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口驀地一疼，那疼痛是為他的一聲長嘆，為他帶著傷感的悔悟，為他戛然而止的兄弟情義，也為那些錯過的，永遠不會再重來的歡聲笑語。

    他亦沉浸于往昔年華，許久不再說話。她等了半日，聽著他綿長的呼吸，只以為他已漸漸睡著。卻倏忽聽到他開口，聲音極輕，卻也極清晰，“小的時候不覺得，長大之后方明白，我對六郎是有愧的，倘若他真能從善服義，我便在京師榮養(yǎng)他一輩子又何妨?！?/br>
    “真的，阿瑩。我說的是真的。”他睜開眼，望著她，像是在對那遙遠的人訴說內(nèi)心的期望，“如果，他愿意做一個太平親王，該有多好啊?！?/br>
    ☆、第84章 悠悠寸草

    初夏黃昏，天際青鳥翩翩，苑中紅芳爛熳。御苑之中，幾名低等宮人正捧著托盤食盒等物，朝太妃太嬪居住的壽安宮行去，前方打頭的卻是御前秉筆成恩。

    進得壽安宮，早有眼尖的內(nèi)臣宮女趕上前來，滿面堆笑道，“給成大人請安，今兒怎么有空過壽安宮來，又是奉旨給哪位太妃賜膳？”

    一聲大人叫得十分熱絡，且不提僭越與否，這原是宮里不成文的規(guī)矩——皆因世人誰不愛聽這樣考究又體面的稱呼？

    成恩隨意笑笑，道，“奉皇后懿旨，給如太嬪送些膳食?！眱?nèi)臣轉(zhuǎn)轉(zhuǎn)眼珠，賠笑道，“原來是賜給如太嬪的?！币蛴謫柕?，“這些許小事，怎么還勞動您老人家跑一趟，交給小子們不就得了?！?/br>
    成恩緩緩收了臉上的笑，道，“娘娘的令旨是命我送過來，怎么，我還敢脫滑不成？你們一個個的，是不是覺得住這院子的，皆是不必趨奉不必上心之人，平日里也是這般態(tài)度敷衍列位主子的？”

    眾人聽他聲氣不好，忙指天對日的言說豈敢，成恩聽罷冷冷一笑，也不加理會，抬腳便向如太嬪所居西偏殿中行去。

    身后捧食盒的宮人連忙垂首跟上，待一行人進了西偏殿，院中眾人方才撇嘴的撇嘴，瞪眼的瞪眼，有人抱怨道，“擺什么官架子，誰不知道這院兒里住的是一幫老寡婦，還能翻出什么花兒來，不過是混吃等死罷了，咱們這起子人被指到這來還不夠倒霉的么！”

    有人當即接口道，“罷嘍，凡事往好處想想，指到這里來好歹清靜無事，那老幾位甭管會昌一朝斗得多兇，現(xiàn)如今也都沒了脾氣，成日家還能打打牌解解悶，閑磕牙一陣子，也算是安享晚年得了造化了?！?/br>
    眾人聽了俱都會意一笑，便有人趁機壓低聲音道，“哪里有什么安享晚年，且不說如今除了皇后娘娘，哪位正主還能想得起她們，就說眼下還只是沒了丈夫，再過一陣可就連兒子都沒了?！?/br>
    旁邊的人聽了急忙擺手，另有人恨不得上前堵了他的嘴，一時紛紛搖首道，“這話可不敢再提，上頭明令禁止的，一概不許傳到這院里來，你這是犯禁要命的言語，還不住了呢?！?/br>
    起先那人吐了吐舌頭，倒也是一副不甚畏懼的樣子，咧嘴笑道，“我說你們也忒正經(jīng)忒小心了，就那老幾位，知道了能鬧上天去？還不是打落牙齒和血吞……且不說這個，就說如今檔口，正是咱們要發(fā)跡的先兆，趕上好機會興許咱們就發(fā)達了。”

    眾人不解其意，不免詢問起他話中隱義，其人擺出一副先知先覺的樣子，笑瞇瞇道，“這話也不難想見。我聽前頭的人說，如今皇上立意要削藩，宗室凋敝是必然之事，回頭收拾完自家兄弟，怕是要收拾我朝外戚也未可知，只是這里頭尚待時日，只要太后娘娘在一天，怕是終究難有作為?；噬仙磉厸]有親近之人，又不愿意仰仗首輔一系，可總得有人能用不是。這歷朝歷代到了如此境況之時，皇上能用之人就只剩下家臣一道了，這家臣是誰啊，不就是如你我之類的宦寺之人。怕是咱們發(fā)達的機會就此來了?！?/br>
    這番志得意滿的大話說完，有人暗暗點頭，有人不屑擺首，更有人譏諷道，“哼，想得美，就憑你？還是憑咱們這里頭誰去巴結(jié)，能巴結(jié)的上？真有如此人才，咱們也并不必被分派到此處當值了?！?/br>
    說著沖西偏殿一努嘴，又道，“沒瞧見進去那位，正經(jīng)的兩朝秉筆，御前紅人，光是手底下的徒子徒孫就盡夠皇上挑揀備用的，只怕還要搶破了腦袋呢，哪有咱們這起子人去露頭的機會。要我說皇上也難，自家人信不得，外人怕是也難讓他信，咱們還是少攪前頭的渾水好，安安分分在這無人問津處踏實過活罷?！?/br>
    這又是明哲保身的論調(diào)，眾人聽過也不免覺得泄氣，細想想?yún)s也有幾分道理，人生在世富貴自然須得險中求，可若沒那個本事，卻也還是保命最為緊要。

    外間議論的雖熱鬧，不一會也就都散了。院子里只聞得啾啾鳥鳴，沙沙葉動。西偏殿里更是安靜，杳杳檀香于佛前徐徐繚繞。成恩入內(nèi)之時，見如太嬪著一身水色家?？探z衫歪在榻上，頭上一應飾物皆無，顯見已是卸去了晚妝。

    成恩示意宮人將食盒置于案上，方上前見禮。如太嬪見是他親自前來，坐直了身子含笑道，“這是做什么？”

    成恩道，“皇后娘娘懿旨，命臣給太嬪送來些時令解暑菜肴?！比缣珛迓勓裕麻街x恩，卻見成恩上前一步，虛扶住她，道，“娘娘不必如此，皇后特意囑咐臣，這原是她孝敬娘娘之物，請您寬心用膳就是，切勿再行這些個虛禮?！?/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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