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齊老六一溜煙竄過去，李善笑了笑，正想找蘇定方聊幾句，結(jié)果看到那邊凌敬、馬周也在。

    馬周那廝……自從崔昊被揍一事后，有事沒事，人前人后都擺出一副師長的模樣，惹得李善幾次想揍人。

    而凌敬……在館陶那夜知曉周氏和李善合寢，第二日看到孫女去門外守著之后，對李善的態(tài)度……徹底恢復(fù)了尖酸刻薄的人設(shè)。

    不想去自討沒趣，李善索性就在周邊轉(zhuǎn)了轉(zhuǎn)，數(shù)百人的車隊(duì)，占了不少地方，一片草地上，幾個半大孩子正騎著小馬在嬉戲。

    南下途中，李善早就和這幫孩子打成一片，平日里和顏悅色，又經(jīng)常講些小故事……比如什么三國演義啊，封神榜啊。

    看到李善在邊上，幾個孩子挺有表演欲望的，什么托馬斯全選，馬腹裝人的高難度動作一個接一個，看的李善嘖嘖稱奇。

    馬車上的周氏拉開窗簾，抿嘴笑道：“郎君，他們都是自小騎馬，自然熟練?！?/br>
    李善摸了摸胯下白馬的鬢毛，心想老郭提過，磨出繭子得兩三個月，這也好幾個月了，雖然勉強(qiáng)適應(yīng)，但距離磨出繭子還早呢。

    就在這時候，一匹棕色小馬踏踏近前，瞄見笑顏如花的周氏正和李善說笑，八女心頭怒氣無處發(fā)泄，手中馬鞭一下子抽在李善坐騎的馬股處。

    一聲嘶鳴，白馬四蹄亂踢，李善搖搖欲墜。

    周氏驚呼一聲，白馬突然如離弦之箭一般猛地竄出去，李善只感覺到耳邊風(fēng)聲嗚嗚作響，樹木飛快的從視線中倒退消失，只能伏低身子，緊緊抱著馬脖子。

    但李善剛剛抱住馬脖子，又是一聲嘶鳴，白馬猛地一個急剎車，差點(diǎn)將李善甩出去。

    這畜生是作死啊！

    信不信今天晚上吃一頓清水煮馬rou！

    但下一刻，李善什么念頭都沒了，一聲低低的咆哮聲在耳邊響起，他抬頭看去，一只斑斕花紋的猛獸從不遠(yuǎn)處的山林中緩緩踱出。

    媽啊，這是華南虎吧？！

    令人膽寒的碩長身軀越來越近，虎掌輕柔的落在厚厚的枯葉上，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虎尾輕輕搖擺，綠油油的虎眼透出懾人的寒光。

    顯然，這天寒地凍的，這只大蟲好不容易才碰到個獵物，虎首輕擺，張口低吼，口中利齒閃爍著逼人的寒芒。

    “嗷嗚……”

    隨著一聲低低的虎嘯，白馬四腿發(fā)軟，居然癱軟在地……李善簡直了，你睡覺都是站著睡的，現(xiàn)在居然躺倒了？！

    李善不是第一次見識老虎，前世跟著導(dǎo)師飛刀時候去過野生動物園，看上去人畜無害，自個兒還看的興高采烈。

    但他也在網(wǎng)上看過八達(dá)嶺事件的視頻，迅如閃電，猛撲而來，絕非人力能抵達(dá)。

    就在這時候，沉重的馬蹄聲傳來，李善不知道自己應(yīng)不應(yīng)該轉(zhuǎn)頭，但渾身上下僵硬得……想動都動不了。

    這兒距離車隊(duì)歇息地并不遠(yuǎn)，第一聲虎嘯時，已經(jīng)有人發(fā)現(xiàn)不對，蘇定方、齊老六、郭樸、趙大等人臉色大變，紛紛趨馬狂奔而來。

    蘇定方面色鐵青，一眼就瞥見李善站在癱倒的白馬邊，一只大蟲正緩緩逼近。

    還來得及嗎？

    一匹黑色健馬突然斜刺里殺出，引得大蟲加快了速度，黑馬上的騎士身著紅衣，趨馬加速，彎下身子，順著馬勢，一把撈起了李善。

    “嗷嗚……”

    大蟲猛地?fù)鋪?，甚至都不去管地上唾手可得的白馬。

    兩人一騎，黑馬在騎士的驅(qū)使下，突然一個停頓，前蹄揚(yáng)起，落下之后如行云流水一般轉(zhuǎn)向而去，大蟲撲了空，甚至在慣性的作用下摔下山坡。

    蘇定方大喜過望，兩腿用力，拼命趕上，手中已經(jīng)挽起大弓。

    馬上的李善還懵懵懂懂，但聞見了一股熟悉的體香……登時心里一個激靈，居然是周氏？！

    “郎君，抱緊了！”

    “……”李善沒什么可說的，背靠馬首的他緊緊摟住周氏的小腰。

    “大蟲又追來了！”

    李善偷眼看去，那只華南虎可能是餓瘋了，一邊嘶吼一邊狂追上來。

    第一百九十二章 遇險（下）

    李善的姿勢有些別扭，伏低的身子，頭顱正好在雙峰之間。

    抬頭看去，李善視線中的周氏滿臉漲紅，神色肅穆，散落的長發(fā)隨風(fēng)飄揚(yáng)。

    周氏嬌喝一聲，雙腿趨馬，彎腰從馬側(cè)取下弓箭，回首望月，一只羽箭精準(zhǔn)的沒入大蟲頸下。

    “嗷嗚，嗷嗚……”

    震耳欲聾的虎嘯聲響起，受傷的猛虎發(fā)了性子，不僅沒有頓足，撲上來的速度更快了幾分。

    沉重的喘息聲在耳邊響起，鼻間聞到濃郁的體香，李善雙手明顯感覺到周氏腰間的緊繃。

    百獸之王，虎嘯林間，這等威勢，即使周氏拼命趨馬，但胯下黑馬顯然已經(jīng)腿軟，速度越來越慢。

    李善的視線中，猛虎的身影已經(jīng)越來越近。

    周氏暗咬銀牙，右手用力，彎弓搭箭，凝神回首。

    “嗖。”

    輕微的弦響聲傳來，一道陰影在空中一瞬即逝，正正擊中老虎的右眼。

    又是一陣瘋狂的咆哮聲，但這次，被射瞎了一只虎眼的大蟲終于停下了，碩長的虎軀在地上翻滾，咆哮聲連綿不絕。

    周氏喘息聲雙腿用力，但胯下黑馬已經(jīng)不聽使喚了，不過蘇定方一行人也終于趕到，七八人趨馬加速越過大蟲，護(hù)住周氏、李善。

    趙大等幾個獵戶出身的親衛(wèi)遙遙放箭，堵住大蟲逃竄入林的道路，或引或驅(qū)，很快將大蟲放翻。

    總算保住這條命了，李善雙手一松，身子一歪，從馬背上滑落，要不是趕來的郭樸扶了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郭樸鐵青著臉，將李善從上到下摸了一遍，才略微松了口氣……那么兇險的河北戰(zhàn)事都闖過來，如果栽在這兒，那真是笑話了。

    連續(xù)三個深呼吸之后，李善才略略定神，神情復(fù)雜的看向馬上的周氏，修長的身軀，手持大弓，兩條大長腿引人矚目，真颯啊！

    “妹子自幼就學(xué)騎射，比幾個兄長更了得?！敝芏尚÷暯忉尅?/br>
    看李善不吭聲，周二郎使了個眼色，周氏翻身下馬，動作利索的很，但接下來如小媳婦一般慢慢挪步過來，吶吶低聲，“郎君，奴家……”

    但下一刻，李善拉住周氏的手腕，用力將其摟入懷中。

    周二郎等親衛(wèi)都轉(zhuǎn)過頭去，往外走了幾步，只將兩人護(hù)在中間。

    “明知某不擅騎術(shù)，如此騎射，居然隱瞞！”李善低低的說：“你說說，該不該罰？”

    周氏抿嘴一笑，腦袋靠在李善的肩上，后者輕易的察覺到周氏額頭上的汗水，伸手擦了擦，笑道：“對了，是誰抽了坐騎一鞭子？”

    周氏一怔，吞吞吐吐，卻也不敢不說，“是八女……”

    李善微微點(diǎn)頭，牽著周氏的手，抬頭看向前方，蘇定方等人已經(jīng)將大蟲擊斃，趙大幾個獵戶正在扒皮取骨。

    “郎君，倒是能做件好皮襖?！?/br>
    “不，做個褥子都夠了，真是好箭法，正正射中虎眼！”

    蘇定方陰著臉沒說話，只上上下下打量著李善，確認(rèn)無恙后立即回了車隊(duì)。

    李善還有點(diǎn)沒緩過神來，眾人圍上來噓寒問暖，蘇母親自端著茶湯過來。

    那邊蘇定方已經(jīng)將親衛(wèi)聚集起來，雖一聲不吭，但親衛(wèi)無不膽寒，他們并不是畏懼蘇定方，而是李善遇險本身給了他們太大的壓力。

    自從蘇定方接管親衛(wèi)之后，郭樸就盡量不插手，但這次實(shí)在是忍不住，點(diǎn)出了當(dāng)值的十人。

    李善親衛(wèi)最初是三十朱家溝青壯，但之后設(shè)傷兵營，大部分都轉(zhuǎn)為護(hù)士，蘇定方接手后先后從舊部以及降卒中挑選人手，共計(jì)五十人。

    每十人為一隊(duì)，輪番執(zhí)勤，為李善貼身護(hù)衛(wèi)，但凡外出，不可或離。

    “臨行前是如何交代的？”郭樸一腳將這一隊(duì)的隊(duì)長朱八踢倒，“不可或離，不可或離！”

    “主將遇險，爾等居然不在身側(cè)，按例，均該論斬！”

    朱八不敢辯解……雖然他們實(shí)在有點(diǎn)冤枉，李善其實(shí)是在車隊(duì)中，坐騎受驚后才突然離隊(duì)。

    郭樸大罵了片刻后轉(zhuǎn)頭看向蘇定方，“如何處置，蘇兄定奪?！?/br>
    蘇定方冷冷的看著十個親衛(wèi)，揚(yáng)聲道：“擇地歇息，必以斥候查探周邊，以確保周全?！?/br>
    “今日斥候何人領(lǐng)隊(duì)？”

    范十一那皮猴哭喪著臉走出隊(duì)列，他以及范家?guī)讉€弟兄都已經(jīng)投入李善門下……其實(shí)蘇定方是明知故問，車隊(duì)斥候，向來是郭樸、范十一兩人輪流帶隊(duì)。

    “按例當(dāng)斬，郎君仁慈，每人先杖三十，待回長安后再行追責(zé)?！?/br>
    啪啪啪的杖責(zé)聲響起，不遠(yuǎn)處的李善看到這一幕，雙手撐著膝蓋想起身，一旁的凌敬推著肩膀?qū)⑵滢粝?，輕描淡寫道：“親衛(wèi)不力，理應(yīng)受罰，你去作甚？”

    “此事與他們無關(guān)……”

    “仁義也不是用在這地方的?！绷杈脆托Φ溃骸疤K大郎亦要立威，你若是不忍，適才就應(yīng)該提前過去相勸?！?/br>
    李善被這話堵的心塞，你意思是我現(xiàn)在過去就是裝模作樣？

    瞄了眼凌敬，李善試探問：“此次實(shí)在太險，凌伯可知侄兒為何遇險？”

    凌敬哼了聲，“誰讓你貿(mào)然離隊(duì)，也就是周娘子好騎射……之前還真不知曉呢！”

    “老身都不知曉呢?！碧K母笑道：“這個義女收的……倒是虧欠了?！?/br>
    周氏低著頭小聲謙讓，李善卻冷笑一聲，“坐騎受驚，才會被迫離隊(duì)，凌伯真不知道是誰在侄兒馬股上抽了一鞭子？”

    凌敬一愣，居然是有人搗鬼，老頭兒立即警惕起來，雙眼一瞇，“此等手段……理應(yīng)不是崔氏所為，難道是劉黑闥舊部？”

    這老頭想象力有點(diǎn)豐富啊，李善扯扯嘴角，腳尖踢了踢周氏的鞋子。

    周氏一臉的為難，半響后才小聲說：“實(shí)是意外，八女也不是故意為之。”

    “什么？！”凌敬臉色一白，立即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八成是孫女看到李善和周氏……被刺激的。

    但如今的李善可不是當(dāng)日從下博南下途徑村落的李善，如今這個少年郎在山東，在長安都有著不輕的分量，更別說這支車隊(duì)兩百余人，說到底都是依附李善的。

    而且凌敬本身就欠著李善恩情，孫女卻害的李善險些身葬虎口……凌敬大怒起身，張口欲呼，必要給李善一個交代。

    但這時候，李善的右手拽住了凌敬的衣袖，“算了，算了，不過意外而已，勿要責(zé)罰八女?！?/br>
    頓了頓，李善補(bǔ)充道：“此次可是在你責(zé)罰八女之前?！?/br>
    凌敬登時臉黑如鍋底，一旁的馬周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了。

    就在剛才，凌敬還嘲諷李善在蘇定方責(zé)罰親衛(wèi)之后才想去裝模作樣……這次李善趕在凌敬責(zé)罰孫女之前，絕非裝模作樣，絕對是誠心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