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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星星之眼在線閱讀 - 如寄

如寄

    如寄

    為給女兒落戶,季之白跑了市區(qū)好幾趟,終于辦好了。

    好多年沒有來過市區(qū),街道變化很大,幾元店變成了通信店,現(xiàn)在的人們學(xué)會了吃下午茶,喝濃縮咖啡,市區(qū)有了很多家電影院,到處都覆蓋了網(wǎng)絡(luò)。滿眼盛世,十年前的那場冰災(zāi),從所有人的記憶里被抹去了。

    那家磁帶店還在,但老板說過完年要換營生,有了mp3和vcd機,磁帶被時代淘汰了,沒有人再來光顧生意。陳設(shè)還是跟以前一樣,磁帶整整齊齊一盒一盒地卡在木板里,手指一張張滑過封面,在《故鄉(xiāng)的原風(fēng)景》那里停住,輕輕一摳,磁帶落到手里。

    “可惜我已經(jīng)買到了,要不今天肯定得高興死?!?/br>
    是初顏的聲音,他看到她就站在前面,回頭望向他,說:“之白,你愣著干嗎?快幫我找一下,有沒有《漁舟唱晚》,也是純音樂,給我哥的。”

    哦哦哦,好的,他快速地瀏覽起所有的磁帶,嘴里念著漁舟唱晚漁舟唱晚,還真讓他找到了,他像個孩子一樣開心:“找到了找到了,初顏,我想請你……”

    磁帶遞了過去,卻不見初顏人影,他一時慌了,剛才明明還在,趕緊追出去。店老板以為他要跑,大聲喊,他又折回來放了十塊錢在柜臺上。出了店門,轉(zhuǎn)角看見初顏站在麻辣燙小攤的電線桿旁邊。

    “初顏,還想吃麻辣燙啊,今天想吃什么?”他拿起一個小菜籃,讓她選自己愛吃的,但回頭又不見了人影。

    他跑到馬路中間,四處張望,人來人往,就是找不見她。

    他忽然想起什么來,穿越人海,瘋狂地在路上奔跑著,腦袋里想今天無論如何都要找到她。

    錄像廳還在,初顏肯定來這里了,她說過她想看一部叫《緣,妙不可言》的電影,現(xiàn)在就去排隊買票。

    “先生,你沒事吧?!闭谑帐肮衽_的售票處小姑娘停下手里的活,遞給他一張紙巾。

    他接過紙巾,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已滿面是淚。

    “請問,剛才有沒有看到一位女孩,十八九歲的樣子?!?/br>
    “我都一個月沒見到客人了,今天是我們店最后一天營業(yè),你可能是我們店最后一位客人——如果你要看片子的話。”

    最后一天營業(yè)?明明剛才門口還排了很長的隊伍,都在搶票,門口還掛著《緣,妙不可言》的海報。

    服務(wù)員這次遞過來一包紙巾:“先生,我看你還需要紙巾。送你啦,不用付錢。”

    季之白愣愣地接過紙巾,突然拿起柜臺的日歷,二〇〇九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一切都是幻覺,易初顏已經(jīng)死了,怎么會出現(xiàn)在磁帶店里,怎么會去吃麻辣燙,十年前沒看的電影,十年后又怎么會來看。

    “你剛才說什么,最后一天營業(yè)?”

    “對啊,先生,你……確定沒事嗎?”

    “我沒事。那……還可以看片嗎?”

    “我剛才說了,如果你愿意看的話,你是我們店里最后一位顧客?!薄澳銕臀艺艺矣袥]有《緣,妙不可言》這部電影。”

    服務(wù)小妹一臉狐疑的表情:“哪一年的?”

    “十年前吧。”

    “你確定有這部電影?我都沒聽說過,先生稍等,我得查一下我們的庫存片單。”說著,她就在電腦上輸入了片名,“啊,還真的有,先生要看嗎?”

    “看?!?/br>
    “先提醒一下,舊碟片都可能會存在跳針?!?/br>
    “我能提個要求嗎?”

    “先生請說。”

    “能幫我出兩張票嗎?我可以付兩張票錢?!?/br>
    “多出一張票沒問題,錢就不必了。可是,先生,你要兩張票干什么?還有人要來嗎?”

    “是?!?/br>
    他進了錄像廳,看得出還是十年前的舊陳設(shè),許多座位都落了灰塵,他挑了最中間的一張座位,屏幕上很快就出現(xiàn)了片頭,有點好笑,又有點傷感。兩種相遇,兩種不同的結(jié)局,命運不按套路出牌,意想中的結(jié)局沒有出現(xiàn)。

    若是十年前看這部電影,初顏應(yīng)該會跟著又哭又笑吧。

    季之白安靜地坐著,看完了整部電影。渴望著哪怕就像剛才那樣的時空幻象,但他真實地感受到易初顏沒有再出現(xiàn)過,孤獨的錄像廳,只有自己孤獨的影子。

    沒有一起走過的路,也注定不會在幻影里出現(xiàn)。

    電影結(jié)束,他很平靜,他知道易初顏不會再來了。起身時,他把兩張電影票,放在了座位上。

    初顏,即使你沒有來過,我也要和你一起看完這場十年前就該看的電影。

    錄像廳最后一盞燈熄滅了,從此以后這條路上再也沒有人聲鼎沸的錄像廳,誰的青春都注定走完,曾經(jīng)仰起的臉,最終都會與世界平視,直至眼里的光芒一點點地逝去。

    他走在大街上,風(fēng)雪灌進了他黑色的風(fēng)衣里,還可以和風(fēng)雪抗衡的,只有無盡的孤獨。

    下午,他去了趟銀行,從atm機上取了兩萬塊,易婭在市區(qū)工作,這次初顏的骨灰從西藏回來,還有女兒落戶的事,她沒少幫忙。

    就約在煒遇開的咖啡館里,這會兒是生意最好的時候,到咖啡店里喝杯咖啡,正成為市里最時髦的生活。煒遇正忙著磨咖啡,見他來了,指了指靠窗最里面的座位,易婭已經(jīng)到了一會兒。

    兩人寒暄了幾句。易婭在市電視臺上班,是新聞節(jié)目的主編。

    他從包里拿出用紙袋裝好的錢,推到易婭面前。

    “謝謝你,易婭,早就該還給你了,可惜自從你家搬來市里,就再沒碰上。”

    易婭淺淺一笑:“我還是經(jīng)?;厝サ模皇悄阍趶V州上班,每次都錯過了?!彼f的是真的,初顏自從那次通話后,再未給學(xué)校打過電話,后來她跟著家人遷去市里,她還經(jīng)?;丶?,電話號碼沒注銷,也許,初顏哪天想起要跟她聯(lián)系,還能打得通電話??山K是什么都沒再等到。

    她又把紙袋推回到他面前:“之白哥,你還真是有心人,這錢你不用給我,突然多了一個孩子,需要花錢的地方很多?!?/br>
    “養(yǎng)孩子沒問題的,你別嫌棄就好,十年前的兩萬塊,很值錢,現(xiàn)在錢都不值錢了?!?/br>
    “是??!”易婭嘆息了一聲,看向窗外,煒遇在落地窗前種了紅梅,幾枝紅梅枝傲立著,“之白哥,錢你收好,因為這筆錢,也不是我的?!?/br>
    “不是你的?”他疑惑地看著易婭,就是她當(dāng)年說借給他這筆錢,他才有機會去復(fù)學(xué),他也想不出在那個年代除了易婭家誰還愿意一次性拿出兩萬塊借給一個窮途末路的小子,兩萬塊,是他四年的大學(xué)學(xué)費。

    “是初顏的?!币讒I喝了一杯咖啡,真苦,雖然不爽初顏有那么多事都沒告訴她,也知道初顏的雙手沾了那么多人的血,可對她也還是恨不起來,可憐又可悲,這樣的人生。反觀自己的生活,平淡,卻幸福。她常來煒遇的店里,煒遇經(jīng)常說,咖啡就要喝最原汁原味的苦咖啡,才會齒有余香。

    她淡淡地告訴季之白,錢是當(dāng)年初顏從信用社取出來準(zhǔn)備給易初堯治病用的?!昂髞恚谔油龅臅r候給我打過一次電話,還在問錢是否轉(zhuǎn)交到你手上了,她對你,很愧疚?!?/br>
    季之白怔怔地望著杯子里的水,他從未想過,錢會是初顏留給他的。他端起水杯,一口氣把杯里的水都喝光,涼得很透徹,比風(fēng)雪還要冷。

    煒遇過來,拉了條凳子坐下。

    “之白,有沒有考慮過讓季深在市區(qū)念書,我家里完全住得下,正好和弟弟還有個伴?!?/br>
    季之白搖搖頭,他已經(jīng)錯過了女兒前面這一段完整的童年,怎么都不會再錯過她接下來的人生。

    煒遇知道他不會同意,也不強求,但還是說了:“或許,是不是可以讓她自己選,跟爸爸,還是跟著舅舅生活,多一個選擇,不是壞事?!?/br>
    “你放心,我會想辦法讓她遷去廣州,最多三年就可以隨遷,讀書也不會有問題,我去我們學(xué)校的附屬小學(xué)申請。過完年,我就帶她回廣州,重新開始生活?!?/br>
    “這樣也行,如果有機會,市里的師專也會招講師,你要是能轉(zhuǎn)過來,大家生活在一起,有個照應(yīng)?!?/br>
    “煒遇,我知道你放心不下孩子,但是請你相信,我會照顧好她,也會時常帶她回來見你。畢竟除了我,她在這個世界上,還有骨血之親的,就是你了?!?/br>
    煒遇不再說什么,一開始也不抱希望,只是未來季之白肯定會結(jié)婚,會有自己的家庭。想到這一點,難免替孩子擔(dān)憂,話到嘴邊,終究是沒再說什么。

    易婭沖前臺招了招手,打著招呼,前臺過來一個人,挨著易婭坐下,挽著她的手。

    “溪澈,你這手鐲不錯啊,新買的吧。”

    “新買的,好看嗎?我也給你帶了一個,等下拿給你,前不久我?guī)Ш⒆踊馗邩蚩礌敔斈棠蹋谑袌錾咸缘降?。?/br>
    “真好看。對了,還沒給你介紹,這是之白哥,就是……”

    “我知道之白哥。我是李溪澈,煒遇是我先生?!?/br>
    好像在哪兒見過,名字也有點熟悉。易婭見他疑惑,說:“溪澈就是赤崎警官的女兒?!?/br>
    他恍然大悟,原來是赤崎警官的女兒,怪不得眼熟。這么多年,他雖然偶爾和煒遇有聯(lián)系,但相互都不曾問起過對方的生活,若不是這一次,他都不知道煒遇已經(jīng)成了家有了孩子,他唯一知道的,就是煒遇出來后,沒有再當(dāng)警察。

    “哎呀,快講講你們的浪漫史吧。說真的,我都沒想過,你們會在一起,我記得煒遇哥當(dāng)年可是你爸讓人去抓的。我也記得,你恨死了煒遇哥,造化弄人,你們最后成了一對。”

    李溪澈倒是落落大方,一點也不在乎,嘴很快:“我當(dāng)時真的恨死了煒遇,我爸當(dāng)年入院后落下一身的毛病,他年輕時本來就中過槍,受過重傷,后來差點中風(fēng),還好我們勸他辭了職。我那會兒就想考警校,以后當(dāng)警察,跟他一樣?!闭f著,戳了一下煒遇的腦門,“那時我經(jīng)常陪我爸去探監(jiān),知道了整個故事的來龍去脈,有很多年,我想親手去抓易初顏歸案。

    “可是,想知道她的下落,只有從他那入手。高中畢業(yè)后,我成績不好,也沒考上警校,他出來的時候,還是我去接的。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愛上了他?!?/br>
    “原來是這樣,這么說來,還是你追的煒遇哥吧?!币讒I笑著說道,時過境遷,誰又會真的和歲月過不去呢。

    “這么說也可以,神奇的是,我還怕我爸不同意,猶豫了好久,沒想到我跟我爸一說,他舉一萬只手贊成。你看,這就是緣分吧。”

    “就你得意,”煒遇瞪了妻子一眼,“好了,我去招呼客人,你們聊。對了,之白,你要沖洗的照片,我放在前臺抽屜,你走的時候我給你。”

    “好。”時間也不早了,開車回石井還需要一點時間,孩子一個人在家里,總是不放心。

    “赤崎警官現(xiàn)在好嗎,他在哪兒?”

    “我爸挺好的,退了下來,每天在家看看報紙,喂了好幾只貓,現(xiàn)在就在樓上,幫我們看孩子。你回廣州之前,要帶孩子跟我們聚一下,也讓我爸看看孩子。對初顏,我爸總說,他很愧疚,如果當(dāng)年他能顧得上,也許我們所有人的命運,今天都會不一樣。”

    “都過去了。你幫我跟警官帶聲好,拜年的時候我把深兒帶來?!?/br>
    季之白起身告別,易婭把他送到門口,雪花落在肩膀上,一會兒就雪白了。

    “之白哥?!?/br>
    “嗯?!奔局渍驹谲囬T旁邊。

    “我知道你等了初顏十年,如果她沒出現(xiàn),或許,你還會等十年。剛才煒遇哥沒說的,但也是我想說的,孩子,也許真的可以跟煒遇哥生活。你的人生,應(yīng)該重新開始,初顏去了,你不應(yīng)該再等她?!?/br>
    季之白仰起臉看向天空,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一大片雪花完整地落在他的臉龐上,十年前的冰雪之災(zāi),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而孩子,不應(yīng)該生活在無妄之災(zāi)里,她是無辜的。缺席了的人生補不回來,但人生還有數(shù)十年,他會好好守護著她。易初顏可以無所求地付出,身為父親,又有什么理由做不到呢。

    煒遇在咖啡店的窗前看著季之白的車子開遠。

    五年前,出獄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季之白和易婭問meimei是否和他們聯(lián)系過,得到的答案都是沒有。他想起自己曾叮囑她往西藏走,但時隔五年,枝子卻杳無音信,不知道她又經(jīng)歷了什么。他索性買了票直達拉薩,找了家旅館住了大半年,沿途問遍了所有大大小小的旅館和酒店,但都是查無此人。只要碰到驢友,或者非藏區(qū)的人,他都會去詢問,是否見過一個南方的女孩,名字叫作易卉子。

    如大海撈針。枝子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要不不會消失得這么徹底,也不會這么長時間不跟自己聯(lián)系,可是,一個在逃犯,拿什么聯(lián)系呢?只要聯(lián)系,可能就是自投羅網(wǎng)了。

    回到南方后,他在網(wǎng)上求助,搜尋跟meimei各種可能存在的關(guān)聯(lián)詞,他用“寒戈母貓”的id隱身在各個社區(qū)。甚至創(chuàng)建了“尋找卉子”的論壇,他以原創(chuàng)推理小說的斑竹(版主)身份,在論壇里發(fā)表了許多推理故事,把南方小鎮(zhèn)、母貓、陶塤、小葉梔子、剔骨的故事隱秘分散于各個故事里,只要枝子能看到,就一定知道是哥哥在找她。他還不斷發(fā)起“尋找在西藏的卉子”的活動,五年間,不斷地收到網(wǎng)友的各種信息,好幾次他都以為就要找到meimei了,但最終核實后都不是。

    他希望哪一天meimei能偶然看到這個論壇,看到跟她相關(guān)的故事,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概率,他也要試試。

    他猜想過無數(shù)種meimei可能會選擇的生活,比如在拉薩待了兩年,迫于生計,回到南方了;又比如最壞的結(jié)果,可能遇難了。但他從未想過meimei竟然是因為懷孕,為了保護孩子,從此隱秘于卡斯木村周邊,再不與前塵往事有任何牽扯。

    打烊后回到樓上,桌上已經(jīng)擺滿了菜,岳母還在廚房忙碌著,岳父戴著老花鏡坐在電視機前翻看報紙。

    “煒遇,你還記得十年前的那場冰災(zāi)嗎?”

    “記得。”他一邊洗手,一邊回復(fù)著。

    “今天的報紙出了冰災(zāi)十周年的回憶特刊。我記得那一年你剛來實習(xí),還是個警校的學(xué)生?!?/br>
    “那時候你還是我?guī)煾??!?/br>
    “你這小子,竟敢娶師父的女兒,把師父變岳父,這一點,打死我都想不到?!?/br>
    見煒遇終于笑了,赤崎警官把身邊本就開著的筆記本電腦拿起來:“來,你過來?!?/br>
    煒遇走過去一看,正是“尋找西藏的卉子”論壇頁面。

    他很驚詫,師父比他想象中知道更多?!皫煾?,你是怎么知道的?”

    “當(dāng)年我一直想,易初顏肯定是辦了假身份證,那個年代,辦假證的太多了,所以才一直追捕不到她的信息。沒想到,她用的是你們jiejie易卉子的真身份證,是我疏忽了。如果我當(dāng)年就想到了,可能現(xiàn)在又不一樣了吧,至少孩子不會跟著受難。身份證是你找人辦的吧?”

    煒遇不說話,當(dāng)年托了關(guān)系辦了一張jiejie的身份證。

    “難怪你選擇不辯護,寧愿多坐幾年牢。”

    “師父,不,爸,你是怎么知道這個論壇的?”

    “我能怎么知道?還不是你上次回老家修墳園的時候,我再次看到了你jiejie的名字,我突然醒悟,嘗試用網(wǎng)絡(luò)搜索,竟然讓我搜到你建的這個論壇。連載我都看了,寫得還不錯,你天生是塊當(dāng)警察的料??上Я恕2贿^,當(dāng)個網(wǎng)絡(luò)懸疑小說寫手也不錯?!?/br>
    “爸,你恨我meimei嗎?”

    “為什么要恨,都是命運弄人,有很久我都很自責(zé),自己無意中的一個不留心,造成了大錯,唉。說起來,還得感謝你,要不是你通知了所里,當(dāng)天晚上我是真的很難逃出去。你meimei也是個天才啊,把那么美的地方布置成了陷阱。星星之眼,名字還挺好聽,可惜,可惜?!背嗥榫俜隽朔隼匣ㄧR,世事滄桑,剛才他在窗戶邊看到季之白的身影,他已不是當(dāng)初風(fēng)雪里的少年。

    誰能說成熟穩(wěn)重,不是歲月賜予的另一種悲哀呢?

    “爸,我其實現(xiàn)在都不知道,當(dāng)年替meimei做的選擇是否正確,但在當(dāng)年,確實沒有路可走。”

    “我懂你,可能換了我,也許也會不理智。我也想問你,如果知道是現(xiàn)在的結(jié)局,你還會選擇讓meimei獨自一人流落他鄉(xiāng)嗎?”

    “不知道,我當(dāng)時想的是,等我出獄后,找到她,即使她一輩子都要隱姓埋名,我也可以養(yǎng)著她。meimei從小吃了太多苦,這個世界對她,沒有一絲溫暖。”

    “但你要知道,互聯(lián)網(wǎng)越來越強大,即便是現(xiàn)在不落網(wǎng),警方也會有辦法找到她,只是遲早的事。大人就不說了,只是孩子可憐,這么小就沒了mama?!?/br>
    岳母把最后一道菜端上了桌。

    孩子喝完奶睡著了,煒遇去搖籃前望了望,新生嬰兒純潔如玉,毫無保留地信任這個世界。他想起童年時的枝子,比自己只小一歲,全家都寵著她,被保護得很好,連踩著花都怕花會痛,可是殘忍的命運卻將她推向了懸崖峭壁,粉身碎骨。

    溪澈從后面緊緊地抱著他,擦掉他臉龐的淚水。

    從西藏回來后,煒遇就變得沉默寡言,巨大的悲傷籠罩著他。她把熟睡中的孩子抱起來,笑著說:“孩兒他爸,你親一下我們的孩子?!?/br>
    煒遇輕輕地在兒子臉上親吻了一下,瞬間心里柔軟了許多。

    “過幾天,我們?nèi)グ鸭旧罱觼碜∫魂囎?,以后我們也?jīng)常去廣州看她,好不好?”

    煒遇點點頭。

    晚上,季之白把新沖洗的照片拿了出來,是最新拍的一張星星之眼,又從抽屜里拿出以前拍的,一張張擺好。這十年,他拍了很多,每一年寒暑假各選了一張沖洗出來。照片里的景都一樣,唯獨天空不一樣,角落的日期不一樣。

    太陽和星辰,晨暮與朝夕,十年的記憶都在這里。

    他拿起日期最早的一張,是二〇〇〇年冬天拍的,那一年他復(fù)學(xué),回到大學(xué),年底拿了獎學(xué)金,用四百塊買了一臺索尼自動相機,買了一卷膠卷,也是風(fēng)雪之夜,他拍了第一張星星之眼。那晚的星星之眼是怎么樣的呢?他努力回憶,也不過是只能想起云卷云舒,未見繁星。

    那時的自己還是個少年,長發(fā)遮掩,跟現(xiàn)在的平頭短發(fā)完全不一樣。

    十九歲的季之白,站在星星之眼,不知道為什么,如此深山幽谷,他一點懼意也沒有,他想再聽一曲《故鄉(xiāng)的原風(fēng)景》,想在這里再看一眼穿著潔白斗篷溫潤如玉卻苦難纏身的女孩。

    初顏,你好嗎?我不知道你在哪里,我曾經(jīng)說過,這里就是我們的原故鄉(xiāng),我想,你一定還會回來的吧,盡管我知道,你可能此生都不會再回來了。

    季之白又抽起了一張,是二〇〇四年的夏天,這一張有漫天繁星,照片上隱隱約約的,竹葉尖的綠色明顯比冬天要深許多,就這一點點的變化,兩張照片竟然氣質(zhì)很不一樣。

    二〇〇四年夏天,他很輕松,很早就接到了保送本校研究生的通知。

    初顏,你好嗎?我想以后留校當(dāng)老師。其實就是哪兒都不想去,總覺得在一個固定的地方,不會讓我分心,總能等到你的消息。今晚的星星之眼有星星,星空廣闊無垠,遙不可及,就像你一樣。我把它沖洗出來,寄給你,好嗎?

    他想了想那個時候自己的樣子,平頭就是那一年開始剪的,別人都在想著畢業(yè)旅行,他默默去把頭發(fā)剃成了平頭,眉目還是那分眉目,自己卻覺得成熟了不少。

    他又拿起了一張,是二〇〇七年的冬天。在經(jīng)歷了漫長的是否能留校的等待結(jié)果之后,他最終拿到了學(xué)校發(fā)的offer(錄用信),是那一屆唯一留校的碩士生。那一晚的星星之眼,有皎潔月色,灑在竹葉尖上,照片都有點曝光,該把相機配置升級才行了。

    初顏,你好嗎?我留校了,以后會當(dāng)講師當(dāng)教授吧。我想給你寫信,可是不知道你的地址。我媽這幾年都自己一個人生活,我說讓她跟我去廣州,她不去。她的記性明顯差了許多,但她每天都去那座廢棄的佛堂為你祈福,我想,她其實是在為我祈福吧。她徹底老了,除了知道我愛吃什么菜,對我的生活一無所知。但這大概就是原鄉(xiāng)之于我們每個人的美好吧,不管你去了天涯海角,都有人惦記你,可能是父母,也可能是戀人。對我是,對你也是。我想念你,我知道你此刻不會出現(xiàn),但我可以等,等到你出現(xiàn)為止。

    他又拿起了一張,是二〇〇九年夏天拍的,沒有星空,好像和往年的風(fēng)景沒有區(qū)別。

    初顏,你好嗎。我剛?cè)ヅ郎剑缴系男∪~梔子盛開了,我很想你。

    你離開快有十年了,時間過得真快,我今天在家里收拾,你猜我翻出什么東西來?是我從前登臺的戲服,大武生的戲服,想想真遺憾,生旦凈末丑,我只唱過武生,沒唱過小生。當(dāng)年也就學(xué)了個皮毛,薛平貴出征的詞我都忘得差不多了,空翻也翻不來了。歲月可能就是這樣,有些東西會日益消退的,唯獨我對你的記憶沒有褪色。我記得你送給我的風(fēng)信子,記得你在凜冬之夜和我生死與共,記得你閉上眼我親吻過你的眼睛。我覺得有這樣的記憶,人生足夠了。你也許已經(jīng)不記得我在臺上的樣子了吧,可我還記得,我看到你在新開田那條路往湖邊奔跑的時候,看到車開進湖泊里的時候,我使盡了我人生中最大的力氣鳴鼓,我不知道為什么要那么做,然而我就是做了。昨天我也找到了兩根鼓槌,可惜,再也不會有機會用上它們了。

    有句詩詞怎么說來著,花發(fā)多風(fēng)雨,人生足別離,對我來說,和你的一次別離,就是我余生里所有的別離之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