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凌敬贈同僚禮盒，每盒兩瓶白瓷酒，為何今日出現(xiàn)在太極殿內，而且顯然是太子的手筆，有點古怪啊。

    高士廉和李世民的關系極為親密，但在秦王一脈勢力中并不處于中心集團，地位別說和房玄齡、杜如晦比了，比他外甥長孫無忌都要低的多。

    李世民淺笑低酌，凌敬一大早就找到了房玄齡……不過他也很意外，李善居然這么能折騰，現(xiàn)在都折騰到太極殿里了。

    但今日，這款酒大出風頭，高士廉之后，幾位宰輔還坐得住，但多位勛貴、外戚頻頻要求加酒。

    原本只是在天策府、秦王府幕僚中流傳，現(xiàn)在……李淵這位廣告渠道商，他的渠道非常非常廣，幾乎將整個長安都括進去了。

    中書侍郎宇文士及今日格外開朗，頻頻舉杯，細述此酒妙處，大贊酒瓶上的那兩句詩，還將兩首詩的全篇吟誦出來，引得一片贊譽。

    “諸卿，此酒釀造不易?！崩顪Y頓了頓，視線和李建成撞了撞，父子倆都有點想笑……昨日使者回報，李善居然問給不給錢。

    “賦詩最出眾者，贈酒兩瓶。”

    “父親，剪彩賦詩，非孩兒所長！”齊王李元吉嚷嚷，還搖著已經(jīng)空空如也的酒瓶示意。

    “三胡，不可胡鬧?！崩罱ǔ尚αR道：“人日兼立春，正該賦詩。”

    不多時，群臣共推駙馬都尉楊師道為首。

    “皇猷被寰宇，端扆屬元辰。九重麗天邑，千門臨上春。”

    “久聞景猷揮筆立成篇?！崩顪Y大笑道：“今日一試?！?/br>
    說罷，李淵隨手指著正在起舞的宮女，“景猷再賦詩一首?！?/br>
    楊師道漫步而出，隨口吟道：“二八如回雪，三春類早花。分行向燭轉，一種逐風斜?！?/br>
    殿內響起一片贊譽聲，楊師道善詩能文，但最著名的……他是個快槍手，寫起詩來簡直不用想。

    “好，好！”李淵點頭示意，宮人將禮盒送到楊師道面前。

    “父親，此酒清如水，烈如火，雖入口難言綿軟，卻讓人心生豪氣?！崩罱ǔ尚Φ溃骸斑€請父親賜名?！?/br>
    李淵心中暗笑，看來大郎還真想招攬那個少年郎呢，沉思片刻后道：“白瓷如玉，雖性烈如火，然寒日飲用，通體舒泰，如在春日，便為玉壺春吧。”

    李世民還在那緩緩飲酒，眼皮子都沒抬……大哥你慢慢折騰吧，你要是招攬不到李善，那是正常的。

    如果大哥你不幸真的將李善招致門下，以后就等著內亂吧！

    其實長孫無忌曾經(jīng)暗中給李世民出了個餿主意，讓李善入東宮為內應……要讓李善知道，肯定吐他一臉唾沫。

    還好李世民拒絕了，這種事太傷人心，倒不是針對李善一個人，而是日后內情大白之后。

    一場熱鬧后，玉壺春這個名字短時間內傳遍了長安。

    “這什么破名字！”李善私下在向凌敬發(fā)牢sao，“這次幾乎存貨全都空了，如果真的不給錢，那就虧大了！”

    “為何這般執(zhí)著……”凌敬皺眉苦思，恍然大悟，“貪財？”

    “什么？”李善一臉懵逼，我的確貪財，前世就這德行，窮怕了啊。

    凌敬感慨道：“如此心思……真不知道你……真是七巧玲瓏心?。　?/br>
    什么玩意？

    李善眨眨眼，一副純潔無害的表情。

    “才學淵博，長袖善舞，多有施恩，更有山東戰(zhàn)事籌謀大功，就連詩文也‘略懂’……”凌敬點頭道：“貪財……倒是選的不錯?！?/br>
    “咳咳咳咳……”李善猛烈的咳嗽起來，手指顫顫巍巍的指著凌敬……這老頭心太臟了。

    李善當然聽懂了這句話，自己塑造的這個人設太完美了，需要一些短處……才能使上位者放心驅使。

    呃，差不多就是自污吧。

    但我真的挺怕李淵、李建成父子不給錢，我是真的貪財?。。?！

    凌敬低聲道：“此后無需如此刻意，親近人均知你非貪財之輩?！?/br>
    “誰知道？”

    “抵朱家溝當日，王孝卿就曾言，當日他落魄窘迫，你登門造訪，留下五十貫錢，那時候你也身無余財吧？”

    李善徹底無語了，還沒辦法解釋……那是母親背著我留下的，那天晚上我都失眠了，痛心疾首了整整一個月呢！

    此時此刻，面有陰郁之色的李德武勉強撐著一張笑臉對著大舅子裴宣機，“聽聞兄長即將出仕，不知可要出京？”

    “約莫在關中?！迸嵝麢C嘖嘖道：“若是遠了，還真喝不到如此好酒……對了，今日圣人賜名玉壺春，除卻以詩文奪酒的楊師道，只有諸位宰輔得賜?！?/br>
    李德武臉上的笑意有點撐不住了，“聽聞此酒已在長安遍傳？”

    “原是秦王府流出來的，今日太子亦以此酒設宴。”裴宣機想了會兒才說：“就是前些日子坊間流傳的那位東山寺李善李懷仁，你應該聽說過吧？”

    李德武點點頭，咽了口唾沫，“坊間流傳，魏縣大捷，李懷仁有大功于國，不過難言真假……”

    “確有其事。”裴宣機抿了口酒，慢悠悠的說：“今日宴席中，淮陽王親口所言?！?/br>
    李德武的臉頰鼓了鼓，“倒是年前見過這位李懷仁，下個月應試進士科。”

    “進士科？”裴宣機指了指酒瓶上的那行詩，“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雖是尋常，卻貼合時節(jié)，別有趣味，此人應擅詩文?！?/br>
    狗屁，那廝懂什么詩文……這首詩必然是他人所做，暗咬銀牙的李德武猛地一飲而盡，然后……被嗆的滿臉通紅，連聲狂咳。

    第二百三十四章 活死人醫(yī)白骨

    人日設宴，圣人賜名。

    皇帝打廣告，效果自然沒的說，更別說魏征、宇文士及、李道玄、韋挺四位都被李善拜托了……將其準備好的樣品分列送到各位高官顯貴家中。

    在如此密集的廣告轟炸中，玉壺春之名一時遍傳京城，小巧精致，詩文貼切，清如水，烈如火，令人心生豪氣。

    如今還是初唐，不像中晚唐時期，即使是世家大族子弟也沒有敷粉涂脂的習慣，豪邁之風大盛，對玉壺春愛不釋手。

    如此一來，西市那家酒肆……干脆就叫玉壺春了，門外水泄不通，世家大族的仆役，聞名而來的富豪，將存酒搶的干干凈凈。

    每天一大早朱五送酒來西市，還沒等他離開，酒水就已經(jīng)被搶光了。

    門匾上的“玉壺春”三個字，還是李善特地拜托了十八學士之一褚亮的兒子揮毫寫下的。

    褚亮的長子今年才二十七歲，但已有名望，更是弘文館的館主……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褚遂良。

    為此，李善送了十瓶酒，褚遂良才肯落筆呢。

    “家家傳唱，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或吟誦，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崩羁蛶熮垌毿Φ溃骸皯讶实故呛眯乃迹允┬∮?，玉壺春一躍而為天下名酒?！?/br>
    “李公亦知……”李善苦笑道：“當日只是拜托道玄兄，不料魏玄成、太子左衛(wèi)率、中書侍郎齊齊登門?！?/br>
    李客師大笑道：“時也運也，你與三郎相交甚深，又稱李乾佑叔父，如何稱某？”

    今日李善難得入城，是專門來縣衙領取科考文書的，出了門先去拜訪了王仁表，再到李家轉一轉，這兩家總是要拜年的，正巧李客師在家。

    這還是李善第一次正式拜見李客師，之前只是在長樂坡見過，李善幾次登門也只拜見長孫氏。

    李善整理衣著，行禮道：“李善拜見伯父。”

    “風姿卓越，玉樹臨風，更有這等詩才，日后必名傳天下?！崩羁蛶燑c頭道：“此后無需客套?！?/br>
    一旁的李楷笑道：“懷仁已然名震山東，只是這兩首詩……不會又是在嶺南聽人吟誦吧？”

    李善一臉尷尬，既沒那個臉點頭，但也不能搖頭……再過二十日就是科考了，到時候還是得抄啊。

    李客師笑吟吟的看著，他聽兒子用一種莫測的語氣說過……略懂略懂。

    等李楷又開了幾句玩笑，李客師才問起正事，主要是詢問李善在軍中設置傷兵營的種種細節(jié)。

    李家和李善的關系太深了，而且對李善的很多秘事都了若指掌，甚至在凌敬入天策府之前，李客師夫婦實際是李善和李世民的聯(lián)系渠道……今日李善坦然直言，無一絲藏私。

    “其實無需名醫(yī)，只需要普通人經(jīng)過一段時間培訓，足以勝任?！崩钌谱屑毜恼f：“戰(zhàn)場傷勢，若是能盡早處置得當，包扎精細，在輔以照料，飲食無缺，手腳無殘缺者，大都能重返戰(zhàn)場。”

    “當然了，最重要的是，設傷兵營，足以振軍中士氣。”

    “不錯，古人言愛兵如子，也不過如此。”李客師嘆道：“懷仁先設傷兵營大振軍中士氣，后放火燒穿以沮敵軍士氣，終有魏縣大捷，平定山東?！?/br>
    關于李善在山東所作所為，最清楚的除了李世民，也就是李客師了，他一直在琢磨，這套模式能不能在軍中推廣開。

    現(xiàn)在看來，的確能推廣，但所需的物資卻不能少，而且需要專人負責，還需要招聘一批醫(yī)者隨軍。

    李楷在一旁笑道：“這幾日，坊間傳聞懷仁有活死人，醫(yī)白骨之能，應是從河北返回關中的將校、府兵傳出來的?！?/br>
    “活死人，醫(yī)白骨？”李客師有點奇怪，適才李善那番話的重點他也聽得分明，不需要太高的醫(yī)術，關鍵在于醫(yī)治及時、營地干潔、飲食得當，精心照料。

    嗯，李善一招一式都是跟著南丁格爾學的，就盼著在后世混個“提燈男神”的綽號。

    “當日親眼所見，懷仁手持匕首，剖開傷者肚腹，伸手入內……”李楷嘖嘖兩聲，“古書有載，約莫東漢末年的神醫(yī)華佗能為之，但《青囊經(jīng)》也失傳了……難不成懷仁繼承華佗衣缽？”

    李善苦笑搖頭，“華佗欲以利斧劈開曹孟德頭顱醫(yī)治頭痛……小弟可沒這等能耐?！?/br>
    呃，李善一直覺得，華佗那是找死……就算是后世，開顱手術也都是慎之又慎，幾千年前，一個郎中想劈當朝權臣的腦袋，這不是找死是什么？

    “不過剖開肚腹以療傷，已是神乎其技?！崩羁蛶燑c點頭，沉思片刻后道：“今日所述，懷仁寫個條例吧?！?/br>
    李楷立即去取來筆墨紙硯，笑問道：“父親，軍中設傷兵營，雖多些雜事，但益處頗多?！?/br>
    李善想了想，將急診科的一些急救，以及大援救的一些條例，補充到南丁格爾的照料中，一共寫下八條，并在后面寫上所需要的物資。

    李客師沒什么架子，一邊看著，一邊詢問……隴西丹陽房，兵法傳家，大部分東西都是在實際戰(zhàn)爭中積累傳承下來的。

    “你母親都讓侍女來看過兩次了。”李客師拿起紙，心不在焉的說：“行了，三郎帶懷仁去后院吧。”

    畢竟還未加冠，又未娶親，李善隨李楷去了后院，拜見長孫氏。

    “總算平安歸來?！遍L孫氏慈眉善目，拉著李善坐下，嘆道：“那些時日你母親形神憔悴，此番回京，還需多多陪伴?！?/br>
    “謝過伯母?！崩钌凄嵵匕葜x。

    “罷了，要不是老身將那封信給你……”

    秦王妃寫給李道玄的那封信，就是長孫氏轉交給李善，所以李善才會北上入河北道后，轉去冀州。

    “正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崩钌菩Φ溃骸叭舴遣钢更c，小侄也不會有這般際遇?！?/br>
    “雖險死而還，卻也建功立業(yè)，名聲大噪，均拜伯母所賜?！?/br>
    “倒是怪會說話的?！遍L孫氏被逗得呵呵直笑，看著李善蹙眉道：“只可惜，此去河北，又黑了幾分……三郎，再去取幾盒脂粉來?！?/br>
    李善嘴角抽了抽，那玩意……是真的不敢用啊。

    此時此刻，李客師已經(jīng)進了天策府，目的明確的直奔正堂左側的房子，“殿下已然許可，還請凌先生審閱?！?/br>
    李世民還真是說到做到，現(xiàn)在天策府除卻秘事謀劃之后，正常的公務處理，都要過凌敬一手……這老頭名義上是兵曹參軍事，但已經(jīng)實際成為天策府排名前五的實權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