他掐住她的脖子,毆打動彈不得的她—— 他抓住了她的手臂,將她拉到身前,低頭湊得更近,她能看見他眼里透著興奮的神情,能聞到他身上可怕的香味,她恐懼得不能自己。 他張開嘴,露出完美潔白的牙,吐出一句讓她毛骨悚然的話。 “親愛的,好久不見?!?/br> 她想逃跑,但她動不了,絕望籠罩著她,然后下一秒—— 她吐了。 她把胃酸和咖啡還有之前吃的三明治全都吐了出來,一股腦全吐在眼前的男人身上。 這一吐,讓他錯愕且憤怒,他完美的臉孔扭曲。 “噢—噢—你做了什么?!”他尖叫,真的是尖叫,雙手高舉得像三歲小孩一樣在大庭廣眾之下尖叫。 但她只注意到,原來自己不是不能動,她可以動,恐怖的反胃讓她彎腰吐了第二次,徹底毀了他那純白的西裝。 他因為太過震驚而松開了手,反手甩了她一巴掌。 那很痛,但也打醒了她,給了她機會,他放開了她,可楠想也沒想,轉身就跑,用盡全力往前跑,她推開人群,鉆過人潮,沖過大廳,她可以聽到身后的追逐與喧囂,聽到他憤怒地斥喝,她回頭看見他指使著幾名穿西裝的男人追趕著她,他們速度很快,甚至毫不客氣的打到了上前的航警。 她害怕得要命,心肺大力跳動著,她回頭繼續(xù)逃命,沖上二樓,他們追了上來,有兩個男人速度特別快,人們閃避著那兩個兇神惡煞,男人伸出手要抓她,她可以感覺到她的手指碰到了他的肩膀,她驚喘著,就在她以為自己要被抓住的那瞬間,一支雨傘從旁邊戳來,狠狠擊中了那男人的肋骨,男人痛的縮手,拿雨傘的人回身踹出一腳,將另一個人踹飛了出去,跟著狠狠揮出一拳,直擊第一個男人的太陽xue,將那人打倒在地。 她的拳很重,那家伙沒再爬起來,被他踹飛的家伙很倒霉的摔下了樓。 幫她的男人,有著一頭金發(fā),藍色的眼眸,和差不多的身高,有那么一秒,她心臟狂跳,以為是她要找的那個—— 但他的身形不一樣,發(fā)型也不太一樣,那不是他。 男人解決完那兩個人,停也沒停,轉身就朝她走來。 不是他。 她喉緊縮,但男人將圍在自己頸上的布料扯了下來,隨手抖成披肩,罩在她肩膀上,順勢把原本戴在他頭上的紅色棒球帽脫下,戴到了她頭上,摟著他的肩往前。 “別停下來?!?/br> 他說的是中文,她沒有遲疑,立刻跟著他走,兩人快步穿過人群,其他追逐她的人經(jīng)過兩人的身邊,她將頭低垂,讓帽子遮住她大半個臉,但她發(fā)現(xiàn)他帶著她往出海關的方向去,忍不住開口。 “我沒有機票?!彼@慌地說。 “你不需要機票。”男人說著,將一張文件塞給她?!暗纫幌掳堰@張交給海關?!?/br> 文件上寫著她的名字,她腳上沒停,但心里異常驚慌,以為自己剛出狼嘴又入虎口。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母親讓我來的,把你的護照拿出來?!彼f著,沒帶她排隊,卻從另一處特別通關口進去,他用流利的法語和人溝通,對方很快放他與她通行。 她按照他的指示做,讓海關看她的護照,跟著他過了海關,從特別通道走出建筑,男人帶著她一路通行無阻的上了一架私人飛機。 她本來有些遲疑,然后她發(fā)現(xiàn)飛機的主人不是別人,是一位世界知名的超級富豪,那富豪身家億萬,娶了一個科學家老婆,這對夫妻有名不是因為他們有錢,是因為他們捐出了研發(fā)出來的奈米醫(yī)學科技。 那位有著鷹鉤鼻的億萬富豪站在登機門外,手里拄著一根拐杖,看見他倆來了,富豪和那男人點了下頭,然后朝她伸出手。 “湛小姐,你好。” “你好?!彼f分驚訝,只能也伸出了手。 富豪的手十分結實有力,他直視著她的眼,點點頭,然后收回手。 那瞬間,她忽然知道,她能夠這么順利的通關,全都是因為眼前這個男人。 “巴特先生,謝謝你?!彼_口謝道。 “這沒什么,我只是剛好要到亞洲去?!?/br> 他淡然的說著,轉身上了飛機,身邊的男人護著她一起跟上。 直到在那寬敞又舒服地位子上坐下,可楠都還有些怔忪恍惚,感覺剛剛發(fā)生的一切,都像做夢一般。 飛機很快的起飛了,男人從她身邊走開,回來時拿了一罐瓶裝水給她。 她看著眼前這同樣身手利落,有著金發(fā)藍眼的家伙,將水接過了手,然后問。 “你是誰?” “我叫莫磊,我是紅眼意外調查公司的調查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