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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家二字落下,屋里突然靜下來,裴長仕緩緩啜了一口茶,探究的神色落在九思身上,他一向看人很準,姑娘家兩頰微紅,坐著凳子上還有些局促不安,這章家約莫也是她的揣測,當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半響,裴長仕手中的茶杯才放下,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章首輔是朝中重臣,季家也是一國肱骨,這兩者如何會矛盾呢?” 季九思一時語噎,這人可真是...繞圈子把問題又給繞回來了。處在裴長仕這個位置,上頭是一手提拔他的老師,而自己不過是萍水相逢一路人,他又怎么可能輕易漏了話,如今瞧著像是點撥也不肯了... 九思心思糾纏成一團,想起上一世裴珉那樣的人對裴長仕都是十分話不說滿,便有些怨自己說話太不謹慎,思來想去紙條捏在手里便也不敢再輕易遞出去,一邊腦子雀躍到裴珉寫給婉茹的信上,自己這個做jiejie的也該給meimei摸個底。 季九思心里穩(wěn)下來,輕聲開口:“上次國公宴見著一位裴公子,聽別人說是您的義子?” 裴長仕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下來,手指在桌上叩了兩叩,聲音沉沉:“你聽誰說?” 九思覺著裴長仕似乎不大高興,難道他不喜歡裴珉?那為何要收作義子?她掀睫看了他兩眼,小心道:“是國公夫人所說?!?/br> 裴長仕打量的目光凝到季九思身上,看她梳了姑娘及笄發(fā)髻,烏鴉鴉的青絲挽成結(jié)鬟,珠釵玉環(huán)壓鬢。 是該定親的年紀啊,怪不得...他突覺得有些沒滋沒味,心緒實在來的莫名,又失了一向冷靜自持的控制。 裴珉目光深不見底,九思直覺自己又說錯話了,略略遲疑,才從袖子里拿出一張泛黃的紙卷,推到裴長仕面前,“這是今日我丫鬟在外院,有人塞給她的,說與我父親冤案有關系。裴大人主審父親一案,小女瞧不出來這是何意,還想向您請教。” 他身后的隨侍上前展開紙卷,漏出里頭一個啟字,裴長仕看了一眼,微微瞇了眸子,唇邊卻漏出點笑:“就這一個字,季三姑娘與令尊數(shù)年且不看不出什么,我一個外人哪里瞧得出什么紕漏?!?/br> 九思便又是一噎,曉得自己今日應該是將這位裴大人得罪了,追查到這里又這樣用心籌謀,卻沒有一點結(jié)果,不禁有些失落。 她起身給裴長仕杯中續(xù)了茶,禮數(shù)周到:“今日叨擾大人,茶水粗鄙,您莫要嫌棄。小女先前一番妄語,是九思冒失了,您也莫要放在心上?!?/br> 裴長仕看著她一雙被水霧滌得濕漉漉的眸子,口中斷斷續(xù)續(xù)不甚連接的幾句話聽來,心里微憾。這樣的姑娘應該嬌寵著長大才對,而不是字字句句斟酌許久才敢開口,也不是在深宅大院中給未卜前路綢繆,日日如履薄冰一般。 便是她自己的婚事也要自己籌劃著,旁敲側(cè)擊來問別人,又哪里容易。 滿院納了積白的空枝微顫,窗扇又起一層新霜,模模糊糊重疊了外頭的景致。 她滿腹心事,自起身倒了茶便沒再坐下。 分明是比裴長仕在位置上更占著高,卻無端端被壓制住。 裴長仕就這么打量她,一種煎茶樣的手法,反反復復的小火熬煮。 九思垂著頭,看屋里沒燃火盆,又看了那杯茶被擱置在桌上很快涼下來,最后點熱氣一散連著茶香也一并發(fā)沒。 左邊某處似熬不住,她忽覺得這屋子果然過于狹小,有些喘不過氣。摁不住眼睫輕微的抖動,掀起一些,對上裴長仕那雙眼睛。 他的眉眼本就溫潤,青山銜春水,嵌在眸底的料峭寒意,不動聲色的打量。 “裴大人?!本潘汲雎?。 沒人應聲,卻不知道何時他左手摸出了那一串菩提子,一顆挨一顆往下轉(zhuǎn),悠遠的近乎山寺里的木魚響。 “你不該將這些與我講。” 他的聲音有些沉,似是雨夜那一晚,像是在極力按捺住什么,又或是無可奈何。 九思頓住。 裴長仕目光落在她身上,分寸不少的裹挾,“季三姑娘心里早有了自己的想法,又來問我不過是求證?!?/br> 這次便是她說不出話,求證這二字太過好聽。 她是來套話的。 僅憑借她看出來,裴長仕頭次在書房,二次在西角花廳,三次在酒樓馬車前,那點他對她不易察覺的憐憫。 心思蔽不住,再多的九曲回腸在他面前也被看破,縱使她習了半月的規(guī)矩,都難捱這樣洞悉一切的注視。 九思垂下眼簾,欠身道:“是小女冒犯了?!?/br> 裴長仕將菩提串收回到手心,不咸不淡的笑:“裴某單刀赴宴,當不起季三姑娘一句冒犯。” 語罷,像是要坐實了這句話。 他往椅背上靠了靠。 比起九思那擁了滿屋的仆婦丫鬟,他身后只立了兩名隨侍。 一句話說的半真半假,參不破其中的意思,她便還垂著頭,杵在原地,起初打了滿腔的腹稿,此時卻半句話也接不上。 光是小姑娘立在那兒,便是可憐兮兮的一個人,身后丫鬟婆子如何多,這情形瞧著也不大像是他入了虎xue。 徐川腰上配了劍,右手端在劍柄,心下又著急,這出來許久再不回去惹人注目,更何況私會的還是季家小姐。 季三小姐句句落在朝中辛密上,看自家大人的神色,這走向竟似是在遲疑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