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崢嶸 第8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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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人?” 柳濬領著田留安走向李善。 田留安有些驚訝,自己身為魏洲總管,柳濬為自己引薦,居然不是將人領過來,而是將自己領過去……這里面的分寸,也不知道是柳濬有意還是無意。 腳步微微停頓了下,田留安突然察覺到,身后爭論不休的聲音消失了,他轉(zhuǎn)頭看了眼,張玄素和張文瓘居然也跟了過來。 這代表了什么? “李善,隴西成紀人氏,當日在下博與淮陽王一見如故,曾力勸殿下勿要浪戰(zhàn),可惜……” 李善行了一禮,“天時地利人和,道玄兄未得其一,貿(mào)然出擊,終至兵敗,此當痛心疾首,何能以此夸口?” 田留安神色一緩,點頭道:“今河北道,魏洲、相州以北,均已淪陷……” 柳濬附耳低聲說了幾句,李善面不改色,“在下隨齊王南下至陜東道,后押運糧草至刑洲,東行至下博與道玄兄相見?!?/br> 田留安眉頭大皺,居然是隨齊王來的。 李善也沒多說,只伸手取出兩封信遞了過去。 一封是李客師寫的,一封是房玄齡寫的。 李客師雖然在秦王府中地位不算多高,但卻是隴西李氏丹陽房出身,其兄李靖正在撫平江南,而且李客師的妻子是長孫氏,是秦王妃的堂姐。 房玄齡就不用說了,是秦王一等一的心腹幕僚,最重要的是田留安和李君羨是武德二年投唐,就是得房玄齡引薦才入秦王府的。 兩封信看完,田留安的態(tài)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能得殿下贊譽,房公舉薦,必是英杰?!?/br> 李善這才說起正題,“下博戰(zhàn)報,必然已入長安,足下以為,圣人會命秦王再伐河北嗎?” 田留安遲疑了會兒,“劉黑闥兵鋒銳利,諸軍難擋,席卷河北,若不是秦王領兵,還能有誰?” “絕不會是秦王領兵?!崩钌粕裆?,“就算失河北全境,秦王也難出京!” “東宮?” “不僅是東宮,還有圣人。”李善的話堪稱肆無忌憚,“如今河北道尚有相州、魏洲、衛(wèi)洲,齊總管南下相州,田總管護衛(wèi)魏洲,程名振守衛(wèi)洲,其中兩人出身秦王府,程名振年初亦在秦王麾下效力?!?/br> 李善盯著田留安的雙眼,“齊王月許頓足不前,如今更不會領兵北上?!?/br> “那……” “東宮意欲親征河北?!笨催^答案的李善斷然道:“東宮窺探山東已非一日,齊王率軍南下陜東道,太子洗馬魏玄成隨軍而來,打探軍情?!?/br> “但是……” 李善不理會張玄素的插嘴,打斷道:“若非東宮親征,還有誰壓得住秦王?” “再過半月即是寒冬,突厥人必然北返,劉黑闥便是一條死蛇?!?/br> “若此時南撤渡河,任由劉黑闥占魏洲,東宮必然雀躍,秦王必然勢衰?!?/br> 田留安怔怔道:“的確如此……淮陽王兵敗,齊善行舍棄刑洲,若某渡河南撤……” 一旁的張玄素張嘴欲說,但想了想還是閉上了嘴。 聽起來有點不可思議,你說秦王難再次伐河北,這還算有理有據(jù)……但憑什么斷定東宮會親征河北? 但隨著李善的剖析,張玄素開始半信半疑。 的確,河北道行軍總管兵敗,若是再從關內(nèi)調(diào)兵遣將,想壓得住秦王的,只有太子……圣人立國后就沒出過京兆。 這里面有個大家心知肚明卻說不出口的原因,李唐立國,征戰(zhàn)四方,基本上都是以宗室子弟為統(tǒng)帥,李道玄也是這個原因才能統(tǒng)帥河北唐軍。 但李孝恭還在江南,李神通在河北幾度敗在竇建德、劉黑闥手中,李道宗是李世民的嫡系鐵桿,甚至李神通也偏向秦王。 在這種情況下,只有太子親征,才能壓得住秦王一脈,總不能指望棄洛洲而逃竄的廬江郡王李瑗吧? 說到底,河北戰(zhàn)場是唐軍和劉黑闥的戰(zhàn)場,同時也是東宮和秦王府的戰(zhàn)場……后者的比例還要更重一些。 李善幾乎將事情揉碎了娓娓道來,田留安終于下定決心,堅守魏洲。 只要你不跑,那就行……李善終于放下心。 李善在出征前有著大致的謀劃,最終他選擇將李德武推入東宮,不過現(xiàn)在他也不知道有沒有成功。 其次是秦王府,李善即使不能進入秦王府,也要受秦王庇護……不是他想舔李二,這都是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 裴寂本就偏向東宮,裴世矩本就是太子詹事,李善又試圖將李德武推入東宮……那能庇護他的,也只有秦王了。 但如今李道玄下博兵敗,而且很可能身死……而李善卻在斷言李道玄必敗之后提前離開下博,李世民的態(tài)度就難說了。 已經(jīng)跑了第一次,那就不能再跑第二次……李善在心里想,也不知道自己勸田留安堅守魏洲能撈回多少分數(shù)。 就在這時候,蒼涼的號角聲隱隱傳來,蘇定方神色大變,“突厥人來了!” 除了田留安和張文瓘之外,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李善身上。 好像就在剛才歇息的時候,你斷言突厥人必然不會出現(xiàn)在貝洲?! 李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有些絕望,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任感在頃刻間蕩然無存。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再戰(zhàn) 李善有點委屈,你們不是捂著耳朵一邊跑一邊喊……我不聽我不聽嗎? 感情都聽到了??! 不然干嘛個個沖著我吹胡子瞪眼睛? 李善瞄了眼那個臉上喜色一閃而逝的突厥青年,取走他頭上那頂烏黑的皮帽,才走回來。 “諸位勿要憂心,定是偏師?!崩钌圃噲D松弛下大家太過緊繃的情緒,“清河崔氏在貝洲,竇建德、劉黑闥鄉(xiāng)梓也在貝洲,無論如何,也不會讓突厥人大舉南下……” “閉嘴!” 異口同聲的呵斥聲同時響起,這次就連張玄素都放聲大喝,嚇了正在詢問斥候的田留安一大跳。 李善神色不善的閉上嘴,之前每次分析都頭頭是道,但每次都丟人,這次我真的是胡說八道,只是想緩解你們情緒而已……你們居然還讓我閉嘴! 田留安大步走過來,“兩千突厥輕騎。” 李善目瞪狗呆……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柳濬立即問:“田兄此次北上兵力多少?” “五百騎兵,五百步兵?!碧锪舭卜砩像R,那邊蘇定方已經(jīng)指揮眾人上馬,加速南下。 “不能跑,也跑不了!” “不錯,此去館陶至少一個時辰,五百步兵無處可逃?!碧锪舭卜怕暤溃骸凹词故球T兵也未必跑得掉?!?/br> 一個時辰的路程,放馬狂奔……唐軍是肯定不能先到,而且突厥人行軍往往不會只帶一匹馬,馬力比唐軍充足的多。 一旦被追上,那幾乎是一場毫無懸念的屠殺。 所以,只有一個選擇。 隱隱看見前方唐軍,蘇定方高聲道:“某愿率兵為餌!” 柳濬趨馬靠近田留安,“此人精通兵法,兩日前夜襲敵營,三百破兩千!” “只求田總管將老母、孩童先送回城?!?/br> 這一句接著一句的,李善的腦子還沒轉(zhuǎn)過來呢。 但田留安久經(jīng)戰(zhàn)陣,知道時間寶貴,容不得耽擱,當機立斷道:“你率這數(shù)百騎誘敵,某親率五百精騎伏于東側(cè)?!?/br> 在這種情況下,設伏是唯一的可能,不然馬力充足,兵力占優(yōu)的突厥兵纏著唐軍,后者基本沒有勝算。 田留安、柳濬、蘇定方都是戰(zhàn)陣熟手,迅速制定出一個大概的戰(zhàn)略,直到蘇定方翻身上馬,率歇息了小半個時辰的唐軍殘軍向北奔去的時候,李善才反應過來。 “蘇兄,蘇兄!”李善狂奔過去,將手中皮帽丟給蘇定方。 “這是……” “那突厥人的皮帽,突厥兵或是為他而來?!?/br> 蘇定方收起皮帽,揮舞馬槊,突然轉(zhuǎn)頭道:“若事有不協(xié),某必盡全力,老母還請李兄代為照料。” 李善語速極快的回道:“若事有不協(xié),拿出皮帽,和盤托出,以人換人!” 蘇定方深深吸了口氣,高呼一聲,手中馬槊筆直朝天,兩百余唐軍騎兵趨馬跟上。 轉(zhuǎn)頭看見田留安正要走,李善又狂奔回去,“田總管!” “婦人、孩童均送去館陶……” “還有這廝!”李善一腳踹倒那個突厥青年,“真該一刀宰了你!” “現(xiàn)在還說這些作甚!”凌伯怒喝道:“讓人將他送去館陶,你帶著人跟上!” 兩日前,李善在知道范愿在武城縣追查范興、突厥人行蹤的時候,就察覺到了異常。 這個突厥人的身份可能不是不凡,而是很高。 原本雖然有范愿長子陪伴,但畢竟就幾十個突厥兵在,李善以為身份再高也高不到哪兒去。 但直到詢問了張文瓘才知道,原本是不止幾十個突厥兵的,好幾百人呢,只不過在武城附近被唐軍伏擊,損失慘重而已。 李善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嘴巴,雖然不知道為什么突厥人從哪兒發(fā)現(xiàn)了線索追上來,但除了這個突厥青年,突厥兵還有什么理由突然南下,越貝洲攻入魏洲境內(nèi)呢? 早知如此,真該殺了他! 片刻間,趙大等八人已經(jīng)押著突厥青年打馬往南奔去,五百唐軍步卒藏在永濟渠邊一處山林側(cè)面,田留安親率五百精騎往東,繞行到一處山谷隱下。 努力向北眺望,李善什么都沒能看到,蘇定方都不知道跑出多遠了。 手心全是冷汗,李善突然想起剛剛進醫(yī)院實習時候觀摩的一次手術(shù),都以為大功告成,都以為手術(shù)完美無缺,都已經(jīng)開始縫合了……患者一口血直接上了房。 本以為入了魏洲境內(nèi)再無追兵,本以為自己勸得田留安堅守魏洲可以挽回些分數(shù)……但兩千突厥騎兵很可能將這些徹底撕裂。 若此次伏擊失敗,田留安兵敗身死,自己還能像前段時日那樣逃出生天嗎? 李善還想到了更壞的一層,若是蘇定方這只誘餌被突厥兵一口吞下,而田留安頓足不前…… 他忍不住看了眼一旁的凌伯,那樣的話……就算凌伯這些竇建德舊部跟著自己回長安,只怕也毫無用處了。 這時候,后陣傳來一陣喧嘩聲。 李善猛地回頭看去,田留安身邊,一個頗為狼狽卻趾高氣昂的士卒正手持一塊牌子嚷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