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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枝記 第23節(jié)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小娘子并無懼意,反而聲音清脆道:“將軍即便是要抄府,也要有憑有據(jù),否則除非從我身上踏過去,休想邁入府門一步?!?/br>
    高嵩倨傲地望了她一眼,將那卷黃帛遞與她,見她展開細細看了半晌不語,不由催促道:“看清楚了罷,若是現(xiàn)在讓開,還能饒你一命,否則一律按亂臣賊子處置?!?/br>
    見她聞言依舊不動,高嵩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意味深長道:“貴主身體嬌貴,恐怕受不住重刑?!卑崖勓詤s并無懼意,將那黃帛卷擲回他懷中,淡淡道:“將軍莫欺我年齡小,假傳旨意欺瞞于我?!?/br>
    她聲音雖不大,話說的卻擲地有聲,假傳圣旨是殺頭的重罪,在場之人聞言皆是一驚,高嵩更是面色深沉道:“休得胡言?!?/br>
    阿櫻望著他身邊陳、張二位道:“兩位統(tǒng)領(lǐng)在此,我自不敢胡言,方才高將軍與我看那封敕書雖有朱印與中書省的簽押,門下省那處卻是缺省,這分明是一道未成文的敕書,如何做的了數(shù)?”

    陳、張二位聞言一驚,這敕書本該由中書省官員起草,之后發(fā)門下審批,待審核無誤之后再由陛下親自蓋上朱印,發(fā)往具體執(zhí)行之所。方才他們見到上面有中書省的簽押與陛下的朱印,便以為已經(jīng)走完了流程正式下發(fā),卻忽略了門下省那處缺省,即便再潦草倉促,這敕書也應(yīng)有門下侍中的簽章,若是沒有,十有八九便是偽造。

    想到此處,陳、張二人皆驚疑望向高嵩,高嵩萬萬沒想到一個十來歲小姑娘竟然能看得出這處破綻來,心中極怒,卻不得不沉下氣道:“即便少了一處簽字又如何,上面的朱印總不會有假?!?/br>
    私動御印是死罪,陳、張二人并不相信高嵩竟如此大膽,所以又有些猶豫起來,見二人神色松動,高嵩擔(dān)心夜長夢多,再不與阿櫻廢話,即刻命身后武衛(wèi)破門,頃刻間萬騎的金甲武士如流水般涌入王府之內(nèi)。

    靖北王府中原有百名朔方軍的兵士,然而高嵩帶了兩千人來,此時若是硬拼反而沒有好結(jié)果。羅長史嘆了口氣,命人護住阿櫻,眼神示意身后家人讓開一條道路,任萬騎的武士長驅(qū)直入。

    見他如此識趣,高嵩志得意滿踏入王府,待陳、張二人走遠后,不忘向阿櫻輕聲道:“即便是假的又如何呢,胳膊又怎么拗得過大腿。”

    阿櫻睜大眼睛瞪他,卻被羅長使護自身后,高嵩冷笑一聲大步邁入王府,然而方走了兩步,便有另一人迎上來,高嵩仔細打量他一眼,發(fā)覺是王府的鄭司馬,而他之所以覺得此人眼熟,是因為他原先是殿中省的一位直長,是竇太后撥給安泰長公主的隨嫁。

    雖被萬騎兩千人將王府圍得水瀉不通,但鄭司馬身上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慌張,沉穩(wěn)異常請高嵩到府中客室落座,高嵩心中猶疑,隱隱覺得今日之事不會太順利。但他對能在王府中搜查出私藏的兵甲有絕對的把握,只是為了避嫌,這事自然不能由他去做。

    想到此處,高嵩即刻喚過陳、張兩人,囑咐他們在王府中仔細搜尋,尤其不能放過前日里方起了火的那處馬房,自己則帶人向另一處搜去。

    聽聞高嵩特意提及馬房,陳、張二人心中有些怪異,但還是按照他的吩咐,將那里一點不漏地搜索了一番。高嵩兀自在王府后院搜索一遍,自然毫無所獲。

    靖北王府于興道坊獨占半坊,即便百人鋪開,還是花費了許久的時間才大致搜完一遍。

    高嵩在客室中一面飲著鄭司馬奉上的顧渚紫筍,一面思緒一會得了證據(jù)抄家的步驟。未等到陳、張二人前來回報,卻等來了元劍雪。

    解決了那十車糧草之事,元劍雪自長安城郊一路狂奔,終于在午前趕回興道坊,卻發(fā)現(xiàn)自家已然被萬騎團團圍住。果然,他暗暗沉下氣,大步邁上石階。守在府外的金甲武士見他居然自投羅網(wǎng),特地為他清開一條道路,半請半脅迫地護送他入了府。

    去往客室的路上,羅長史自將他不在時之時簡練講與他聽,嘆道若不是小縣主臨危不懼,據(jù)理力爭,恐怕情勢會更糟些。元劍雪嘆了口氣,囑咐他看護好阿櫻,只身一人去見高嵩。他邁入客室的時候正見萬騎兩位統(tǒng)領(lǐng)回報,已將王府仔細搜索一番,并無所獲。

    元劍雪聞言頓時放下心來,微笑望著高嵩道:“恐怕這其中,有什么誤會。”高嵩的表情并不十分好看,沉聲道:“那處馬房可仔細搜過?”

    元劍雪在心中冷笑,這便是了,他原本不過猜測此事與宮中那位有關(guān),而高嵩這么一開口倒真的坐實他的猜測。陳、張二人雖不知他為何又提起那馬房,但還是鄭重道:“都仔細搜過了,并沒有任何發(fā)現(xiàn)?!?/br>
    高嵩心中怒極,這二人真是笨得可以,看來還需他親自出馬,于是也不與元劍雪多言,徑自帶人向著那后院的馬房而去。

    然而即便高嵩命人掘地三尺,將被焚毀的焦土挖出一個深坑,依然尋不出任何東西,只隱約可見一些新近鑿?fù)诘暮圹E。高嵩望著一旁好整以暇元劍雪,忽然明白,恐怕那些兵甲昨夜已被移了出去。而方才元劍雪消失了那么久,正是去做那件事。

    元劍雪懶洋洋倚靠在一旁的樹上,望著他有些狼狽的身影,故作疑惑道:“將軍究竟要找什么?”他散漫的態(tài)度激怒了高嵩,高嵩猛人抬起頭,暴喝道:“是你,將私藏的兵甲運走了?!?/br>
    元劍雪無辜道:“將軍之話是何意,我卻聽不懂了?!?/br>
    高嵩陰沉著臉道:“若不是如此,方才你身在何處?”

    元劍雪想了想道:“昨夜在九殿下府中赴宴,回來的晚了些,卻不知這倒是犯了哪條王法,惹將軍大怒?”

    說完這句話,元劍雪轉(zhuǎn)頭望著一旁有些茫然的萬騎左右統(tǒng)領(lǐng)道:“昨夜二位也在,是不是能與我做個證?”

    陳、張二人昨日確實見元劍雪也去赴宴,但賓客嘈雜,又哪里記得住他是什么時候離的席,下意識點頭:“世子所言不錯?!?/br>
    高嵩聞言認定三人沆瀣一氣,頓時氣得渾身發(fā)起抖來。

    第41章 同眠   阿素很聽話地真把眼睛閉上了……

    高嵩面色陰沉不定,  目光在那三人身上逡巡,元劍雪翹起唇角,兩人目光交接時皆眸色深沉,  彼此都已心下了然。

    這本是一場做好的局,誰料局中子竟未入戲。高嵩回想起來昨夜之事, 方覺一切都不是巧合,本是布局人,  卻成局中子。他嘆了口氣, 自愧弗如, 然而也發(fā)現(xiàn)了一切的關(guān)鍵,李容淵定是故意邀陳、張二人去赴宴,從而給了元劍雪可乘之機, 既讓他有機會將那些兵甲送出去,  又為他做了不在場之證, 只是……高嵩想不通,李容淵究竟是發(fā)現(xiàn)那些兵甲, 又是如何將其運送出府,  而現(xiàn)在又藏之何處?

    不過是個失了圣眷的皇子, 竟明里暗里與他們高家作對,高嵩望了一眼自己身邊的左右統(tǒng)領(lǐng),心中憤恨不已,這二人原是自己的屬下,卻對李容淵奉若神明。也只有他,  竟不顧皇子身份,  愿意與這些粗魯?shù)奈淙私Y(jié)交。高嵩在心中頗為不屑, 但卻無法,他知道自己若說一句李容淵的不好,  只怕更難服眾。

    今日既一無所獲,自然不能治元家的罪,大約是要無功而返了。望著元劍雪好整以暇的身影,高嵩心道,今日且放你一馬,日后……想到此處,他微微露出些笑意,恐怕眼前之人還并不知道日后等著他們元家的是什么樣風(fēng)波。

    望著如流水般退卻的金甲武士,元劍雪捏得發(fā)白的手指終于松開了劍柄,高嵩雖鎩羽而歸,他心中卻一點都不輕松,如今阿耶還在刑部天牢,生死未卜,今日不過暫且躲過一劫,要想徹底洗清元家的冤屈,將阿耶救出來,還自有一番曲折。

    元劍雪知道,如今應(yīng)去找九殿下商議,他說不定還有辦法,然而他也知道,今日徹底與高嵩撕破了臉,這時候那么多雙眼睛,絕不能再去堂而皇之去找李容淵,否則若被有心人彈劾他結(jié)黨營私,經(jīng)營朋黨,恐怕局面更為不利。

    細細回憶今日之事,元劍雪一面思索金吾衛(wèi)將軍楊安提到刑部尚書鄭任與那位八品小吏余現(xiàn)究竟是何意,一面又好奇昨夜從府中運出那些兵甲現(xiàn)在究竟何處。出神間,有人緊緊撲進他懷里,元劍雪茫然低頭,才發(fā)覺是阿櫻。

    無論此前她多果敢,此時在自己身邊方露出受了驚嚇之后的委屈來。見她與自己親近,元劍雪心中頓生一陣憐惜,輕輕撫著她的背道:“莫怕,一切有阿兄,你只管安心讀書?!?/br>
    阿櫻攥著他腰間的玉帶道:“是不是耶娘都回不來了?”

    此前安泰親自料理完愛女的身后事,憂思難眠,幸有阿櫻這朵解語之花在身邊,才微微有了些笑模樣,因此阿娘有意將失了耶娘的甥女認作親女時元劍雪并未反對,只是想起早夭的阿妹,心中還是一陣痛。勉強壓抑下心神,元劍雪望著阿櫻有些憔悴的小臉,在心里打定主意,以后定要加倍地疼惜她。

    想到此處,元劍雪并未接阿櫻之話,只是細細問過她這幾日的飲食起居,聽聞一切皆好才放下心來,又喚過鄭司馬,讓他好好照管娘子,一切用度比照永寧在時的規(guī)格。

    見元劍雪避重就輕,阿櫻下了個決心,在他懷中抬起頭道:“阿兄勿瞞我,如今這樣的時節(jié),多一分力量就多一分希望,我年紀(jì)雖小,卻也盼著為阿兄分憂?!?/br>
    元劍雪未想到她竟如此懂事,剛欲開口,卻聽阿櫻道:“如今只有先見到阿娘,才能做下一步的打算?!?/br>
    見元劍雪蹙眉,她沉聲道:“我即刻便入宮覲見太后。”

    元劍雪一怔,思索片刻便覺得她所言無錯,阿娘被陛下禁足于宮中,恐怕也只有太后出面才能解此之局。竇太后雖是他的外祖母,但他畢竟是外男,自不能隨意入宮,但阿櫻卻不同,身為外命婦,出入宮禁自然比他要方便許多,并且不容易引起注意。

    元劍雪嘆了口氣,沒想到阿櫻比天真爛漫的阿妹尚小一歲,便有如此心智,望著她的目光頗有些不同。片刻后,他打定了注意道:“你且試一試,若是能見到太后,定要陳情力爭?!?/br>
    阿櫻鄭重點頭,元劍雪吩咐羅長史為她備一輛青牛車,點了兩位得力的女史與她同去。

    香車沿馳道飛馳,遠遠望見建福門闕樓,阿櫻便命車停了下來,只帶著兩位女史緩步行至門樓之下。值守的翊衛(wèi)聽聞她應(yīng)詔入宮覲見太后,并未心生懷疑,查驗了身份便許她入內(nèi),然而入宮后她卻并不向太后所居的清思殿而去,身邊的一位女史好奇道:“娘子這是何意?”

    阿櫻道:“方才謊稱應(yīng)詔,騙一騙翊衛(wèi)還成,若真到了清思殿,難眠不被攔下去?!?/br>
    那女史又道:“那如今是?”

    阿櫻道:“如今我們要先去見一見十三公主。”

    此前安泰被禁足于宮中的消息便是永仙傳出來,應(yīng)當(dāng)可以算作半個自己人。果然,她不過在鸞棲殿外求見,片刻后永仙竟親自出來迎。能讓她如此上心的原因只有一個,自是為了自己那位阿兄

    見阿櫻行色匆匆入宮,自然知道她來意,永仙蹙眉低聲道:“如今姑母被軟禁在宣徽殿,一概人等皆不許入內(nèi),恐怕要見一面很難?!闭f完又望著阿櫻,支吾道:“他……他還好嗎?”

    阿櫻察言觀色,知她心意,心念一轉(zhuǎn)道:“阿兄無礙,此前還問起公主來?!?/br>
    前半句是實話,后半句卻是她自己加上的,然而永仙十分受用,現(xiàn)出難得一見的的忸怩姿態(tài),只是片刻后又帶著愁色道::“聽聞長公主已一日一夜未用食水,父皇也著急得無法。”

    阿櫻知道宣徽殿是安泰出嫁之前的居所,卻沒想到她竟以絕食相威脅令皇兄放自己出宮,然而陛下不肯妥協(xié),兄妹二人便僵持至此。她想了一想,開口道:“為今之計,只能去請?zhí)蟪雒孀鲋??!?/br>
    永仙驚道:“太后鳳體欠安,父皇嚴(yán)令禁止旁人去打擾,怎能讓她為這件事煩心。”

    阿櫻嘆了口氣道:“事已至此,難道太后事后便不會得知嗎?現(xiàn)下尚且無礙,但若長公主真有三長兩短,只怕日后太后更要傷心,還不如趁尚可挽回,請?zhí)髲闹姓{(diào)停緩和。

    見永仙神情松動,阿櫻又道:“再者而言,若是陛下與長公主真鬧得不可開交,只怕于公主婚事有礙。”

    她說的直白,永仙微暈,擰了她的臉一把道:“哪個奴婢在那里渾說,我撕了她的嘴。”

    阿櫻笑而不語,永仙沉思一瞬道:“我?guī)闳ヒ娞?,然而非是為了我,而是為了父皇,他最是疼愛姑母,想必也不愿與她生了嫌隙?!?/br>
    紫宸殿中,博山爐騰起縷縷青煙,宣徽殿的內(nèi)侍跪在冰涼的玉磚上,汗如雨下叩首:“長公主將送去的食水都摔了,說要見陛下,宮人宦官跪了一地,誰勸也無用?!?/br>
    景云帝聞言,怒而拂袖道:“朕親自去?!备]太后育有三子,高齡才得一女,因生在亂軍之中,是他這個兄長抱著幼妹,以馬奶將她一點點喂大,兄代父職,從小嬌縱,未出嫁前要什么給什么,因此才養(yǎng)得出她驕矜的性子來。

    見他真動了怒,一旁嫵婉的高后柔聲道:“陛下是為了她好,長痛不如短痛,若此時服了軟,恐怕要前功盡棄?!?/br>
    景云帝知她所言不錯,嘆了口氣,高后挽著帔子款步行至他身側(cè),侃侃論道:“當(dāng)初元子期經(jīng)天緯地之才,尚主斷送仕途。他當(dāng)真愿意娶公主?不過是為了自折羽翼以令陛下放心,恐怕終究不甘心?!?/br>
    “此前陛下經(jīng)不住長公主懇求,任其為朔方節(jié)度使督戰(zhàn)北疆,不過也抱著他若敗了,便能堵住長公主的口,卻沒想到,戰(zhàn)事竟然逆轉(zhuǎn),不過也引出了他的報復(fù)的心。當(dāng)年若不是鬧出了那樣的事,長公主又如何會下嫁。即便元子期在封地不曾聽聞,這么些年,他大約也知道了七七八八,那樣的事有哪個男人能忍得下,更何況是元子期,竟未和離,只怕……”

    見景云帝神色不豫,高后頓時收言,她知道那件事是面前的帝王心中禁忌,點到即止就好,于是眸色一轉(zhuǎn)道:“總不能任長公主被元家拖著,就這么苦熬下去?!?/br>
    見景云帝神色不豫,高后自知她的一番話已抓住要害,而就在此時,又有一位內(nèi)侍神色慌張闖了進來,伏地道:“陛下,長公主……長公主她……”

    景云帝怒道:“她什么?!?/br>
    那人顫聲道:“長公主自盡了?!?/br>
    景云帝聞言面色一白,轉(zhuǎn)身大步向殿外走去,身后的內(nèi)侍慌忙跟行,尚輦局奉御就候在殿外,不待儀仗齊備焦急的帝王便命車駕駛向宣徽殿。高皇后望著御輦后滾滾的煙塵,絞緊了手中的綢帔,就只差……只差一步,竟又功虧一簣。

    景云帝邁入宣徽殿中之時,正見高高的架梁上垂下一幅白綾,安泰的人倒還好好站在高凳上。他倒氣笑了,就知道是嚇唬他,但自己還是沉不住氣急匆匆而來,現(xiàn)在不僅氣不起來,反而欣喜若狂,幸好人無事。他輕咳一聲,沉聲道:“下來,成什么樣子?!?/br>
    然而安泰卻不給他臺階下,背身道:“以后阿妹再不能陪阿兄了,望阿兄自己保重?!?/br>
    景云帝怒道:“便是為了一個男人,何至于此,朕說過,待查清事實,若是冤枉了他,自然會放了她,你又是何苦?”

    安泰冷笑道:“只怕在兄長心里,是打定主意要將這謀反之罪扣在我們頭上?!?/br>
    景云帝聞氣不打一處來,厲聲道:“好一個我們,那你知不知道,他要謀的是李家的天下?”

    安泰轉(zhuǎn)過身道:“陛下連這種話也要信,如何之謀?”

    景云帝見她神情憔悴,嘆道:“你先下來?!?/br>
    安泰一動不動,景云帝怒道:“你只記得自己是元家的媳婦,卻不記得自己是李家女兒,如此行事可對得先帝與太后?”

    他話音剛落,便聽有一個蒼老的聲音道:“何事對不起朕?”

    那聲音景云帝再熟悉不過,是年輕時便殺伐果斷的竇太后,她執(zhí)政多年,即便如今老邁,氣勢依舊不減。竇太后在阿櫻與永仙的攙扶下走入宣徽殿,景云帝去扶她,竇太后卻只望著白綾前的安泰道:“告訴阿娘,是怎么回事?!?/br>
    見驚動了親娘,安泰即刻下了高凳,伏在她身前,哽咽道:“兒不孝,以后不能在母親膝前承歡了。”

    竇太后撫著她的烏發(fā)道:“這說的都是什么話?!卑蔡┩搜垡慌砸粋€頭兩個大的景云帝,低聲道:“阿兄如今做了皇帝,就再不顧念兄妹之情了?!?/br>
    這句話簡直字字誅心,景云帝知道竇太后平素最疼愛幼女,只怕這個鍋要自己背了。果然竇太后責(zé)備的目光掃過,他辯之不及,結(jié)舌而立。

    竇太后嘆道:“即便不顧念你娘這半截入土的人,你總要想一想鯉奴和阿素,自己也是做了娘的人了,怎么還如此荒唐?!?/br>
    安泰聞言眼圈一紅,想到早夭的愛女,再忍不住,流淚道:“我可憐的女兒,地下那么黑,為娘這便去陪你”

    竇太后顫聲道:“你去做什么。”

    安泰拭干眼淚道:“我的女兒死得不明不白,如今夫君也被下獄了,兄長既然要逼死我,我便不活了?!?/br>
    景云帝未料到此時阿妹竟將阿素夭折一事在竇太后面前抖了出來,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竇太后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刻便明白這情況,心中大慟,幾乎暈厥,景云帝趕緊扶住她,竇太后卻甩開他的手,顫顫巍巍道:“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見她情緒如此之激動,景云帝與安泰二人皆不敢開口,竇太后道:“好,好,你們?nèi)缃翊罅?,長本事,一個個學(xué)會瞞朕了。”

    見阿娘幾乎站立不穩(wěn),安泰上前扶著她,只覺她渾身顫抖,流著淚,緊緊抱住她??匆姲⒛锱c阿妹抱著一起痛哭,景云帝眼前一黑,只覺得方好了的頭風(fēng)立刻發(fā)作起來,慘白著臉道:“扶太后去休息。”一旁瑟瑟發(fā)抖的宮人頓時戰(zhàn)戰(zhàn)兢兢上前。

    竇太后并非尋常女流之輩,心志堅定于常人,并不一味沉浸在悲痛中,平復(fù)下即刻道:“心肝兒的事要查清楚,皇帝要給朕一個交代?!?/br>
    又望著安泰道:“你阿兄是皇帝,他也有自己的苦衷,你不可過分為難他。”

    安泰道:“我只盼阿兄能還我與元郎一個清白?!闭f完望著景云帝道:“阿兄今日不是派人去抄我家,可抄出什么來了?”

    景云帝頓時面上掛不住,今日萬騎羽林將軍已經(jīng)來回報,并未有任何發(fā)現(xiàn),但這消息安泰竟然也知道了,他望了一眼一旁的永仙,頓時知道是自己這愛女透露的消息。景云帝嘆了口氣,今日他還真有一瞬間不禁懷疑,難道自己真的錯怪了元子期。

    竇太后聞言嘆道:“皇帝行事也要講求證據(jù),豈可輕信讒言?!彼庥兴?,景云帝即刻肅然道:“兒受教?!?/br>
    安泰見他表情,知道自然一無所獲,低聲道:“倘若真有什么,怎么什么也搜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