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李淵的外公獨孤信，也曾投南梁以自保。

    雖然漢胡兩分，但類似的事情，最近十年內(nèi)并不少見。

    “劉世讓任并州總管時堅守新城月余，力抗頡利可汗、苑君璋大軍，嚴詞拒降?！崩钌凄溃骸暗艘粫r，彼一時……”

    李道玄也記得這件事，低聲道：“便是因此，東宮頗為厭惡。”

    當(dāng)時去勸降劉世讓的是多次出使突厥的鴻臚卿鄭元璹，被劉世讓罵的狗血噴頭……而鄭元璹出身太子妻族滎陽鄭氏，是東宮的嫡系。

    還真是把人得罪干凈了??！

    真是能作??！

    李善不去想這些，心里來回盤算，誰都不知道劉世讓會不會有舉雁門降敵的可能……那么，干脆自己出面將其架空算了。

    在幾度被李神符使了陰損招數(shù)之后，劉世讓麾下不過兩千兵馬，而自己雖然直屬的兵力也就三四百人，但卻能從代縣抽調(diào)府兵……此時正是農(nóng)閑時分，自己在代縣的威望足以聚攏千余府兵。

    逃回雁門關(guān)的殘兵敗將都感念其恩，李高遷更會襄助……如果再加上李道玄遣派偏師而來，架空劉世讓并不難。

    掌控雁門，一來無后顧之憂，就算突厥來襲，堅守之余還能迅速向李道玄求援。

    二來，商事再無阻撓，可以甩開袖子大干特干了。

    問題是，劉世讓肯定會上奏李淵……這需要提前做點準備工作。

    琢磨了片刻后，李善還是下定了決心，撕破臉之后總不能還泰然處之吧？！

    第三百八十五章 陰差陽錯（上）

    三日后，左威衛(wèi)大將軍淮陽王李道玄移駐崞縣，河?xùn)|道行軍總管李神符南撤至忻州。

    對李神符來說，這是正中下懷……省的到時候，劉世讓上書彈劾自己頓足不肯救援雁門。

    李神符心里有數(shù)的很，劉世讓麾下不過兩千士卒，守雁門關(guān)算不上萬無一失，而且拒敗兵歸關(guān)，說不定之前大敗的降兵會猛力攻城……他就指望突厥盡早攻破馬邑，轉(zhuǎn)攻雁門關(guān)。

    為此，李神符甚至都腹誹，外無援兵，苑君璋到現(xiàn)在大半個月了，居然還沒攻破馬邑……真是個廢物！

    就在李道玄移駐崞縣的當(dāng)天，左威衛(wèi)將軍薛忠率五百精騎，一千步卒抵達雁門，并得到了李善熱情的歡迎和妥善的安置。

    剛開始劉世讓還沒想到，但很快……他就察覺到了，雁門關(guān)名義上是自己為首，但薛忠、闞棱、李高遷都并不聽令，反而對代縣令李善俯首帖耳。

    反應(yīng)過來的劉世讓大怒非常，居然將自己架空了……他能與李神符、李高遷相爭，畢竟當(dāng)年地位相仿，但如何容忍李善這個未加冠的黃口小兒奪權(quán)。

    從那之后，一封封奏折如雪花一般飛向了長安。

    太極宮中的李淵都無語了，你劉世讓這是狗改不了吃屎??！

    還真是狗，而且是瘋狗！

    逮住誰咬誰！

    最早是彈劾襄邑王李神符，之后是左武衛(wèi)大將軍李高遷，再之后是館陶縣公李懷仁，就連淮陽王李道玄都沒放過！

    好嘛，你劉世讓這是非要和姓李的過不去？

    老子這個皇帝還是姓李的呢！

    雁門守軍兵力不足，代縣令李善設(shè)傷兵營襄助，于農(nóng)閑時召集府兵，從規(guī)矩上來說的確越權(quán)，但考慮代州四戰(zhàn)之地，突厥隨時來襲，代縣令是有權(quán)臨時征召府兵的。

    更何況李善夜奔雁門，守關(guān)有功……在李淵看來，劉世讓、李高遷甚至堂弟李神符都不是什么好鳥，唯獨李善這只鳥羽毛潔白無暇。

    那是當(dāng)然，李善這一個月來通過平陽公主，幾乎將所有的事都一一稟明……這方面如今在河?xùn)|，也就齊王李元吉能比得上。

    李淵低頭看了眼手中的奏折，忍不住又罵了句，現(xiàn)在江南戰(zhàn)事膠著，江淮軍戰(zhàn)力不凡，偏偏河?xùn)|又鬧成現(xiàn)在這副模樣！

    這是劉世讓彈劾淮陽王李道玄的奏折……李淵拿到手之后都被氣笑了！

    你劉世讓之前不是一直嚷嚷著雁門守軍兵力不足嗎？

    還以此為由彈劾頂頭上司河?xùn)|道行軍總管李神符！

    現(xiàn)在李道玄遣派偏師補充雁門關(guān)兵力，你卻要彈劾他？！

    哎，劉世讓的確氣瘋了……瘋狂的上書彈劾他看不順眼的任何人。

    但，劉世讓并不是氣傻了……他實在沒臉在奏折中說清楚，他李懷仁居然奪權(quán)雁門關(guān)。

    更何況，這等事說出來……李淵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你劉世讓也是宿將，怎么就這么廢物？！

    放下這份奏折，李淵拿起案上一份文書，沉吟片刻后揚聲道：“召太子、秦王，三省宰輔?！?/br>
    承天門大街，裴世矩從西側(cè)的門下省踱步出來，正巧看見堂弟裴寂從對面的尚書省出來。

    “三兄?！迸峒糯蛄藗€招呼，笑道：“昨日黃昏懷義入京，正要今日登門拜會三兄。”

    裴世矩久離鄉(xiāng)梓，對裴懷義沒什么印象，只知道這是被自己塞入天策府的裴懷節(jié)的弟弟，點了點頭正要問幾句，卻看見中書令楊恭仁過來了。

    “弘大兄。”

    楊恭仁對誰都挺敬重的……不過裴世矩最近心情不太好，皮笑rou不笑的哼哼，“恭仁雍容閑雅，進止可觀，有威惠兄之像。”

    楊恭仁臉上的表情都僵住了，雖然實際上首相是尚書左仆射裴寂，但怎么說自己這個中書令也是名義上的首相，而且還執(zhí)掌吏部……這兩年向來對什么都不太在乎的裴世矩居然如此言辭刻薄。

    裴世矩所說的“威惠兄”是楊恭仁的父親，前隋觀王楊雄……楊雄比裴世矩大八歲，倒是的確可以這么稱呼。

    裴世矩的意思很明顯，我和你老子年紀相仿，你個小毛頭也有臉稱我弘大兄？

    裴寂有點詫異，自己這位三兄壯年時口舌犀利，不讓人后，但如今年邁，往往息事寧人……怎的今日突然一改常態(tài)？

    一旁的中書侍郎宇文士及將楊恭仁拉走，回頭看了眼，視線正與裴世矩撞了撞……宇文士及露出個譏諷的笑容。

    裴世矩早就從李德武那知道，宇文士及是知曉內(nèi)情的，幾次回護李善，甚至將那棟當(dāng)年的申國公府都轉(zhuǎn)贈給了李善。

    宇文士及當(dāng)然知道裴世矩為什么如此一反常態(tài)……雖然限于內(nèi)宅，但宇文士及留心打探，并不難探查。

    最近裴世矩后院起火，一團亂麻，李德武雖并未辭去長安縣尉一職，但已經(jīng)不太去縣衙了，夫妻反目，整日爭吵，冷嘲熱諷……呃，李德武是破罐子破摔，反正現(xiàn)在我是裴家快婿，而且兒子都生下來了，不信你們能把我怎么著！

    可憐裴世矩一把年紀，臨老還要管這等破事，心里更是大恨李善……臨走放了把火，燒的裴宅日夜不寧。

    想到這，裴世矩捏了捏袖子里的那份奏折。

    門下省主責(zé)審核復(fù)奏，有權(quán)封駁中書省所擬詔敕，同時各部、院、寺以及地方官、將領(lǐng)呈交的奏折都是統(tǒng)一送到尚書省，然后也是由門下省審議，才會通過中書省遞交皇帝批閱。

    但今天，裴世矩準備繞過中書省，他聽說中書令楊恭仁長子楊思誼是李懷仁的好友，當(dāng)然了，他有足夠的理由。

    舉薦出仕或者舉薦任職，舉薦人是承連帶責(zé)任的，裴世矩覺得自己的理由足夠充分。

    裴世矩一邊和裴寂敘話緩緩走入太極宮，一邊在心里盤算，早知如此，就不應(yīng)該將李善那廝塞到雁門去！

    誰能想得到苑君璋居然大敗而歸，而且此次引數(shù)萬突厥而來，居然久攻馬邑不下……都已經(jīng)十月中旬了，就算馬邑城破，突厥復(fù)攻馬邑的可能性也不大了。

    裴世矩沒想到，短短幾個月，代州、朔州的局勢大變，李高遷敗北，劉世讓困居，李神符按兵不動，反而是李善在雁門關(guān)又是一戰(zhàn)成名。

    最重要的是，裴世矩人老心不老，他看得出來，在河?xùn)|如今的局勢中，若是雁門不意外被攻破，李善在代縣并不會受到什么威脅，反而因為戰(zhàn)功，因為淮陽王李道玄的到來，導(dǎo)致話語權(quán)上升。

    等到明年，甚至等不到明年，有雁門戰(zhàn)功在手，李善很可能得以晉升被陛下調(diào)回朝中，從此扶搖直上九萬里。

    這是裴世矩絕不希望看到的。

    第三百八十六章 兩儀殿（上）

    兩儀殿內(nèi)，氣氛相對來說比較凝重，這主要集中在于秦王、太子之間。

    兩個月前，長安遍傳東宮太子有遷都之意，剛開始李建成還保持沉默，但在李淵的刻意之下，也展現(xiàn)出對突厥的強硬態(tài)度，而李世民的態(tài)度從來不用說。

    但就在半個月前，苑君璋引數(shù)萬突厥猛攻馬邑，為了河?xùn)|道行軍主管一職，李世民輕描淡寫的讓太子李建成再次失分……李淵是恨鐵不成鋼，去年都有膽子出征山東，如今卻沒膽子去面對很可能不會攻入河?xùn)|的突厥。

    與此同時兩個消息也成了鮮明對比，被太子視為心腹的左武衛(wèi)大將軍李高遷兵敗塞外，而秦王心腹李大亮在赴任安州刺史的途中，誘捕曾大敗唐軍的張善安，率五百騎擊潰十倍于己的敵軍。

    李高遷名列太原元謀功臣榜，爵封郡公，任十二衛(wèi)大將軍，而李大亮不過剛剛從金州司馬晉升安州刺史而已。

    很多人開始考慮這個問題……朝中上下名將猛將，大半歸屬天策府門下，面對突厥，即使太子有擔(dān)當(dāng)，但他能勝任嗎？

    裴世矩默然坐下，心想都說秦王慧眼識英才，太子識人不明。

    但這也很難說，秦王這方面主要倚重房玄齡，李大亮、杜如晦都是房玄齡引入天策府的。

    而太子只可能倚重那些前朝老臣，或者從龍功臣……考慮到東宮的立場，這方面太子不能太過肆意。

    裴世矩知道今日議何事，左武衛(wèi)大將軍李高遷兵敗塞外，萬余大軍幾乎全軍覆沒，到如今已經(jīng)半個月了，還沒有蓋棺定論……給李高遷定罪。

    為此朝中頗有sao動，甚至在早朝時，御史臺有御史上書請議李高遷罪名……裴世矩懷疑這是秦王主使。

    不過，李淵先提起的并不是這件事，他將案上那份文書遞給了李建成，示意眾人閱覽。

    殿內(nèi)響起輕微的sao動聲，裴世矩一目十行看完后遞給了宮人，在心里思索突厥那邊出了什么事……雖然他是朝中最了解塞外的老臣，但畢竟遠離北地多年，只知大概，對如今的局勢并不了解。

    李淵眉頭緊鎖，“頡利可汗送來國書，請議和……諸位以為如何？”

    眾人的視線……有的看向太子，有的看向秦王，也有人看向裴世矩。

    與突厥議和，這不是什么新鮮事，李淵登基六年，都議和了四次，但此次不同，一方面突厥尚在猛攻朔州，另一方面江南戰(zhàn)事延綿，導(dǎo)致李唐南北同時作戰(zhàn)……如果持續(xù)下去，朝廷未必撐得住。

    所以，李淵問話的意思是，要不要與突厥議和，先集中精力拿下江淮軍。

    看眾人都不吭聲，李淵干脆點名，“弘大？”

    “斬義成公主，許議和?！迸崾谰氐脑捵尩顑?nèi)眾人一驚。

    前隋宗室女義成公主先后嫁啟明可汗、始畢可汗、處羅可汗、頡利可汗，如今蕭皇后及其孫楊政道都入住其帳，楊政道還被封為隋王，以繼承隋朝社稷……這一切，都是義成公主背后的謀劃。

    突厥屢屢南犯，義成公主雖然不是主導(dǎo)者，但也添油加醋的煽動……從這些來看，義成公主在突厥有不低的威望和勢力。

    李建成詫異于裴世矩會提出這樣不可能被突厥接受的條件，搖頭道：“義成公主未有失德?！?/br>
    以和親為手段，或挑撥離間，或分化瓦解，這是裴世矩的長項……當(dāng)年隋朝初建，突厥都藍可汗之妻大義公主是北周宗室女，時常唆使突厥南侵。

    但大義公主與隨從私通，裴世矩得知后立即出使塞外，大義公主因此被殺。

    裴世矩從中斡旋，聯(lián)合達頭可汗制衡都藍可汗，這就是東西突厥分裂的起端。

    李淵思索片刻后看向了李世民，在這方面，他更信任次子。

    李世民當(dāng)然知道頡利可汗為什么要遞交國書請議和，李善早就通過凌敬告知，突利可汗已回五原郡，如今兩位可汗內(nèi)斗，攻打馬邑都是不得已雙方制衡后的舉動。

    “罷攻馬邑，許議和?！崩钍烂窀纱嗬鞯恼f：“一邊猛攻馬邑，一邊請議和，孩兒未聞如此奇事?！?/br>
    察覺到父親投來的視線，李建成點頭同意，“退兵，許議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