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三章 撕破臉（上）

    從來到這個時代，弄清楚一切之后，李善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終于不用再做現(xiàn)代社會中一只分工明確，默默無聞，為了生活打拼的工蟻了。

    換句話說，李善從來沒有想過靠著一些超越時代的發(fā)明過上混吃等死的生活，既然穿越到這個時代，那就要留下點印記，那就要在史冊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即使面前有著拋妻棄子的李德武，即使前路有著巨大攔路石的河?xùn)|裴氏，但李善從來沒有放棄過。

    未必是對權(quán)勢的向往，但野心依舊在他內(nèi)心深處滋生。

    選擇外放，與其說是被裴世矩塞到代縣，不如說李善其實有著類似的意愿，或者說他非常歡迎裴世矩的舉動。

    代縣，百廢待興，四戰(zhàn)之地……還有什么地方比這兒更容易讓自己這個年未弱冠的縣公立足并建功立業(yè)呢？

    在抵達(dá)代縣，經(jīng)過一段時間深思之后，李善在心里劃定了兩個點，其一是前提，只有在雁門不被攻破的前提下，自己才有施展的空間和時間。

    其二是基礎(chǔ)，以商事為基礎(chǔ)，先聚財，后聚人，最后聚兵，成為能握于手中的一支力量。

    雖然未必能長久的待在代縣，但這兒必須留下自己的印記。

    劉世讓癡迷于起復(fù)、權(quán)位、爵位，先后于李高遷、李神符交惡，導(dǎo)致唐軍大敗，代、朔二州局勢急轉(zhuǎn)直下，甚至雁門關(guān)都一度岌岌可危，這已然讓李善極為不滿乃至厭惡。

    如今又要斬斷商路……這讓李善如何能容忍！

    穿好衣衫，李善冷著臉大步走出屋，盡量壓制心頭的怒氣，拼命的在心里提醒自己……無論如何，劉世讓為雁門守將，不能與其撕破臉，不然只能讓李高遷、李神符得了好處。

    李高遷、李神符巴不得劉世讓丟了雁門……前者恨不得劉世讓千刀萬剮，后者急需一場勝戰(zhàn)來洗刷戰(zhàn)敗的恥辱，避免即將而來的處罰。

    劉世讓面無表情的盯著入關(guān)的幾人，“陛下早已下詔，絕突厥互市，爾等好大的膽子，竟敢私自出關(guān)！”

    “劉公?！币粋€青年上前兩步，輕聲笑道：“我等并非去草原，只是去了當(dāng)年故地，云州?！?/br>
    “云州難道不是突厥之地？”

    “云州向來是中土！”一個身材挺拔的中年漢子昂首道：“我等售賣貨物，購買良駒，難道劉公要拒之關(guān)外？”

    劉世讓瞄了眼幾人身后的高頭大馬，冷笑道：“老夫奉命守關(guān)……”

    “劉公，劉公?！崩钌平┲粡埬樧呓?，瞄了眼對面，一部分是裴氏、柳氏的商隊，一部分是代縣的商隊，周二郎還在里面呢。

    “劉公?！崩钌菩辛艘欢Y，“既有良駒，不如許其入關(guān)，市價購馬，補入軍中?！?/br>
    劉世讓狐疑的視線在李善臉上打了個轉(zhuǎn)，堅決無比的搖頭，“決計不許，如今突厥圍攻馬邑，這些人自云州而來，未必不是苑君璋遣派jian細(xì)?！?/br>
    “絕非jian細(xì)。”李善嘆了口氣，猶豫了下，低聲說：“有解縣柳氏、聞喜裴氏的份子……”

    劉世讓再蠢也聽出了味道，緊緊盯著李善，“只怕你也有份子吧?！?/br>
    “是。”李善干脆利索的回道：“還請劉公行個方便?！?/br>
    頓了頓，李善沖不遠(yuǎn)處的李道玄使了個眼色，“對了，右威衛(wèi)大將軍淮陽王昨日抵雁門，還未見過劉公吧？”

    李道玄緩步而來，向著劉世讓微微點頭。

    “下官拜見淮陽王。”

    “道玄兄擔(dān)憂雁門安危，前來探查?！崩钌菩Φ溃骸白蛉站尤晃聪纫娺^劉公，實在是失禮……”

    劉世讓臉色變幻莫測，而李道玄嘴角掛起一絲笑意。

    李道玄很了解自己這位好友，適才聽聞消息，氣的直打跌，現(xiàn)在卻強忍怒氣，甚至未劉世讓引薦自己……又是慣用的那招退避三舍。

    最重要的是，李善言語中隱隱透出了個意思，李道玄很關(guān)心雁門安?！瓰槭裁搓P(guān)心，那是因為我在這兒。

    劉世讓你想想清楚啊，李神符、李高遷恨不得你掛在雁門，李元吉還遠(yuǎn)在太原府……淮陽王李道玄是你最有可能，而且是唯一的助力。

    劉世讓猶豫良久，回頭看了眼那幾人，他不太相信……聞喜裴氏和解縣柳氏子弟會在大戰(zhàn)之際出塞行商，這條商路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走過了。

    而李善不惜退讓也要讓他們?nèi)腙P(guān)……劉世讓突然想起了半個多月前，李善急奔崞縣，居然能點明是欲谷設(shè)、郁射設(shè)領(lǐng)突厥騎兵南下。

    劉世讓差不多能確定，這應(yīng)該是李善的手筆……遣派商隊出塞行商，或許打探到了軍情。

    “許其入關(guān)?！眲⑹雷尩吐暤溃骸暗R匹全都扣下，充入軍中。”

    “不好吧？”李善苦笑道：“約莫三百余良駒，都是能充當(dāng)戰(zhàn)馬的良駒，京兆市價匹馬萬貫。”

    算的這么清楚，絕對是面前這廝的生意……劉世讓冷著臉揮手道：“要么留下馬匹，要么不許入關(guān)?！?/br>
    李善簡直低三下四了，“劉公，還請通融一二?！?/br>
    “聽聞李縣令得圣人寵信?！眲⑹雷屶托Φ溃骸半y道卻要違抗圣人詔令？”

    李善臉上的苦笑漸漸收斂起來，嘴角帶上一次譏諷，轉(zhuǎn)頭看了眼，揮手道：“開關(guān)放行?！?/br>
    闞棱、王君昊兩人不由分說，上前幾步推開攔在前面的士卒，指揮門衛(wèi)開關(guān)放行。

    “爾等好大膽子！”劉世讓怒發(fā)沖冠，“私放突厥jian細(xì)入關(guān)，你李懷仁擔(dān)不起！”

    李善慢悠悠抬起手，伸出食指虛點著劉世讓的鼻尖，“今日就明擺著告訴你，商隊內(nèi)多有某李懷仁親衛(wèi)，你能如何？！”

    “劉世讓，你為郭縣令，某為代縣令?！?/br>
    “你爵封宜陽縣侯，某為館陶縣公?！?/br>
    “你奉命經(jīng)略馬邑，某奉命重振雁門?！?/br>
    “夠膽就上書彈劾好了，某等著！”

    “本應(yīng)敬重長者，但你覺得……你有何處值得我李懷仁敬重？”

    李善肆無忌憚一陣狂噴，噴得劉世讓不僅面色慘白，幾乎是搖搖欲墜了……在眾多將校親衛(wèi)面前，被李善如此羞辱，劉世讓的威望已經(jīng)降到谷地了。

    李道玄嘆了口氣，憐憫的看著劉世讓……懷仁為顧大局幾度忍讓，你非要挑撥他作甚？！

    懷仁向來與人為善，但被逼的無路可退的時候，往往奮起反擊，敵手反而會陷入絕境。

    李道玄當(dāng)然看得出來，面對李善，其實劉世讓是沒什么抵抗能力的。

    第三百八十四章 撕破臉（下）

    除爵罷官后得以起復(fù)，因為馬邑大捷再次晉升，但能將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得罪個遍，真不是一般人干得出來的……劉世讓那性子，簡直就是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

    不過李善沒給這塊石頭開口的機會，冷然繼續(xù)道：“軍國大事，某三番兩次，苦心相勸?！?/br>
    “為私怨，為權(quán)位，輕易驅(qū)使大軍出塞，絕敗兵歸關(guān)之途，乃至有此一日?！?/br>
    “就算如今圣人下令復(fù)設(shè)代州總管府，你有資格出任代州總管嗎？”

    “即使圣人授你代州總管，你坐得穩(wěn)嗎？”

    “不論他人，某李懷仁就不服?！?/br>
    李善言語間并無嚴(yán)詞訓(xùn)斥，只娓娓道來，卻夾雜著霜刀風(fēng)劍，對面的劉世讓面色鐵青，被氣得七竅生煙，正要反口駁斥。

    李善搶在了前面，“若宜陽縣侯仍不許，那在下也只能回返代縣。”

    劉世讓怔了怔后，鐵青的臉色變得慘白，他自然聽出了話里的意味，同時也反應(yīng)過來了。

    李高遷留在雁門那是在找茬，李神符駐軍崞縣那也是在找茬，他們都恨不得自己失陷雁門關(guān)，身敗名裂，最好被突厥斬于刀下……但李善不同。

    身為代縣令，李善有守土之責(zé)，連夜奔赴雁門……顯然李善絕不希望雁門關(guān)淪陷。

    如果李善離開雁門關(guān)……說的再直接一點，索性南逃，他得圣人寵信，又有雁門戰(zhàn)功，未必會怎么樣。

    但那樣的話，那李道玄還會來援嗎？

    實話實話，劉世讓這個人心思不深，之前只是隱隱察覺，直到此刻才聽懂了李善的威脅。

    那邊城門處，還有十幾個劉世讓的親衛(wèi)正在阻撓，闞棱、王君昊不耐煩的快要動手了，李善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如若實質(zhì)的視線投去，士卒們僵了下，紛紛退到了兩邊。

    數(shù)十輛滿載貨物的馬車，手持軍械的護(hù)衛(wèi)，以及數(shù)百匹被驅(qū)趕的高頭大馬緩緩的進(jìn)入雁門關(guān)，李善欣喜的看見，在馬匹的最后，有幾十頭大小不一的耕牛。

    良馬很重要，但耕牛同樣重要……在河?xùn)|、關(guān)中、河北這些地方，不管是什么時候耕作，沒有耕牛，耕作的難度太大了。

    李善瞄了眼漸漸遠(yuǎn)去的劉世讓……向來挺直的身軀略有彎曲，頭上白發(fā)被風(fēng)刮起，一副老邁蕭瑟的模樣。

    如今，劉世讓在雁門的威望降到了谷底……就連親衛(wèi)都不敢或不愿意聽命對抗李善。

    不過，李善并不心軟，也不相信劉世讓這等人已經(jīng)心灰意冷……想想就知道了，被李神符坑的除爵罷官，本被李淵起復(fù)授廣州總管，卻在御前高談闊論，非要殺個回馬槍來河?xùn)|和李神符別苗頭。

    這是個人到黃河心都不死的犟老頭。

    但李善也沒辦法，接下來商事將起到重要的橋梁作用，李高遷這個廢物已經(jīng)指望不上了，劉世讓駐守雁門……李善一直留在雁門關(guān)，一方面是因為傷兵營，另一方面就是為了保全這條商路。

    撕破臉就撕破臉吧，反正早就是你看我不順眼，我看你也別扭……既然觸及根本，那也不用給你好臉色看了。

    但有一個問題是需要考慮的。

    李善送行李道玄的時候，特地提了一句，“盡快移駐崞縣，最好遣派偏師助守雁門關(guān)?！?/br>
    “這個……”李道玄有些遲疑，“若是遣派偏師而來，只怕宜陽縣侯更是……”

    今日李道玄親眼所見，在李善的進(jìn)逼下，劉世讓都快失去對雁門關(guān)的控制了，如果遣派偏師，那么雁門關(guān)的實際控制權(quán)將會落到李善的手中。

    李道玄倒不是怕李善會如何，只是唯恐劉世讓上書彈劾。

    “懷仁，襄邑王、李高遷，再加上你……”李道玄勸道：“宜陽縣侯都被逼入絕境了。”

    李善盯著李道玄的雙眼，半響后才低聲道：“雖處境艱難，雖四面楚歌，但并非絕境?！?/br>
    “什么？”

    “他還有個選擇。”李善聲音幽幽，帶著說不出的味道。

    李道玄呆了半響才猛然回頭看向雁門關(guān)，“不會……不會吧？”

    “誰知道呢?！崩钌频痛寡酆煟按舜窝χ也皇莵砹藛?？”

    薛忠去年是李道玄的行軍長史，后來調(diào)回京中，輾轉(zhuǎn)調(diào)任右威衛(wèi)將軍，還是李道玄的副手……他是李善可以絕對信任的人選。

    李道玄覺得身子有些冰涼，“可有端倪？”

    李善搖搖頭，“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的確，劉世讓看似已經(jīng)被逼到了絕境，李善估摸著李高遷、李神符正在想辦法坑他，這次又和自己撕破了臉，在朝中也無援手……李淵那是指望不上的，去年下令除爵罷官的不也是李淵嗎？

    但劉世讓還有個選擇，就是雁門以西的突厥。

    遭人排擠，竄入敵國……這在過去的幾百年內(nèi)時常發(fā)生。

    將近百年前，侯景之亂，殃及大半個江南，其中的三個主人公，除了陳霸先，侯景、王僧辯都是北魏降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