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記 第25節(jié)
阿櫻忽然道:“這位五娘的父親,可是刑部的沈侍郎。” 安泰道:“不錯(cuò)。” 阿櫻喃喃道:“無怪乎九哥哥看了阿娘的信,說那件事要先緩一緩?!?/br> 安泰接過阿櫻遞來的信,拆了火漆展卷而閱,果然李容淵并未答應(yīng)此時(shí)彈劾鄭任之事。 安泰掩卷沉思,片刻后道:“你是說,小九不答應(yīng)這件事,是因五娘的緣故?” 邱嬤嬤聞言在一旁道:“拔出蘿卜帶出泥,沈侍郎在刑部任職多年,難免不與他那姓鄭上司蛇鼠一窩?!?/br> 她的話雖通俗直白,卻似有道理。阿櫻即刻道:“若真如此,九哥哥雖不愿違背阿娘,卻難保那五娘為了沈家,在九哥哥面前使什么心機(jī),迷惑他心智,耽誤了阿娘的事?!?/br> 她話音剛落,便聽元劍雪道:“她并不是那樣的人?!?/br> 安泰望向推門而入的愛子,面帶疑色,元劍雪自知失言,不再說話。 阿櫻察言觀色,知安泰此時(shí)即便不信挑撥,心中也必有芥蒂,需好好把握機(jī)會,轉(zhuǎn)而望元劍雪道:“阿兄也識得五娘?” 安泰眸色深沉,一旁的邱嬤嬤恍然道:“無怪世子識得她,上次那傷藥便是五娘送來的?!?/br> 這是阿櫻在車上教她說的話。 前日元劍雪曾收到李容淵府中特有的傷藥,卻是沈府三娘送到了,阿櫻百思不得其解,今日見到五娘與琥珀忽然醒悟,應(yīng)是五娘命身邊的婢女先將藥送與三娘,又假托三娘之名送來府上,于是這般囑咐了邱嬤嬤,果然她話一出口,元劍雪并沒有反駁。 邱嬤嬤笑道:“平白無故送藥,沈家的這位娘子,果然心思活絡(luò)。之前不過只見過世子一面,便上了心……” 安泰沉聲道:“下去吧?!?/br> 聽得出她語氣中的不悅,邱嬤嬤頓時(shí)退在一旁。 元劍雪知道阿娘向來不喜輕浮之人,即便未信這些話,也對五娘失了好印象。 安泰似有心事,揮了揮手命身邊之人退下,阿櫻也帶著邱嬤嬤福身而退,元劍雪最后闔上門,只留阿娘在房中獨(dú)自沉思。 走到廊下之時(shí),他望著阿櫻道:“今日,你為何要對阿娘說那樣的話。” 他語氣鄭重,似有責(zé)備。阿櫻抬頭望著他,眸子涌起一片霧氣:“如今阿耶身在刑部天牢,只怕有人要對他不利,阿娘說要彈劾鄭任,自是認(rèn)定了他是首兇,我只怕有人從中作梗,耽誤了阿娘所謀之事。即便阿兄怪我多嘴,我也是一定要說的?!闭f完便落下淚來。 元劍雪見她一片拳拳孝心,柔聲嘆道:“有些話若說的不得當(dāng),恐會引人誤解,譬如今日。你還小,不懂這些,原也應(yīng)當(dāng),阿兄并不是怪你,只是以后需謹(jǐn)言慎行。” 阿櫻點(diǎn)了點(diǎn)頭,鄭重應(yīng)了。 第43章 同騎 他本五官深邃,如此更英氣逼人…… 阿櫻走后, 阿素抱著白團(tuán)子望著肩輿遠(yuǎn)去的影子,只覺得高高在上的她陌生得很,再不是記憶中那個(gè)與她無話不談, 解語貼心的阿妹。 也不知李容淵與阿櫻談得如何,阿素想,似乎頗有些不歡而散。雖如此,她卻在心里相信, 這一次李容淵既愿意施以援手, 情況也許不至于向前世那樣壞。只是……如今有另一樁事縈繞在她心中。前世阿耶也如這次一般被押在刑部天牢,雖然刑部對七品以上的官員并無刑罰權(quán),需待大理寺、御史臺三司會審,然而阿耶卻最終枉死牢獄,自是有人于其中做了手腳。 前世這是一樁無頭公案, 阿娘從未告訴過她細(xì)節(jié), 阿素只從事后的蛛絲馬跡推斷出,也許這件事, 如今的刑部尚書, 銀青光祿大夫鄭任脫不了干系。畢竟后來他不知如何得罪了阿娘, 先被貶了官,后來落得滿門抄斬,株連九族的下場。想到此處阿素喚過琥珀,囑咐她回去沈府去打聽打聽,最近鄭任可有什么動靜。畢竟五娘的阿耶沈陟是刑部的官員, 定然對頂頭上司的風(fēng)吹草動了然于心。琥珀雖不解其意, 卻欣然應(yīng)允,她此前剛好得了月銀,趁此機(jī)會可去東市的藥材鋪?zhàn)咏o得了風(fēng)濕的父親抓些藥送去。 望著琥珀輕快離去的身影, 阿素抱著白團(tuán)子,慢吞吞向著東苑而去。今日她雖惹怒了李容淵,但瞧方才他對自己的態(tài)度,又像是不怎么惱了。如今那人的心思可越發(fā)越難拿捏了,而自己身家性命盡系于他,只能要打起精神好好伺候。 然而阿素還未走到東苑,便見聽風(fēng)命人給一匹皮毛光得像黑緞子似的四肢修長的高頭駿馬套轡,正是那日馬毬賽李容淵曾騎過的愛騎黑颯露。阿素心中一動,上前一步湊到聽風(fēng)身前打聽道:“郎主可是要出門去?” 聽風(fēng)還未回話,阿素便見不遠(yuǎn)處一個(gè)頎長俊逸的身形,正是李容淵。他今日著銀滾邊窄袖袍,腰間玉帶環(huán)佩,烏發(fā)束以玉梁冠,他本五官深邃,如此更英氣逼人。 阿素向來知道他生的俊美,見他今日雖只著常服,卻矜貴之氣盡顯,不由多瞄了兩眼。也就是一瞬,她的目光被李容淵敏銳捕捉道,他望著她無聲令道:“過來?!?/br> 阿素?zé)o法,只得抱著白團(tuán)子走到他身前,見他像是要出門的樣子,不由好奇道:“殿下……可是要出府?” 這本是僭越,然而李容淵并沒有責(zé)她,反而漫不經(jīng)心走到馬前,愛憐地理了理黑颯露的馬鬃。 今日不朝,李容淵如今領(lǐng)弘文館學(xué)士常參,此前辦差事以陛下特使之名,除應(yīng)太子之要理東宮之事,每一旬有一日可以休沐,算起來正是今日。前幾次他不是在府中手不釋卷,便是邀弘文、崇文二館學(xué)士學(xué)子于府中治學(xué),倒鮮少有出門的時(shí)候。 而這些人在府中所談?wù)摰?,也并非時(shí)事,而是文史道論,賞的則是書畫音舞,如此一來令她那位生性多疑的皇帝阿舅也十分滿意。阿素知道這便是李容淵最明智的地方,看似寄情書卷,毫無政治野心,卻在以此暗暗培植黨羽。要知弘文生皆皇親國戚子弟與京中職事三品以上官員子弟,入仕前途一片光明,可謂皆是未來?xiàng)澚?。在她印象中,這其中不少人日后都成了李容淵的親信。 而今日,李容淵一反常態(tài),居然要出門。阿素猶豫了一瞬,想到昨夜李容淵囑咐阿兄將那些兵甲都運(yùn)出府去,不可能沒有下文,也許此刻正是要去處理此事,想到此處她終于忍不住大著膽子道:“殿下……能不能帶我同去?” 這話說完阿素極其忐忑,沒料到李容淵卻翹起唇角,瞥了她一眼道:“帶你同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要看,你究竟能做些什么?!?/br> 說完,李容淵閑閑伸出手,將白團(tuán)子從她懷里拖了出來,撫著它光滑的皮毛。白團(tuán)子似也感到危險(xiǎn)的氣息,在他手里發(fā)著抖。阿素艱難地吞咽了一下,知道這是李容淵拋出的餌,然而實(shí)在有些誘人,她還是忍不住咬鉤,低聲道:“自然……自然聽殿下的話,殿下讓我做什么便做什么?!?/br> 李容淵似乎對這答案還算滿意,阿素松了口氣,卻聽他淡淡道:“會騎馬嗎?” 阿素一怔,李容淵轉(zhuǎn)身吩咐了一句,他身邊的馬奴便恭順地退去,片刻后牽來一匹矮腳棗紅馬。前世阿素看過幾場馬毬,知道這矮腳馬產(chǎn)自蒙古,性格溫順,極富耐力。而其中最珍貴的一種正是棗紅色,千里奔馳,流汗如血。 阿素望著面前的小紅馬眼神發(fā)光,它才剛長大,套好了馬鞍一分不高一分不低,正適合她的身高,阿素不由有些懷疑,難道這馬是李容淵專門為她準(zhǔn)備的,不過很快她便否定了這樣猜測,這馬太貴重了些,恐怕是蒙古王進(jìn)來的貢品,又怎么能來給她糟蹋呢。 見阿素神色遲疑,李容淵倒沒有不耐,只是松手放了白團(tuán)子,從身后攬著她的腰,輕輕一托,便將她送上了小紅馬。阿素有些害怕,下意識抓住他的手。說來慚愧,前世阿兄看她看得太緊了些,從未有讓她獨(dú)乘一馬的機(jī)會。小紅馬在她身下溫柔地打了個(gè)響鼻,阿素既興奮又緊張,李容淵牽起她的手握住韁繩,撫了撫小紅馬的背,它竟真的邁開四蹄走了起來。 阿素緊緊攥著韁繩,小紅馬被勒得不舒服擺了擺頭,李容淵扶著她的腰,低聲道:“放松些?!闭f完引導(dǎo)小紅馬在場中緩步而行。興許是他帶的好,阿素不用費(fèi)什么力氣小紅馬便走得按部就班,沒過多久她有些得意起來,松開李容淵的手,想自己駕馭身下之馬。 小紅馬脫了管制,頓時(shí)撒歡狂奔起來,阿素一驚,扯住韁繩卻停不下來,接著便是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在阿素以為自己定要摔斷胳膊腿時(shí),已被牢牢扣著腰,從馬上抱了下來。被李容淵摟在懷里,場地之外還有許多人在看,阿素不好意思,掙開他的手下了地。 李容淵嘆了口氣,阿素心中一沉,她沒過關(guān),他不帶她去了。想到此處,不由不服輸?shù)溃骸霸賮恚 闭f完扒著馬鞍,又艱難地爬上了小紅馬。這次她著意觀察李容淵的動作手勢,又騎了一圈,倒?jié)u漸有模有樣起來。她雖嬌生慣養(yǎng),卻頗有些執(zhí)著,即便大腿內(nèi)被磨的生疼,依舊咬牙堅(jiān)持,終于可以不用李容淵扶著也能駕馭那匹小紅馬。 阿素興致勃勃騎著馬在場中轉(zhuǎn)了一圈,再轉(zhuǎn)到李容淵身前便有些得意,然而想下馬時(shí)卻是一僵,騎了這么半晌,兩條大腿和腰背已經(jīng)酸痛得不像是自己的了。她抽著氣下了馬,眼淚差點(diǎn)沒掉下來,卻還要作沒事的樣子,望著李容淵道:“這樣總可以了吧。” 李容淵攬著她,在她腰骨上捏了一把,阿素身子立刻就軟了,淚汪汪道:“疼?!崩钊轀Y低笑道:“那……還要同去嗎?” 阿素狠狠點(diǎn)了點(diǎn)頭,李容淵不說話,命人又牽過一匹馬來,阿素抬頭,發(fā)現(xiàn)居然是黑颯露。那馬身量甚高,阿素退了一步,正撞進(jìn)李容淵懷里,她卻無暇顧及,只在心里想,不會要我騎它吧? 李容淵望著她不說話,阿素?zé)o法,扯著馬鞍,艱難地翻身上了馬。黑颯露四肢修長,阿素坐得高高的,心中沒由來一陣恐懼。李容淵本牽著韁繩,此時(shí)將韁繩交到她手里。感覺黑颯露動了起來,阿素緊緊閉上眼睛,忽然身后傳來溫度,他也上了馬,伸手從身后將她緊緊攬?jiān)趹牙?,握著她的手牽著韁繩,身下的坐騎急速飛馳起來,風(fēng)從耳邊呼嘯而過。阿素終于安下心,悄悄睜開眼睛,發(fā)覺身邊景物急速后退,既緊張,又好奇,然而他們奔馳得向風(fēng)一樣快,阿素只能緊緊地,緊緊地縮在身后之人的懷里。 李容淵從身后攬著她的腰,在東苑疾馳整整一周,黑颯露停下時(shí),阿素只覺得酣暢淋漓,與此前自己騎那匹小紅馬的感覺完全不同,這才真的是縱馬的快意,只是全程她都緊緊貼在身后之人懷里,想到此處不由面熱。 李容淵下了馬。阿素高高坐在馬上,望著他揚(yáng)起的唇角,不由醒悟,他根本就是故意。李容淵將她抱下馬,望著她道:“還要一同去?” 阿素咬牙點(diǎn)頭,李容淵望了她片刻,對朱雀吩咐道:“去給她打扮一下?!?/br> 半個(gè)時(shí)辰后,當(dāng)阿素?fù)Q了身白袍玉帶折上巾,活脫脫一個(gè)俊俏少年郎出來時(shí),周遭皆是一片驚艷。李容淵眸色深深將她從頭到腳逡巡一遍,阿素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阿素在心中思索,到底是是什么地方需要她扮成小郎君才能去?然而李容淵并沒有解答她的疑惑,只是將黑颯露的韁繩交給她,自己上了馬,淡淡道:“走吧?!?/br> 阿素此時(shí)才知道原來這次李容淵僅僅是要讓她牽馬,而他們?nèi)缃竦年P(guān)系則是貴公子與他的小仆。阿素氣結(jié),折騰了這么久,她的兩條腿痛得都在打顫,原來李容淵只是遛她玩。似是知她所想,李容淵微笑道:“若不會騎馬,不知馬的脾性,這馬又怎會任你的而引導(dǎo)。 阿素仔細(xì)想了想,確實(shí)是這個(gè)道理,即便牽馬也需要技巧,她這半日速成,能練到這樣已實(shí)屬不易。 此時(shí)已是傍晚,金烏迅速西沉,長安城五座城門皆關(guān)閉,城中街市中滿是歸人,東西兩市的店鋪皆上門板打烊,雜耍藝人收撿木缽里的銅錢,找一個(gè)酒肆去打上兩壚綠酒解饞,高大的胡商將從絲路上帶來的奇珍收起,趕著駱駝向義寧坊的驛站中去。臨近宵禁,巡夜的金吾衛(wèi)已在朱雀大街之上整裝待發(fā),而在皇城對面,平康坊的北里,紅彤彤的燈籠高高掛起,正是一片春意盎然。 第44章 意遲 格外動人 起初阿素并不覺有異, 直到李容淵勒馬,她才發(fā)覺他們竟已行至平康坊北門。此處可謂鼎鼎有名,因位于城北一處洼地, 又被成為北里,是伶人歌妓聚居之處,其中不乏頗有才名者。阿素前世只聞其名卻不曾踏足半步,因此對其中所居女子極為好奇, 但想到她們謀生之法, 不由面頰微熱,前世她所接觸到的女子除了自己乳姆保傅,便是有誥命封號的內(nèi)外命婦,皆為宮廷貴婦,所以她完全想象不出, 平康坊之內(nèi)的女子究竟是何種情態(tài)。 正當(dāng)阿素望著北門上那兩頂紅彤彤的燈籠發(fā)呆時(shí), 李容淵已下了馬,有位錦衣小童上前接過韁繩, 另有一位素衣小童恭敬為他們引路。 那兩位小童絲毫不畏生, 打著紅綢燈籠走在前方, 阿素小心謹(jǐn)慎跟在李容淵身后,又不住好奇抬頭仰望。星光掩映之下,道旁樓宇入云,雕欄畫棟。奇巧精致,隱隱可見聘婷的暗影于薄紗后流連。窗后油燈忽歇, 阿素趕忙低頭, 只見李容淵俊逸的身姿在地上投下頎長的影子,一派波瀾不驚,似早已司空見慣。 由北門入平康坊, 東回三曲,分別為北、中和南。阿素曾聽聞歌妓中最有錚錚之名者,皆住在南曲、中曲。而靠著墻的北曲,是不入流末等妓|女所居,為其他二曲所輕視。南曲、中曲門前皆通十字街,他們沿著十字街走了片刻,果然在南曲門楣最恢弘的一座大宅前停了下來。 阿素心道,此間的主人應(yīng)極有名。果然,那素衣小童前去叩門,不一會便出來一位嫵媚的美人,舉止間無一絲一毫的輕浮,一顰一笑皆動人心弦。美人朝李容淵盈盈一拜,阿素好奇透過朱門之隙向內(nèi)打量,只見其間庭院深深,堂宇寬靜,廳室前后皆植花卉,又有怪石嶙峋,盆景魚池對設(shè),堂室垂簾,茵榻帷幌。 竟是極雅致的布置。見她新奇的樣子,李容淵微微揚(yáng)起唇角,阿素瞥了他一眼,心中不服道,又不像你那樣慣常來的,自然看什么都不新鮮。此言本無聲,李容淵卻似能知她所想一般,俯身在她耳畔笑道:“吃醋了?” 他聲音壓得有些低,只有阿素能聽到,然舉止自然親昵。一旁那位美人好奇的目光已落在他們身上,阿素猶自得自己如今的身份,忙退在一旁。逗弄夠了,李容淵才堪堪放過她,踱步入內(nèi)。 此時(shí)正是華燈初上,廊道四周的隔間透出一片暖黃,隱隱有樂聲喧嘩,極是熱鬧。阿素著意與李容淵保持距離,故意放慢腳步,不一會便落在了后面,渾然不覺已有數(shù)道目光透過薄薄輕紗,暗暗落在她身上。 那美人引他們到一間布置華美的花廳,柔聲道:“娘子隨后便到?!闭f完躬身退下。阿素此時(shí)才知她不過是一位婢女,不禁遐想此間主人該是如何風(fēng)姿無邊,更加好奇李容淵今日究竟為何而來。 片刻,簾后兩位婢女扶出一個(gè)窈窕身影,待她端莊跪在案前卻扇。阿素才發(fā)覺薄絹扇后是一張平淡無奇的臉,一旁的李容淵望著她微笑道:“鄭都知?!?/br> 阿素一驚,只有群芳之首才可被喚為都知,前世她曾隱隱聽聞景云年間平康坊有位花魁鄭妙兒,雖其貌不揚(yáng),但語出詼諧臻妙,西京才子皆為其傾倒,甚至有世家子弟愿為其贖身,然妙娘子不重財(cái)帛,竟與一位游俠私奔,氣煞了假母,難道正是眼前之人? 果然,李容淵話音剛落,便聽她言笑晏晏道:“妙兒不敢當(dāng)?!?/br> 阿素心道,果然是了。一旁有婢女來奉茶,鄭妙兒眸光在李容淵身上一轉(zhuǎn),卻望著阿素微笑道:“小郎如此俊俏,殿下怎舍得帶她來。” 這是明言已識破她女子身份,阿素躊躇地望著李容淵,方才鄭妙兒喚他殿下,想必兩人是相熟。果然,李容淵正扣著她的腰,漫不經(jīng)心道:“是個(gè)不安分,若有一刻離了我的眼,就不知要生出什么事端來?!?/br> 阿素一凜,看來李容淵并不放心她,只得乖乖縮在他懷里。鄭妙兒聞言命人撤了茶,卻是上了一壺蜜酒,親自斟了一杯端給阿素。這米酒度數(shù)低,中添了蜜,阿素捧著酒,期待地望了眼李容淵,見他許了,才小口啜飲,入口清甜,令人難舍。 李容淵望著鄭妙兒,開門見山道:“有一件事需勞煩娘子。” 鄭妙兒笑道:“妙兒何德,能為殿下效勞?!?/br> 李容淵也不轉(zhuǎn)彎抹角,直白道:“需請娘子的一位朋友,替我到刑部尚書鄭任鄭大人府上取一件物事?!?/br> 說是取,實(shí)則恐怕是盜,鄭妙兒聞言面色微變,勉強(qiáng)道:“妙兒并無有如此能耐的朋友?!?/br> 阿素正捧著蜜酒,差點(diǎn)一口嗆出來,李容淵要找人去鄭任府中取什么?難道與如今被關(guān)在刑部天牢的阿耶有什么關(guān)系? 心中極緊張,阿素痛飲了一口蜜酒,豎起耳朵仔細(xì)傾聽。 見鄭妙兒矢口否認(rèn),李容淵也不愿多言,將佩劍按在案上道:“以此為酬。” 鄭妙兒纖手持劍,將劍身與劍鞘分開一隙,一道寒芒立刻透了出來,劍柄處陰刻著兩個(gè)小篆。 “龍脅”鄭妙兒喃喃道,阿素知道龍脅是一把前朝的名劍,后為桓沖所得,由其夫人姜氏賜與大將凌襄,凌襄西征高昌遺失,卻沒想到竟在李容淵那里。 鄭妙兒將劍還給李容淵,拜道:“太貴重了些,妙兒不敢受?!?/br> 李容淵微笑道:“我聽聞都知的朋友與東瀛來的武士定下了一場生死之戰(zhàn),若有此劍,如有神助?!?/br> 鄭妙兒蒼白著臉道:“為何殿下連此事也知?” 李容淵笑而不語,卻忽然有位高大的男人從髹漆仕女屏后走了出來,立在李容淵身前,抽出案上的龍脅劍看了片刻,鄭重道:“殿下此言當(dāng)真?” 阿素注意到那人持劍的右手有六根指頭,忽然想起景云年間長安城中有位六指俠盜,武藝高超,嗜劍如命,難道真是此人? 偷偷又斟了一杯香甜的蜜酒,阿素一面捧著杯小口啜飲,一面仔細(xì)思索,面前之人應(yīng)正是那六指俠盜。李容淵此前得知他與鄭妙兒關(guān)系非同一般,今日專程來平康坊尋他,為的是請他去鄭家盜物。 聯(lián)系前因后果阿素自覺推測無錯(cuò),這便是李容淵此行的目的,而唯一令她想不通的是,李容淵究竟要從鄭家盜什么東西來? 李容淵笑道:“自然當(dāng)真?!蹦歉叽蟮哪腥宋罩埫{,眼睛閃閃發(fā)亮,他方才曾聽到李容淵與鄭妙兒的話,此時(shí)斬釘截鐵道:“一言為定?!编嵜顑核葡雱褚粍袼?,卻終究沒有開口。 李容淵笑道:“俠士如此爽快,果然是豪杰做派。”說完令那六指俠盜俯身,在他耳邊如此這般吩咐了一遍。 阿素伸長了脖子,卻一句也沒有聽清,她悶聲倒盡了最后一滴蜜酒,戀戀不舍地望了眼那空的細(xì)頸壺,才將其放回案上。她人小貪杯,飲得多了自不勝酒力,熱意發(fā)上來,不多會便有些昏昏沉沉,見李容淵只顧著與旁人講話,便偷偷挪了挪身子,在他懷里尋了個(gè)舒服的位置,安心睡了去。 片刻后李容淵低頭,正見懷中人枕著他的臂彎睡得香甜,垂下的右手還無意識攥著他的袍角,小臉紅撲撲的,長長的睫毛垂著,隨著嬌嫩的唇一張一合呼吸起伏,若海棠之下美人春睡,格外動人。 第45章 傾杯 神情溫柔專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