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李善唉聲嘆氣的模樣，李楷在心里整理了一番，才開口道：“此事勿需憂慮，雖長安令王緒兩番敗北，但筑壩截斷河水，使秦王半渡而擊之，立下軍功，戰(zhàn)后論功，理應(yīng)升遷?！?/br>
    “果真如此？”李善大喜，拱手道：“此事還望德謀兄、昭德兄代為打探一二，若長安令升遷，東山寺再無后顧之憂，朱家溝感激涕零?！?/br>
    “不過小事而已?！崩羁Φ溃骸斑@兩日必有消息。”

    又閑聊了一陣后，李善起身告辭，轉(zhuǎn)身前特地注意了下，李昭德若無其事的說著他事。

    能做的都已經(jīng)做了，能不能有所回報……天曉得，李善在心里想，也不知道李昭德這廝腦子好不好使。

    第三十章 燈下黑

    來到這個時代小半年，從還在東山寺養(yǎng)病的時候開始，李善就在試圖用種種方式去搜尋各種信息，這一點上朱瑋幫了很多忙。

    對于一個穿越者來說，搜尋信息，再和從歷史書中得知的那些一起整理分析，才能選擇出最符合自己的一條路。

    李善摩挲著小蠻的楊柳腰，張開口吞下纖纖玉手遞到嘴邊的果子，心想自己那日可是為了打探消息才去平康坊的。

    以豆腐制品升級的名義登門，再以打制鐵鍋的名義將李楷、李昭德兄弟引來，通過東山寺之事引出長安令……李善能做的都已經(jīng)做了，如果沒有效果，也只能另想他法了。

    李善在心里琢磨，圣人召秦王回京，再令齊王總領(lǐng)河北諸軍的消息也就這一兩日才傳開，甚至后一條是今天才傳開的，不知道李昭德那小子腦子好不好使。

    此時此刻，李府。

    李昭德面有得色的滔滔不絕的講述，榻上的中年人聽到最后，猛地一拍身邊的桌案，“吾家亦有千里駒！”

    這位中年人就是李靖、李客師的堂弟，隴西李氏丹陽房李乾佑，現(xiàn)任齊王府主簿。

    “與其去河北，不如全力攬下長安令?！钡谝淮卧谡律辖ㄑ缘睦钫训掠行┡d奮，“父親，鷸蚌相爭，漁翁得利?！?/br>
    朱家溝的李善一邊摸著小手和小蠻聊天，一邊嘀咕自己今天是不是應(yīng)該多點李昭德兩句，可又怕心思縝密的李楷聽出什么……

    事實上，能在歷史上留下印記的人物，沒一個是好相與的，李善自然不知道……武則天執(zhí)政期間，李昭德出任宰相，獨攬朝權(quán)，威勢一時無二。

    李乾佑微微點頭，“此語在理?！?/br>
    看了眼面前才十六歲的獨子，李乾佑從榻上起身，輕聲道：“秦王本就功蓋于世，如今又大敗劉黑闥，只可惜齊王屢屢難以獨當(dāng)一面……”

    頓了頓，李乾佑才說：“早在十日之前，齊王使信使回京，召齊王府幕僚共議，擇人往河北?！?/br>
    李昭德愣了下，恍然醒悟道：“父親是八日前提起可能外出任職……齊王依附東宮？”

    “太子刻意拉攏，再加上秦王此次軍功，圣人亦如此，不過制衡二字而已?！崩钋佣纪洿┥闲?，只著襪在屋內(nèi)來回踱步，“王緒擬升任翼洲主管，長安令出缺……”

    李乾佑是齊王府主簿，是齊王李元吉的心腹之一，很清楚目前的局勢，甚至最早就是他建議李元吉依附太子李建成的。

    但沒想到，秦王李世民太能打，這么迅速擊潰劉黑闥，東宮出手使圣人召秦王回京，而齊王李元吉試圖將手伸入河北，想讓李乾佑等官員去河北任職。

    但李乾佑并不想離京，他如今官階不高，去河北不可能擔(dān)任一洲主管，做個縣令有什么意思？

    如今唐朝初建，有的是好位置，只是自己資歷淺了點。

    李乾佑的腦子一時亂的很，感慨于秦王軍功蓋世，若非如此，也不會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河北，從而忽略了京中即將出缺的長安令。

    瞇著眼盯著桌案上的油燈，李乾佑在心里想，如今朝野上下都盯著河北，長安令倒是有點燈下黑的意思。

    想到這，李乾佑又欣慰于獨子李昭德的長進，如此眼光獨到，能在亂象中找到長安令這個突破口。

    長安令位低卻權(quán)重，不僅能拓展人脈，而且在關(guān)鍵時刻能手掌兵權(quán)，調(diào)集長安周邊府兵……這也是王緒為什么能隨秦王出征河北立下軍功的原因。

    不用離京，也是個縣令，從齊王府的角度來說，李乾佑很合適，從他自己的角度來說，也很合適。

    從太子的角度來說，東宮為了制衡秦王，必然刻意拉攏齊王，太子不會輕易否決。

    從朝局的角度來說，長安令這個不起眼但卻有些分量的職位，必然會引起秦王府和東宮的摩擦，讓齊王攬下此職……只怕圣人也愿意看到。

    打定主意，李乾佑低聲吩咐，“準(zhǔn)備馬車，從側(cè)門出，你親自駕車?！?/br>
    李昭德興奮的躬身應(yīng)是。

    如今天下尚未大定，長安城入夜宵禁，各坊之間不得走動，但李乾佑運氣不錯，他要去的地方和他住所同在一坊。

    一個時辰后，李乾佑在內(nèi)室中與一位中年人相對而坐。

    “長安令？”中年人遲疑片刻后，喃喃道：“不錯，王緒必然升遷，說不定會留在河北，長安令理應(yīng)出缺……乾祐倒是好眼光！”

    “思行兄過獎了?！崩钋佑行┠樇t，“在下位卑，齊王尚在河北，還要請思行兄出面?！?/br>
    這位中年人是齊王李元吉的第一心腹，也是如今唯一能代表齊王府出面拜會太子李建成的官員。

    李思行，趙郡李氏子弟，李淵自太原起兵，此人曾深入京城打探軍情，后統(tǒng)軍上陣，多有戰(zhàn)功，如今雖然只是齊王府的護軍，但卻是太原元謀功臣，深得李淵信重，封爵樂安郡公。

    所謂的太原元謀功臣，是圣人李淵在武德元年頒布的一份十七人功臣名單，為首的秦王李世民和劉文靜、裴寂三人可免二死，剩下的十四人可免一死，李思行排在倒數(shù)第三位。

    兩人細(xì)細(xì)分析了一番，都覺得成功的可能性不低，在秦王剛剛立下大功的時候，東宮不太可能回絕此事。

    李思行突然笑道：“說起來你們隴西丹陽房，可真是……”

    聽了這話，李乾佑笑著反駁道：“趙郡李氏何不亦如此？”

    李思行仰頭大笑后連連點頭，兩人都是世家子弟，家學(xué)淵源，自然很懂這一套。

    這數(shù)百年來，天下紛亂不堪，朝代更迭間血腥常事，世家大族亦風(fēng)雨飄搖，所以族中子弟向來各仕其主，免被一網(wǎng)打盡以至于家族衰落。

    這也是所謂的雞蛋不放在一個籃子里。

    趙郡李氏，李思行輔佐齊王，李志安為太子千牛，而李守素、李孟嘗在天策府任職，前者是十八學(xué)士之一，后者為秦王府右三統(tǒng)軍，深得秦王信重。

    隴西李氏丹陽房亦如此，李客師是李世民的連襟，是秦王府護軍，李乾佑是齊王李元吉的心腹。

    李靖不偏向任何一方，如若李建成登基，有軍功累累的李靖在，隴西李氏丹陽房也不至于衰微。

    回程的路上，李昭德又得父親幾番贊賞，心想雖是無意，但也承了李善的情，若有機會，倒是要報答一二。

    要讓李善知道……得笑出豬叫，掉進坑里，還得謝我？

    ……

    第二日，李昭德一早就去找了李楷，將昨晚事悉數(shù)告知。

    雖然李楷的父親李客師在秦王府任職，但在這些世家子弟心目中，朝代更替是大事，但家族興衰更是大事，當(dāng)日李乾佑出仕齊王府就是李客師和李靖的建議。

    “此事不可張揚。”李楷正要去找王仁表，路上幾番叮囑，“長安令尚未出缺，五叔籌劃，若事泄……”

    “還真當(dāng)我什么都往外說？”李昭德一甩胳膊，“就算是在孝卿兄面前，都一句不提！”

    “說到做到才好，去年為兄賭賽贏了匹良駒……”

    “又說這事！”李昭德牢sao道：“今日去孝卿兄那邊做甚？”

    “昨日孝卿說今日去朱家溝，咱們一起去看看？”李楷隨口應(yīng)了句。

    “好好好！”李昭德立即吩咐隨從準(zhǔn)備禮物。

    一行人四輛馬車，帶著幾十個仆役，在朱家溝引起轟動，雖然這幾個月多有達官貴人拜訪東山寺，但在朱家溝出現(xiàn)還是第一次。

    “尚未拜會德謀兄、昭德兄令尊，今日實在……失禮了?！?/br>
    李善苦笑拱手，心里驚詫，臉上卻自然的很。

    剛剛拜會朱氏的三人站在院中，王仁表是熟客，李楷、李昭德還是第一次來，被與這個時代區(qū)別不小，卻也別致的宅院吸引。

    聽到李善這句話，李楷回身笑道：“雖然結(jié)識不久，但意趣相投，難道尚未為友？”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崩钌浦噶酥搁T外，“但如此厚禮，實在過了。”

    門外的李家仆役正在從馬車上搬下各式禮物，有卷成一捆一捆的絲綢，有各式造型的家具，甚至還有……李善瞄了眼，看這造型，倒是有點像燒烤爐呢！

    “那都是十二弟準(zhǔn)備的。”李楷搖頭笑道：“也不知道他為何如此。”

    李善心里一喜，李昭德自然不會無緣無故的送來這么厚的禮，但如果是李昭德的父親有意長安令，那李昭德是有這個理由的。

    “昭德兄？”

    “孝卿兄稱叔母，首次登門拜會，自然要備些許薄禮?！崩钫训滦σ饕鞯溃骸叭蘸箝L相往來，無需如此客套?！?/br>
    李善遲疑的轉(zhuǎn)頭看向王仁表，眼神中帶著詢問之意。

    王仁表一頭霧水的搖搖頭，看向李楷……你應(yīng)該知道吧？

    李楷心里自然知道，這是李昭德的謝禮，只是李善、王仁表不知情而已。

    不多時，一伙人就在院子里將爐子鋪開，李善發(fā)現(xiàn)，還真是燒烤爐啊！

    不過，“烤”這個字直到民國時期才出現(xiàn)，是國畫大師齊白石的首創(chuàng)，在唐朝，燒烤被稱為“炙”。

    “好口福！”王仁表看見奴仆搬來的大塊生rou，“昭德從哪兒弄來的牛rou？”

    “下面莊子送上來的，據(jù)說是摔死的耕牛?！?/br>
    李楷還算穩(wěn)得住，李昭德和李善已經(jīng)忍不住湊上去了。

    在唐朝，耕牛是嚴(yán)禁屠殺的牲畜，一旦事發(fā)，就算是高官顯貴也要獲罪，自然是物以稀為貴。

    而李善，已經(jīng)口中生津，在回想前世醫(yī)院后門的燒烤攤和左庭右院了。

    “這是牛腩，拿來燒烤……炙，不僅難熟，而且也浪費了！”

    “這是里脊，快炒或者白煮切片才好吃！”

    那邊，李善唾沫橫飛，李昭德聽得聚精會神。

    后面安坐的李楷和王仁表面面相覷，難道說嶺南是法外之地，不禁殺牛？

    第三十一章 功成

    這座長安城始建于隋，由宇文愷主持規(guī)劃，先修宮城，后建一百零八坊。

    皇城中自然是以太極宮為首，東宮就位于太極宮之側(cè)，隋太子楊勇、楊廣再到如今的太子李建成均居住于此。

    東宮第一正殿為明德殿，太子召見群臣議事均在此處。

    側(cè)殿內(nèi)，太子李建成雖坐在上首，卻謙虛的將座位略略偏移，因為坐在下首的是太子中允王珪。

    多年前，李淵起兵攻入長安，擁立代王楊侑為帝，進封唐王，冊長子李建成為世子，王珪就出任世子府諮議參軍，后歷任太子中舍人、太子中允，深得太子敬重，在東宮內(nèi)的地位也一時無二。

    “政令出于多門，以至于朝局混亂不堪?！蓖醌晣@息道：“殿下當(dāng)面圣時旁敲側(cè)擊。”

    大一統(tǒng)王朝中，唐朝初年可能是最混亂的，因為開國皇帝往往能力壓群臣，有著無可比擬的威望甚至軍功，而李淵……就算是攻長安，他也沒直接領(lǐng)軍上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