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屯或以司農(nóng)卿，或以戶部統(tǒng)管，但本朝未有先例，地方當以刺史、都督、總管為首，如今永康縣公尚未赴任，代州總管府仍是由懷仁執(zhí)掌?！?/br>
    “代州別駕張公瑾奉命清查田畝、隱匿人口，很有可能主責軍屯事，而薛萬徹領錄事參軍事，下設的司田參軍、司庫參軍也是有權插手的……”

    換句話說，在軍屯一事上，東宮和秦王府的勢力在職權上是有重疊的區(qū)域的，偏偏軍屯中肯定有大量的苑君璋舊部……

    魏征輕聲道：“邯鄲王揣測，半載到一年之內(nèi)，芮國公舊部當散于各地……”

    李建成不自覺呻吟了一聲，因為二弟在軍中威望太高，自己不得不引外地軍閥為援，羅藝那廝被父親貶為涇州刺史后，自己選中了苑君璋……但聽魏征這話的意思，李善推測苑君璋的勢力很快就會消散。

    琢磨了會兒后，李建成試探性的問：“燕王在涇州如何？”

    王珪沉聲道：“燕郡王雖出朝，但陛下未罷其左翊衛(wèi)大將軍之職，裴相若能進言，今年或能回朝?！?/br>
    相比起來，李建成更看重羅藝，幽州遠比朔州強盛，更關鍵的是，羅藝雖然入朝，但幽州軍主要還是控制在羅藝舊部手下。

    李建成微微點頭，“賜羅氏十奴仆，百匹絲帛。”

    羅藝雖然外放，但其弟羅壽、兒子羅陽還在京中……一個瘸了腿至今還走路一瘸一拐，另一個當時鼻梁骨折……

    一旁的韋挺點頭應是，李建成才看向魏征，“玄成公去信懷仁，盡可施展，孤去信諸將，不得擅其紛爭?！?/br>
    此時此刻，崔信陰著臉看著面前的張文瓘，“你再說一遍！”

    張文瓘不由得后退了兩步，小聲說：“姑父，都已然定親了，李家都托長孫嬸嬸來請期，見一面亦無妨吧？”

    “正是因為已經(jīng)定親，所以才……”崔信手在桌上亂摸，cao起一筒竹簡敲在侄兒后腦勺上，“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那首詩還是你送來的，忘了嗎？！”

    《愛蓮說》已經(jīng)足以傳世，如果再加上這首詩……外間十成十都會認為，當年在清河縣，少男少女早就……

    “他人呢？”

    “去后院拜會姑姑了?！睆埼沫徔s了縮腦袋，“懷仁兄向來守禮……”

    崔信真想一口啐過去，那小子暗施手段勾搭小白菜，守個屁禮！

    后院中，張氏笑吟吟的看著李善呈上的禮盒，打開后眼睛一亮，取出一條鮮紅的絲織品。

    “好漂亮的同心結(jié)?！睆埵蠍鄄会屖值拿嗣?，“朱娘子真有巧手。”

    坐在側(cè)面的長孫氏瞄了眼李善，抿嘴笑道：“未聞朱娘子有此妙手呢?！?/br>
    “家母提及，崔家meimei善女紅，家母遠不及也?！崩钌菩Φ溃骸按藶樾≈蹲咀??！?/br>
    “你編的？”張氏大為驚詫，頓了頓嘆息道：“懷仁有心了。”

    明日啟程，今日登門來訪，一方面是請了李楷的母親長孫氏來請期，另一方面是來送禮的……正好今日一早苑君璋送了大量的土特產(chǎn)來，朱氏第一時間挑出了好些讓兒子送來。

    這不是納吉納采，而是額外的禮物，朱氏無非是希望兒媳盡早過門。

    不過，不管是在長孫氏、張氏眼中，還是在崔小娘子眼中，那些珍寶、皮毛的分量都遠遠比不上這條同心結(jié)。

    長孫氏笑道：“懷仁親編同心結(jié)，可有新作？”

    “吾既剪云鬟，伊亦分絲發(fā)。覓向無人處，綰作同心結(jié)?！崩钌菩Φ溃骸捌狡街鳎娨栽佒?，真情實意?！?/br>
    張氏品味良久，不禁動容，以發(fā)合髻，青絲系同心，以喻白頭偕老。

    關于這首詩，李善還真記得清楚，編同心結(jié)是他前世就會的手藝，特地去找了幾首描繪同心結(jié)的詩，巧妙的編在同心結(jié)上……記得那年春節(jié)前后，走街串巷賣了不少，而且都是高價。

    長孫氏掩嘴笑道：“放心便是，懷仁今歲回京，明年必能心想事成。”

    “多謝叔母成全。”李善長揖一禮。

    明年成婚，略為倉促了點，主要是夫君那邊有點不愿意，張氏在心里盤算，但也沒開口反駁，低頭看了眼同心結(jié)，看了眼一旁的侍女，“奉茶吧。”

    片刻后，崔小娘子端著茶盤緩步而來，將三杯茶一一奉上。

    “多謝崔meimei。”李善側(cè)身相避，笑道：“母親今早提及，那張火狐皮，鑲嵌白線，制成皮帽，最是奪目。”

    崔小娘子聲音清脆，猶如黃鸝，“多謝伯母厚贈?！?/br>
    張氏和長孫氏看著這一幕，臉上都帶著姨母笑。

    “明日啟程，最遲五月返京，meimei若是無事，可多去莊子……”

    “咳咳！”

    李善話說到一半，煞風景的崔信闖了進來，用力咳嗽幾聲，拉著臉道：“表字懷仁，號以舉義，卻不知禮！”

    “叔父。”李善無語的行了一禮，就算我是豬，你女兒是白菜，我也不能在這兒開拱，你擔心個毛啊！

    崔信和長孫氏打了個招呼，心里暗罵，昨日才暗示了下，今兒就上門來請期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李善是你兒子呢！

    寒暄了幾句后，崔信指了指李善，轉(zhuǎn)身出了屋子。

    李善無奈的向兩位婦人行禮，跟了出去，出門前回頭看了眼，崔小娘子正抬頭看來。

    距離上次在芙蓉園相見已經(jīng)有大半年了，女孩身材略有長開，容貌端莊而秀美，額頭處貼著的花鈿帶出幾絲風情，但身材挺拔，雙目有神。

    崔小娘子盈盈行禮，“望郎君再建新功，平安回朝?！?/br>
    李善微微點頭，一邊走一邊不禁心想，觀其言行，還真是和老娘一個脾性的。

    第五百三十章 不信任

    書房內(nèi)，張文瓘早就被趕走了，崔信陰著臉指著對面的坐榻讓李善坐下，“說吧?！?/br>
    都到這時候了，雖然溫彥博是以巡視代州、朔州的名義同行，但裴寂知曉內(nèi)情，這也不算什么絕密……更重要的是，鍋都在背上了，李善也無所謂了。

    李善用一種隨意的口吻將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對面的崔信簡直無可適從。

    密與突利可汗結(jié)盟……崔信很快就聯(lián)想起了馬邑十日中，自己不止一兩次看到郁射設、結(jié)社率與李善密議，想必那時候已經(jīng)勾搭上了。

    崔信倒是不會像李淵那么想，既然都粗粗議定，為何還要斬郁射設頭顱，而是在想……自己也算恰逢其會，回雁門關之后就已經(jīng)定下接親事，而面前這個未來女婿一絲一毫都沒有透露過。

    當然了，崔信如今也能理解為什么李善之前密而不泄，涉及奪嫡事，自然不敢隨意泄露……特別是那日李善剛剛回京覲見陛下。

    崔信試探問：“冊封郡王，是讓你……”

    “不錯。”李善面無表情的點頭道：“不過是虛飾而已，畢竟小侄幾個月后就會回朝，但永康縣公精于兵法，亦長謀略，必能擇機而動?！?/br>
    崔信松了口氣，昨日知曉李善冊封郡王之后，他就一直提心吊膽……現(xiàn)在總算放下心了。

    但接下來，崔信臉色微變，誰想得到這廝動作這么快，早上托人暗示，這廝下午就請了長孫氏來請期了……自己孟浪了啊！

    “真不知你為吾婿，是福是禍……”崔信苦笑一聲，“你這般人物，看似穩(wěn)重，實則跳脫?！?/br>
    縱觀李善的崛起，看似多是被動，被李德武送去了河北，被裴世矩送去了代州，被陛下送去了馬邑……但實際上，李善每一次都反過來掌握主動權，一次又一次的乘勢而起，直至今日。

    李善長嘆一聲，“家門不幸，小侄自當奮勇向前……不過此后不會再掀風浪了。”

    “列入宗室，冊封郡王，足矣足矣，有平陽公主護佑，陛下雖年近六旬，但依舊康健，想必裴弘大亦無計可施?！?/br>
    崔信微微點頭，但心中有著疑惑，裴世矩都行將就木了，還投入太子門下，怎么可能就這么看著李善扶搖直上？

    凌敬也同樣有著這樣的疑惑，而李善在猶豫，過幾個月回朝后，要不要找個機會再次出京……裴世矩肯定不會就這么沉默下去，考慮到他的行將就木和李淵的身體狀態(tài)，這老賊肯定會有所動作。

    說到更直接點，李善不排除，這一世東宮先下手為強的可能性。

    或許自己可以找那位嫡親舅父好好聊聊？

    書房內(nèi)沉默片刻后，崔信語重心長的說：“已冊封郡王，手掌代州總管府，麾下數(shù)千大軍，此次北上，不可再肆意?！?/br>
    李善的回答情真意切，“陛下已然遣派秦武通率軍入駐馬邑，若無意外，小侄此去代州，只需整理軍屯，等永康縣公赴任即可。”

    當然了，還有一件事，與突利可汗結(jié)拜為兄弟，并簽訂盟約。

    崔信看向李善的視線中……滿滿的都是不信任。

    李善還沒來得及告辭，外間王君昊就隔門稟告，“崔公、郎君，陛下命宮人傳召郎君即刻覲見。”

    李善起身鄭重行了一禮，“十一娘遙賀新功，平安歸朝，小侄必不負所托?！?/br>
    崔小娘子在嫡系一脈中排行十一，崔信臉一黑，“她懂什么！”

    頓了頓，崔信微嘆道：“只要你老老實實，別再招惹……回朝歷練兩三年……”

    翁婿倆的視線在空中交錯……李善心想這廝也太不要臉了，早上托人暗示，現(xiàn)在要一桿子捅到兩三年之后去？！

    不過李善也無所謂，討好丈母娘就行了……張文瓘早就透露過，崔信主外，張氏主內(nèi)！

    出了崔府，李善一路疾馳進宮，在臨湖殿覲見，果然看到了中書侍郎溫彥博。

    “拜見陛下。”

    “拜見西河郡公。”

    溫彥博側(cè)身相讓，笑道：“不敢當邯鄲王之禮。”

    “一介晚輩罷了，彥博當?shù)闷??！崩顪Y哈哈一笑，揮手斥退宮人，“懷仁，此番彥博與你同行，簽訂盟約，均由彥博主持。”

    “是?！崩钌茟?，笑著說：“之前已然知曉，昨日在四方館聽溫世兄提及。”

    李淵隨意道：“你去四方館作甚？”

    “為馬邑之固，小侄請芮國公遷居日月潭?！崩钌坪芄郧傻膶⑹虑橐灰恢v述，“等永康縣公北上赴任，想必宜陽縣公與秦武通已然穩(wěn)握馬邑，之后再無內(nèi)患?！?/br>
    “就這些？”

    李善呃了聲，“遇見了思摩兄……倒是客氣，得贈兩百匹駿馬，五十頭耕?！钢獣?，小侄絕非貪瀆之輩，只是代州少馬少牛?！?/br>
    李淵側(cè)頭看向溫彥博，“到底多少？”

    “四百匹駿馬，一百頭耕牛。”李善搶在前面回答，投去幽怨的視線，“小侄這不是怕伯父再截一道嗎？”

    李淵大笑連連，罵道：“鬼心眼倒是多，居然敢勒索使臣，好大的膽子！”

    “陛下冤枉臣了，臣拒而不受，阿史那·思摩非要相贈，百般懇求……”

    “好了！”李淵揮手道：“彥博有卿相之才，不可有失！”

    “是?！?/br>
    “懷仁去歲北上，知曉內(nèi)情?！崩顪Y側(cè)頭看向溫彥博，“若有突變，懷仁決斷?！?/br>
    溫彥博躬身應是。

    李淵起身踱了幾步，摁著李善的肩膀，“數(shù)月后就能回朝，勿要再生事?！?/br>
    “伯父放心，此番小侄安分守己，絕不惹是生非。”李善信誓旦旦的保證，“只求馬邑不生亂，余者等永康縣公到任?！?/br>
    話剛說完，李善就覺得氣氛有點不對……溫彥博嘴唇動了動，好像在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