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崢嶸 第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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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腿啊,今日運氣好,林間逮著的?!?/br> “雞腿……啊?”李善瞪大眼睛張大嘴,你是和尚好不好,被逮了個現(xiàn)行居然這么從容不迫? 小和尚打開油紙包,盯著雞腿,“大郎,你……” 李善不言不語,片刻后丟下雞骨頭,“這就算是你的補(bǔ)償好了!” 因為昏迷不醒被送到山上寺廟,李善這兩天早就和小和尚混熟了……幾次聲討對方差點把自己拽斷了氣。 “東漢末年,有個很有名氣的人叫孔融……” 被李善教導(dǎo)孔融讓梨的小和尚委屈的吧唧著嘴,眼淚都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了。 “李家大郎醒了?”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和尚走進(jìn)門來,打了個招呼瞥了眼李善手里已經(jīng)啃干凈的雞腿,“我說十九弟為什么藏了個雞腿呢,原來是給你的?!?/br> 李善一愣,感情你們中飯吃的就是雞? 唐朝的和尚伙食這么好? 喂喂喂,問題根本不在伙食好壞吧? “這是八哥?!毙『蜕朽街炱鹕?。 李善朝年輕和尚點點頭,心里直犯嘀咕,你們這是個野和尚廟吧,這都什么稱呼,什么做派? “前些日子就聽說過你?!蹦贻p和尚看著李善,心想也不像幾個堂兄弟們說的那般糟糕,“這廟沒幾天就要拆了,過幾日就下山吧。” 李善不敢多問,只笑著說:“母親還在朱家溝吧?” “那當(dāng)然,不然去哪兒?”年輕和尚詫異的說:“難不成你還想著進(jìn)裴府?” 李善翻過腦海中原身留下來的記憶,知道這是在說什么,父親李德武拋妻棄子,與原配破鏡重圓,而原身居然要拋下母親,去裴府享榮華富貴……人家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木芙^了。 這就是原身上吊自殺的原因……呃,也未必是真的要上吊,說不定只是唬人,只是意外的被小和尚撞見,結(jié)果弄假成真。 李善聽得出對方話里隱隱的鄙夷,失笑道:“怎么可能?!” 李德武的原配來頭有點大,河?xùn)|聞喜裴氏,雖然不比五姓七家,但也是一等一的豪門。 想攀這樣的大腿幾乎不可能,自己身為李德武兒子的身份天然就會被排斥,除非李德武不想扒著裴家這條大腿……當(dāng)然了,更重要的還是李善從前世一并帶來的性格特點。 自幼父母雙亡,跟著爺爺過活,在考上大學(xué)之前,李善幾乎做過在農(nóng)村里所有的活計,甚至還做過現(xiàn)代社會已經(jīng)基本消失的貨郎,自己賺錢自己花,花的心安理得。 年輕和尚笑著說:“這才對,聽說你是隴西李氏?” 話語里透出十分的羨慕,“駝李啊!” “什么叫駝李?”小和尚抬起頭,大眼睛一眨一眨。 李善看年輕和尚投來的視線,沉思片刻后解釋道:“所謂五姓七家是魏孝文帝定姓族的說法,其實最初只有四姓,范陽盧、清河崔、滎陽鄭、太原王,并無李姓,傳聞文穆公騎著戴鈴鐺的駱駝,星夜啟程,趕往洛陽,但最終也沒趕上,后人便將隴西李氏稱為駝李。” “但文穆公位高權(quán)重,終使四姓變?yōu)槲逍眨笥只霾┝甏?,添上趙郡李,統(tǒng)稱五姓七家。” 年輕和尚點頭道:“說起來,你是隴西李氏出身,比聞喜裴氏……” “不提當(dāng)年事……”李善苦笑著揮手打斷對方的話,拉過小和尚摸著光溜溜的小腦袋,將話題扯開,問起他們?yōu)槭裁匆园烁?、十九弟相互稱呼,而且還不忌葷腥。 這個前身還真以為是隴西李氏出身呢,雖然李善前世是學(xué)醫(yī)的,但對歷史非常感興趣,翻看記憶后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問題……隴西李氏肯認(rèn)自己就怪了! 李善之所以前世被認(rèn)為老好人,很大程度在于他會迎合,面對有傾訴欲望的人,他總會以誠懇的表情、恰到好處的發(fā)問讓對方一吐為快。 很快,在一大一小兩個和尚嘴里,李善得到了相關(guān)的的大量信息。 首先,現(xiàn)在是武德四年十一月,李善對歷史日期沒什么印象,回憶了下只記得武德這個年號一共沒超過十年。 其次,這兒的確是個野和尚廟,這是一幫野和尚,或者說假和尚。 大業(yè)年間,隋煬帝于關(guān)中募驍果,朱家溝數(shù)十青壯被強(qiáng)征隨軍攻高句麗,這些人后來都找了機(jī)會做了逃兵。 當(dāng)時天下已然不穩(wěn),但關(guān)中依舊穩(wěn)固,這幾個人不敢貿(mào)然回家,索性就在朱家溝不遠(yuǎn)處的山上剃發(fā)做了和尚,再過了些年,老一批和尚死光了,天下大亂無人管束,這寺廟就成了朱家溝的專用寺廟。 沒有早課,沒有佛經(jīng),就連木魚都沒有,和尚全都是朱家溝的村民充數(shù),收留了一些養(yǎng)不活的孩子以及孤兒,和尚們每天都要種地打柴,從來不忌葷腥。 李善在心里琢磨,也不知道母親和朱家有什么淵源……對了,母親也姓朱,難道是同族? 朱八突然話題一轉(zhuǎn),“頂多一個月,就要拆廟,大郎畢竟是隴西李氏,說不定朝中有姻親故舊……” 李善眨眨眼,干笑著說:“朱八哥,曾祖申國公……” “申國公?”朱八一臉茫然。 李善舔舔嘴唇,在心里琢磨要不要解釋,這時候一個中年和尚走了進(jìn)來,面容肅穆,投向李善的視線中帶著不屑,“已無大礙,明日下山?!?/br> “六叔?!?/br> “六叔?!?/br> 兩個和尚起身打了個招呼,李善勉強(qiáng)笑了笑,拱手行禮,但那中年和尚已經(jīng)扭頭離開。 對此,李善也不覺得對方過分,父親拋妻棄子,而做兒子的為了榮華富貴要將母親丟下……遭人鄙夷,難道不是應(yīng)該的嗎? 第三章 據(jù)說不用給錢的? “大郎,真的要去長安?” “當(dāng)然。”李善一屁股坐在石頭上,接過朱八遞來的水筒喝了幾口水,回頭遙遙看著不遠(yuǎn)處的山頭,真是望山跑死馬,大半個時辰才走了這點路。 東山寺所在的這座山右側(cè)是涇河,江面上有船只來往穿梭,左側(cè)遙遙眺望可見長安輪廓,李善今日下山在村子里沒找到母親,索性拉著朱八去長安逛一逛。 在河邊將水筒灌滿,李善滿意的看了眼河中的倒影。 穿越而來,這個身份……李善是不滿意的,同樣是李氏,人家是李世民失散的兒子,還得是嫡長子,而自己…… 不過,也不是沒有好處,李善摸了摸嘴巴的絨毛,忍不住笑了笑。 剛穿越過來的時候,李善是崩潰的,自己熬了那么多年,總算快熬出頭了,論文已經(jīng)完工,眼看著就博士畢業(yè),很可能會留在上海那家著名的三甲醫(yī)院,結(jié)果一朝雞飛蛋打。 穿越過來還是上吊進(jìn)行時……這種穿越方式,也是無語了。 但等到他昨天早上洗臉的時候,無意看見倒影,脫口而出,“真香!” 前世一直沒有女朋友……沒辦法,該死的看臉的世界。 李善對穿越最滿意的就是這張臉了,不夸張,真帥,特別是鼻梁高,側(cè)面有雕塑的美感……漢化的鮮卑人嘛。 但隨之而來的是從心底涌出的恨意,李善努力壓抑這種情緒……他知道這是前身留下的情緒,據(jù)說前身相貌和年輕時候的李德武很像。 用力摁了摁心臟位置,李善嘴唇微張,對著河中倒影無聲的說:“等著吧,總會了你心愿,唐朝也有陳世美呢。” 一旁的朱八湊了過來,“大郎,怎么了?” 李善直起身,隨口問:“為何要拆廟?” 朱家溝是李善母子的落腳地,李善自然不想看到寺廟被拆,而且他猜測母親朱氏應(yīng)該和朱家溝族人有些淵源。 “圣人下令……” 聽朱八結(jié)結(jié)巴巴的解釋,李善大略弄清楚了。 雖然在隋唐時期,佛教一度昌盛,影響力極大,但如今的圣人李淵對佛教不太感冒,三番兩次起意滅佛,遭到大量官員的反對。 李淵最終做出了妥協(xié),但要求關(guān)中各州、各縣都要嚴(yán)加管束,嚴(yán)禁浮惰之人,茍避徭役,妄為剃變,托號出家,并且裁撤大量寺廟。 李善板板手指頭,歷史上的滅佛……大名鼎鼎的三武滅佛,可沒有唐高祖李淵啊。 抑佛是可能的,畢竟人家李淵認(rèn)親隴西李氏……可惜人家不肯,李淵索性攀上了老祖宗老子李耳,自然要尊道抑佛。 不過李善記得東宮太子李建成是佛教門徒……好像有個小字,沙……什么比來的。 李善仔細(xì)問了又問,能被允許留下的寺廟必須符合標(biāo)準(zhǔn)。 什么標(biāo)準(zhǔn)? 通過十大德的考核。 隋唐相交之際,佛法昌盛,朝設(shè)十大德,以綱維法務(wù)。 十大德的遴選,是由眾僧中推舉出,或是由皇帝親自指派。 簡單來說,要么能解讀經(jīng)書,佛學(xué)精深……天可憐見,整座東山寺一共三十多和尚,沒有一個識字的,打獵種地甚至上陣廝殺倒大都是好手。 要么有名氣……換句話說,要有被留下的價值。 李善摸著下巴琢磨了好一會兒,這個好像有點難搞啊。 兩人沿著路又走了大半個時辰,雄偉而壯麗的長安城終于清晰的展現(xiàn)在李善的眼前。 山河千里國,城闕九重門。不睹皇居壯,安知天子尊。 這是長安作為天下核心最后的盛世年華,這也是歷史上規(guī)模最為龐大的長安。 隋文帝營建新都,命名大興,后唐朝將新城舊城合二為一,分長安縣與大興縣,成為了這個時代最為宏偉的都城。 李善站在城門口回頭望去,“一路過來沒看到灞橋呢?” “灞橋離這兒還有一段路?!敝彀私忉尩溃骸霸蹅兪菑膫?cè)面繞過來的。” 李善倒是沒想去看看大名鼎鼎的灞橋楊柳,而是在想灞橋邊更大名鼎鼎的溫泉水滑洗凝脂的華清池。 門口的士卒盤查并不嚴(yán)格,順利的進(jìn)了長安,李善的第一感覺就是規(guī)整,雖然早知道外城一百零八坊,但他沒想到,規(guī)整到這個地步,基本上道路兩側(cè)都是高墻,道路筆直,各個坊區(qū)都是相對獨立的。 不太像是城市,反倒有點像后世的工業(yè)園區(qū),規(guī)規(guī)整整,好處很明顯,便于軍事化管理,就算城池被攻破,各坊高墻也能起到防御的作用,壞處是有些刻板,道路兩側(cè)高大的槐樹都排列的整整齊齊。 李善一邊走一邊在心里想,真夠扯淡的,如果真有敵軍攻打,長安城都被攻破了,靠這些坊區(qū)有個屁用啊,安祿山、黃巢都是一戰(zhàn)而下……估摸著隋文帝是政變登基的緣故,這是明顯的防內(nèi)不防外啊。 隨意在街上逛著,李善內(nèi)心深處有著不為人知的觸動。 這是長安,這是長安! 房謀杜斷,長孫無忌,李靖李績,程咬金,秦叔寶,尉遲恭,多少名垂千古的名將良臣正在這座長安城內(nèi)蠢蠢欲動。 這樣的大時代,自己能做什么呢? 但有一點是肯定的,自己絕不愿甘于平淡。 還有一點是肯定的,那位攀上了河?xùn)|裴氏的渣爹肯定很不希望看到自己揚名立萬。 道路前方光芒萬丈,但也依稀可見攔路的巨石……河?xùn)|裴氏。 雖然裴氏在唐朝的全盛時期還未到來,但僅僅是唐朝初年,也是足以令人膽寒的存在。 如今李善也知道渣爹攀上了誰,大名鼎鼎的裴世矩……他的第一印象是,居然是邪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