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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br> 徐川喚了一聲。 裴長仕抬手止住,罩住香爐的右手探去白瓷杯,卻只在其中沾了一指的水,抬起眸子看向九思。 九思愣忡忡看那指上的水,又望著他。 裴長仕無奈地翻手用指節(jié)叩了叩烏木桌面,“站過來。” 她才把飄忽的神思收回來,下意識走過去。 他垂眼在桌面先是寫了一個啟字,是讀書人常用的隸書,仔細(xì)看,才能發(fā)現(xiàn)啟字下面封口多了一橫。 “這一橫。”他修長的指節(jié)點在上面,又是一片水漬染開,“你父親的書信里,啟字都是這種寫法?!?/br> 九思微愕,一瞬間千頭萬緒涌進,先前想不通的所有突然明了,卻不覺得欣喜。父親的習(xí)慣,連她與母親都不知道,能曉得父親這個習(xí)慣的,那能有誰... 便是如父親那般聰慧的人,臨危托付家中老父老母于兄長,當(dāng)時他在獄中是如何寫下這封信,又怎么題下‘兄長親啟’這四字? 從房縣回來,原以為是清清白白一身的站在此地,不要再走前世那些泥濘爛糟的路子,莫要再辜負(fù)了用心良苦的人,便是這一世的決心。 不想看似明朗,卻是渾濁不堪。 如今又是深陷齟齬,從頭至尾,父親連著季家都是別人手中的一顆棋子。 裴長仕覺察出她的沉默,一抬眼對上雙泛紅的眼睛,右手微微一動,神色復(fù)雜。 “逝者已矣?!?/br> 九思抿了嘴角。 她不是為逝者所傷。 裴長仕目光流轉(zhuǎn),落在白瓷杯上,只覺得這小姑娘跟這瓷杯無差,實在太過干凈。 “不過個開頭,便這樣。”他淡淡道,“那后面的你更聽不得了。” 這是在激她。 九思抿了唇笑,帶著眼角一點紅,眸子清透。 “大人知道我大伯母和二jiejie在何處嗎?” 裴長仕面上仍是淡淡的,眉眼卻褪去先前明察秋毫的犀利氣兒,語氣溫和,“在何處?” 九思正色道:“她們禁足已有大半月了?!?/br> 他聽完,眸中帶著一絲微笑,應(yīng)了:“忘記你不是八歲的那個小丫頭了...” 這話說的極小聲,九思沒聽清楚,想再問,裴長仕卻接著方才的事兒繼續(xù)講起來。 “這一橫,除去你祖父,只有你....” 那三個字沒講完,九思低聲截段:“小女知道...” 裴長仕手撐在桌上,看她一眼,“令尊這個習(xí)慣被泄露除去,也不是他有意為之,老師若要知道什么...總會有法子,只是那人剛好是你大伯父罷?!?/br> 他說起章明達的事情,淡默的近乎再說一個不相干的人,九思覷他一眼,“章首輔為何一定要...這般對我父親?!?/br> 裴長仕目光一偏,注意到她中間的停頓,良久才開了口,“老師跟梁王暗中有勾結(jié),被你父親察覺。” 短短一句話,季九思駭然立在原地,慌張捏緊了袖中一雙手,一顆心似被大雪掩住,冰涼涼的呼不出半點氣兒,堵住了喉嚨。 她也揣測過父親遭人陷害的原因,朝堂風(fēng)云詭譎,都不曾往這上邊想過。 季家被抄的那一夜,烏云壓城,搖搖曳曳的牌匾被拽下來,一燎子火燒的干干凈凈,她被拖出來,如何掙扎都起不了身,隨著焦黑的牌匾一起,成了臟手的灰土。 臨安城后來,到處舞的是皮影戲,配的是蓮花落,隔著獸皮紙僅有黑白剪影相稱,淪成旁人口中不著調(diào)的笑談,不見悲涼。 兩廂靜默。 裴長仕在案盞中挑挑揀揀,拿過一個茶杯,又親手斟茶。 她神思且飄忽的,像是被雪色恍惚了眼,又想起什么,無意識,“那大人...” 聽到這句,他覺察出不對,頓了斟茶的手?!澳菚r我將入內(nèi)閣。” 九思垂著頭,沒做聲。 一杯茶推到面前,她才抬起頭,彌補方才,“不是疑心大人您...” 裴長仕看著她,卻說:“你本不該知道這些?!?/br> 九思隔著煙霧裊裊望他,“大人還是講了?!?/br> 這話已是僭越,他不在意,屈指敲桌子讓她坐下,才又說:“不是牽扯你,你本就在里面,偏偏還刨根問底?!?/br> 這是在怪她太聰敏。 九思喝了茶,附和他:“謝您提點?!?/br> 話說的不大真誠,裴長仕慢條斯理接過徐川遞來的帕子擦拭手上的水漬,瞥了她一眼:“茶不錯?!?/br> 九思去聞杯中的茶香,只是常見的毛尖里面摻了花茶去苦味,堂堂二品戶部尚書什么珍品未曾見過,話說的凈像是在寒酸她。 等他擦凈手,就是要走的意思了,九思喊雪松將那套筆墨紙硯抱出來。 “幾次麻煩大人,這是一點謝禮,您別嫌棄?!?/br> 裴長仕看她,通達諳練的打官腔,只一笑,讓徐川去接著。 她看他轉(zhuǎn)身出去,蹲身行禮相送,近了門扇的那人卻突然轉(zhuǎn)過身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九思疑惑的抬起頭。 裴長仕才看見她眼下有顆淚痣,他會些面相,卻從不信那些半世飄蓬,孤星入命的東西。 “裴大人?” 他被喚醒,回過神,身形隱匿在背光處,淡淡看著她,留下一句話:“裴珉與你不合適?!?/br> 九思望著外邊撲朔朔的大雪,越發(fā)茫然。自己這副樣子,像是在愁嫁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