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記 第24節(jié)
她望著景云帝流淚道:“我是阿兄一手帶大,又怎么會做阿兄不利之事。” 景云帝道:“你自然不會,只是……” 安泰打斷他,方才動之以情,現(xiàn)在需曉之以理,她低聲道:“陛下也不用擔(dān)心元郎,即便是前朝的皇族又如何呢,這么多年過去了,一切已成定局,我們只想安安靜靜做外藩,永遠(yuǎn)為陛下守北疆,若陛下不放心我們在長安,也不愿我們回封地,我情愿和元郎帶著鯉奴去涼州,再不踏入長安一步?!?/br> 景云帝斷然拒絕道:“朕怎么舍得你去那蠻荒之地受苦?!?/br> 安泰道:“若是不去,只怕有一天陛下又要將那莫須有的罪名扣在我們頭上?!?/br> 景云帝望了望竇太后,又望了望安泰,他知道今日之事他若不表態(tài),恐怕不能善了,做兒子與做兄長總要退讓一步,他嘆了口氣道:“阿妹也別多心,既然這事已經(jīng)查清楚了,朕想與你做一門婚事,將永仙指婚與鯉奴,我們做一門親家,這樣你總可以放心?!?/br> 一旁的永仙猛然抬頭,安泰也極驚訝,竇太后緩緩道:“鯉奴是個好孩子,將小十三托付給他,做阿婆的也放心。” 見阿娘如此說,安泰知道這是阿兄給出的一張包票,只能默然點(diǎn)頭。 景云帝嘆了口氣,柔聲道:“太后病體初愈,不易傷神,還是請移駕清思殿?!?/br> 竇太后極緩慢地點(diǎn)了點(diǎn),安泰恍然覺得,記憶中強(qiáng)勢的阿娘此時仿佛一下老了許多歲,她攙扶著竇太后上了鳳輦,景云帝輕聲道:“一天一夜水米未進(jìn),你也用些膳食?!?/br> 安泰望著臉色蒼白許是頭風(fēng)又犯的阿兄,低聲道:“我陪一陪阿娘,便要回去了。” 說完期望地望著阿兄,等他應(yīng)允自己出宮,景云帝望了她片刻,終于嘆息道:“也罷?!?/br> 出了建福門,望著身后自己曾生活過十幾年的巍峨宮殿,安泰忽然泰感到如釋重負(fù),她拉起阿櫻的小手道:“幸好今日有我的阿櫻?!?/br> 阿櫻乖巧拱進(jìn)她懷里,輕聲道:“幸好阿娘平安。” 安泰吻了吻她的發(fā)頂,想起自己早夭的女兒,打定主意要加倍補(bǔ)償她缺失的母愛。 安泰回到王府之后才想起另一件事,今日兄長雖放了她回來,卻并未開口放元郎。她知道兄長心中疑慮未消,所謂指婚,也可能只是權(quán)宜之計,想到此處,不禁忐忑。 元劍雪見到安泰自然是極驚喜,將昨夜之事細(xì)細(xì)講與安泰,安泰方知道原來這次竟如此驚險,欣慰小九果然可堪大用,又憤怒竟真有人欲置元家于死地。至于這幕后之人,不言而喻,自然與高家脫不開干系,只是不知道他們背后又是什么樣的勢力。 聽元劍雪又提及鄭任與余現(xiàn),安泰忽然想起一件事來,頓時呼吸急促,她思索了片刻,提筆寫下一封信,封好交與元劍雪道:“將這封信送與你九表兄?!?/br> 元劍雪遲疑道:“如今這么多雙眼睛盯著我們,若明目張膽將他牽涉進(jìn)來,恐怕不妥?!?/br> 他話音未落,一旁便有個聲音怯生生道:“興許,我可以試一試。” 元劍雪轉(zhuǎn)頭,發(fā)覺是阿櫻,她從他手中拿過那封信,沉聲道:“這件事交給我罷?!?/br> 今日方知她行事穩(wěn)妥,元劍雪望了眼安泰,見她也是一樣的神情,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此事須得做的悄無聲息?!?/br> 阿櫻點(diǎn)了點(diǎn)頭,元劍雪憐愛地揉了揉她的頭,囑咐道:“路上小心些?!?/br> 此時未時已過,阿素只覺這一覺睡得極香甜,她朦朦朧朧睜開眼,正對上李容淵秀澈的眼,自己奶貓似的拱在他懷里,有熱度攬在自己腰上,是李容淵修長的手。她的腰細(xì)得他的一只手都握得過來。 阿素極窘迫,這成什么樣子,怎么竟睡到了他懷里。下意識打開李容淵的手,死命從想從他懷里掙出來,卻被牢牢禁錮。 李容淵捏了捏她細(xì)瘦的脊骨,才淡淡評價道:“硌手?!?/br> 他的語氣極不滿意,阿素氣結(jié),明明被占了便宜的是她,倒好像他吃了虧似的。 見她一臉不平,李容淵以拇指擦掉她唇畔的一點(diǎn)濕潤,低聲道:“睡得那么香,還打小呼嚕。” 阿素面色微紅,原來她睡相這么不好么。說話的時候,李容淵俊美的臉在面前放大,阿素覺得自已一點(diǎn)都動不了。 他眸色深沉,忽然道:“閉眼?!?/br> 阿素很聽話地真把眼睛閉上了,似乎有人湊近。 皮膚能感知到一絲熱度,以及屬于他的,獨(dú)特的幽靜氣息,阿素覺得整個人都暈暈乎乎的。然而忽然響起叩門聲打斷了一切。 阿素一驚,意識回落,她睜開眼睛,正見李容淵深邃的五官在近前,近得可以一根根數(shù)得清他濃密的睫毛。他低著頭,眸色深不見底,似乎正尋她的嘴唇。 阿素的臉?biāo)⒁幌录t了,猛地推開他,李容淵一怔,卻捉了個空。阿素急急要下榻,拼命逃命的樣子。 叩門聲還在繼續(xù),李容淵心情不好,隨手抄起一件東西丟出去 薄胎紅釉天青瓷枕頓時在青玉磚上碎成了八瓣。 察覺到室內(nèi)之人的怒氣,朱雀道放低道:“殿下,有人求見?!?/br> 阿素已爬到榻邊,卻被他攥著腳踝。李容淵根本不理朱雀的聲音。阿素努力掙扎,又蹬翻了榻角的金狻猊香獸。 阿素越掙扎,他越怒氣上涌,只覺得心涼,焐了這么久一點(diǎn)也沒焐熱,見到他就像見了鬼。 聽見里面瓷器碎裂的清脆聲音和重物翻倒的聲音,朱雀有一瞬猶豫要不要推門而入,但她深知李容淵性格,只能站在門外。 聽見里面漸漸平靜下來,朱雀再次低聲道:“是長平縣主,送來一封長公主的書信?!?/br> 阿素一驚,是阿櫻來了,那是她家有什么事情?阿素頓時停止了掙扎。 然而她不掙扎,李容淵也沒有更高興一些。 阿素抬眸望著他,期期艾艾道:“殿下……不去看一看?” 見李容淵不答,她咬著嘴唇,低聲道“興許,真的有什么事情。” “你想我去么?!崩钊轀Y居高臨下打量著她。 阿素茫然點(diǎn)了點(diǎn)頭。李容淵不發(fā)一言,卻起身走出帳幔之間。 第42章 嫉妒 她身上若有若無的檀香氣息,與他…… 見李容淵走了出去, 阿素趕忙從榻上下來,走到外間之時,正見朱雀已命飲瀾和聽風(fēng)備好青鹽熱水, 入內(nèi)伺候盥洗。 李容淵接過飲瀾端來的茗茶,漱在一旁的唾壺之中,阿素小心捧來一條用熱水打濕的帛巾遞與他,李容淵接過帛巾并未自用, 而是讓她站著, 仔細(xì)將她睡花的小臉抹了一遍。 被巾帛的熱氣一蒸,阿素頓時清醒許多,凈了面神清氣爽,她倒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識按住李容淵的手, 想接過那臟了的巾帛, 然李容淵卻并未在意,以她用過的巾帛擦了擦手, 方擲在一旁。 伺候李容淵更衣之時, 阿素才發(fā)覺方才在榻上自己掙脫得太用力, 指甲在李容淵手腕上深深撓了一道。他掌中本有刀割傷,還未好透,如今一道鮮紅的印記高高腫了起來,甚為明顯。阿素慌忙去尋傷藥,然而待她端著藥回來, 已不見李容淵的身影。 阿素怔怔握著瓷瓶, 思索阿櫻此行的目的,只盼不要是阿兄又出了什么事才好。 此前朱雀已引阿櫻到北苑東廂稍待,又命兩位身姿輕曼的婢女在敞闊的軒室為其奉茶, 可只等到煮好的茶粥都涼了下來,阿櫻依舊未等到李容淵的身影。 未免引人注意,此次阿櫻輕車簡行,身邊只帶了一位嬤嬤。這位從小看顧她長大的邱嬤嬤是打?qū)m中出來的,又隨她一同到長公主府,并不曾受過這樣的冷落,心中未免不快。阿櫻卻握著她的手低聲道:“如今我們是來求人,多等一些時間也無妨?!比缃褚堰^了午,李容淵尚未起,阿櫻不由有些疑心,究竟是什么人絆住了他。 邱嬤嬤聞言雖按捺下心神,卻在心中想,不過是諸皇子中未封王的一位,九殿下的架子也未免太大了些,連長公主府來的人也不放在眼中。想到此處便將氣都發(fā)在那兩位侍茶的婢女身上,指揮她們團(tuán)團(tuán)圍著伺候。阿櫻卻喝止住她,溫柔有禮吩咐那兩位婢女若有事可先行退下。那兩人對望一眼,福身而拜,對這位不擺架子的貴女倒心生好感。 不過邱嬤嬤也就意難平了片刻,待李容淵邁入軒室之中,望見他颯踏凜然的身影,頓時心生懼意,再不敢若方才那般趾高氣揚(yáng)。 阿櫻也極驚喜,而李容淵只淡淡望了她一眼。阿櫻取出安泰寫與他的信遞過。李容淵展開看了看,微微蹙起眉峰。 “九哥哥,如何……” 阿櫻有些緊張地望著李容淵,她實(shí)是好奇安泰在信中寫了什么,然而李容淵似乎并無心與她解釋。起身走到書案前,即刻有婢女上前為他研墨。 他取過一支紫毫,揮筆寫下一封回信,以火漆封好遞與阿櫻道:“帶回交與長公主?!?/br> 整個過程不過一刻,李容淵語氣冷淡。阿櫻心中極委屈,曾經(jīng)他待她也很好,閑暇時會關(guān)心她的功課,也會夸她書讀得好。她心中有小小的歡喜,在這方面,自己比表姊簡直強(qiáng)上太多。每次與李容淵談?wù)撍肋h(yuǎn)不懂的話題,望見她帶著艷羨的眼神,阿櫻便會感到無上的快慰,至少在才情這方面,憊懶的她永遠(yuǎn)也及不上自己。 然而后來阿櫻發(fā)覺自己錯了,錯的離譜。 那日她見阿素不過才抄了兩卷書便伏在案上睡著了,以為李容淵定會嫌她整日偷懶,卻沒想到他緩緩踱到她身邊,卻翹起唇角,將她身下的素箋抽了,見她還不醒,又卷起握在手中在她肩上輕輕一敲。 阿素方迷茫抬頭。李容淵擲了素箋道:“不想讀便不讀。”見她神色猶豫,又俯身在她耳畔低聲說了句話,阿素臉上便立刻流露出歡喜的神色來,起身與他同出。 那時的她看著這一切,只是悄悄站在一旁,緊緊絞著手中的帔子,而阿素非但不避,反而欣喜上前拉住她的手,悄悄道:“等我回來,給你帶好吃好玩的?!?/br> 她心中百般不痛快,掙開手,轉(zhuǎn)身便走了,阿素怔怔望了她的背影許久,后來真拿了個糖人回來,怯怯問她怎么不高興。她狠狠將那糖人扔在地上,摔成了八瓣,阿素雖然心疼,還傻傻上來哄她。 明明就是生她的氣,她竟然還要來來問。 她這表姊是金屋蜜罐里養(yǎng)大的,才會如此不諳世事,阿櫻冷漠地想,然而若不是有一個好的出身,有耶娘阿兄的疼愛,又怎會如此天真嬌憨?此時她并不羨慕阿素,因?yàn)?,現(xiàn)在這金玉榮華,耶娘阿兄的疼愛,郡王之女的名分、實(shí)封,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了。 想到此處,阿櫻微微垂下長睫,再抬頭望著李容淵,換上一幅楚楚堪憐的神情。 不知從什么時候,一切都不同了,他們的關(guān)系竟淡薄至此。然而……不急,這世間再也沒有阿素,她還有許多時間來改變這一切,包括他對她的態(tài)度。阿櫻嘆了口氣,曾經(jīng)的不甘與嫉妒漸漸平復(fù),凝眸望著李容淵道:“九哥哥的傷,可好些了?” 方才她便注意到李容淵手上的刀傷未愈,又有一道紅痕高高腫起,是指甲撓的,新鮮的樣子。究竟誰傷到他?阿櫻腦海忽然中浮現(xiàn)起沈家那小娘子來,難道方才他房中之人便是她?她的直覺一向很敏銳。 沈家五娘,她見過一次,美則美矣,卻依舊是天真的樣子,倒與……倒與她那表姊有些像。無怪李容淵將她放在身邊,他向來喜愛這樣的。然而阿櫻卻對這種天真有著與生俱來的厭惡,也不信李容淵對她是真心,心下安慰自己道,他不過是一時新鮮才將她放在身邊,過一段時間也就淡了。 想到此處阿櫻柔聲道:“讓我看一看?!闭f完伸手想托起李容淵的手掌,然而他卻拂袖起身,望著朱雀淡淡道:“送縣主回府?!?/br> 望著李容淵徑自而去的背影,阿櫻緊緊抿起嘴唇。然而她向來有分寸,知進(jìn)退,見如此局面自也不再多言,起身一福,帶邱嬤嬤告辭而去。 她大方端莊,禮數(shù)周全,懂事得叫人心疼,朱雀親自送她出府。 她們乘肩輿方行到一處花叢畔,忽然奔出一只白狐貍來。那肩輿一晃,白狐貍被一位婢女捏著頸后皮毛拎在手中,那婢女擦了擦汗道:“總算抓到你了?!?/br> 阿櫻聞聲而望,見從那婢女身后又走出一位小娘子來,接過白狐貍抱在自己的懷里。她心中一頓,方才還想到沈家五娘,沒想到竟真遇到了她。她身邊婢女與李容淵府中之人打扮不同,想必是自己從家?guī)淼摹?/br> 這一主一仆,自然便是阿素與琥珀了。 阿櫻見五娘抬頭,怔怔望著自己,那神情與阿素真有幾分些像,心中沒由來一陣厭惡,淡淡吩咐道:“走吧。”她坐的肩輿重又行起,只是經(jīng)過抱著狐貍的五娘身側(cè)時,阿櫻隱隱聞到她身上若有若無的檀香氣息,與他慣用的一模一樣。 果然,想必方才九哥哥房中之人定是她了,還真是……得寵。 阿櫻心事重重上了馬車,那車廂極寬大,鎏金香球散發(fā)著寧神的香氣,紅泥火爐上煮著熱水,霧氣氤氳。 然而并不著急回王府,阿櫻只是命馬車原地不動,取過李容淵寫與安泰的那封信,將上面的火漆貼在灌好的湯婆子上,煨得軟了小心撕下來,抽出信來細(xì)細(xì)讀了一番。 她身旁的邱嬤嬤道:“信中說什么?” 阿櫻道:“是前日有位工部的八品小吏在獄中被冤屈致死,姑母讓九哥哥以事此彈劾刑部尚書鄭任,然而他卻不愿意。” 邱嬤嬤自然不懂這些,阿櫻仔細(xì)思索了一番,將火漆烤化重新封在信上,才命馬車起駕回府,卻命其緩行。 車夫雖不懂其意,卻按吩咐行事,所以到達(dá)興道坊時,天色已不早。此時距靖北王元子期被押入刑部大獄已過去了兩日,安泰憂慮夫君,此時見到阿櫻歸來,粉臉在寒風(fēng)中凍的通紅,不禁憐惜道:“怎么回來如此之晚?!?/br> 邱嬤嬤正要回話,阿櫻忽然怯怯道:“我不敢說?!?/br> 她言語中似有深意,安泰攬著她坐在身邊,疼惜道:“但說無妨?!?/br> 阿櫻低聲道:“今日我去見九哥哥,命人通傳說是姑母要我來,可是我在軒室中等了許久也不見他來。我想若無事,他定然不會耽擱,許是讓什么事情絆住了。問了府中的女史說是還未起……” 安泰蹙眉道:“小九平日向來勤政,怎會如此憊怠?” 此時邱嬤嬤已然會意,意有所指道:“許是被什么人纏住了,今日見九殿下手都被抓傷了一道,想必是個潑辣性子。” 安泰聞言神色不豫,邱嬤嬤察言觀色繼續(xù)道:“聽聞殿下身邊,也只有一位沈家的五娘……” 安泰嘆了口氣道:“我知道,是亭暮的女兒?!?/br> 阿櫻好奇道:“不是說她是九哥哥收的女弟子,跟在身邊讀書。” 安泰面色有些不好看,向著邱嬤嬤道:“以后不許對縣主說這些輕浮之事,教壞了她?!?/br> 邱嬤嬤趕忙應(yī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