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楷和李善對視了眼，后者干凈將話題轉(zhuǎn)開……東山酒樓如今在長安持餐飲業(yè)牛耳，沒辦法，都是李善提前訓(xùn)練出來的廚師，寫出來的菜單，但價格也是一等一的昂貴。

    在李善的刻意引導(dǎo)下，話題漸漸轉(zhuǎn)移到了李靖身上。

    “若論方面之功，秦王殿下、趙郡王之后，便是永康縣公了?！睖貜┎┵澋溃骸坝帽痪幸桓?，或雷霆直擊，或后發(fā)制人，難怪陛下言不讓衛(wèi)霍。”

    方面之功，指的是以統(tǒng)帥的身份敗敵收土，當(dāng)年晉陽起兵攻入長安，方面之帥是李淵，之后中原大戰(zhàn)，自然是秦王李世民，再之后滅南梁，收復(fù)嶺南，再到平定江淮，雖然是趙郡王為首，但身為副帥的李靖實際上是有統(tǒng)軍之權(quán)的。

    “早年大舅斷言，唯三伯父能與其論孫吳之術(shù)?！崩羁锌溃骸叭缚部蓝嗄辏K能奮起……”

    李楷的大舅就是隋朝名將韓擒虎。

    李善在心里算了算，李靖今年都五十三了，的確不年輕了。

    “文安侯贊其有王佐之才?！睖貜┎┺垌毜溃骸蔼q記得楚公也贊其之能?！?/br>
    文安侯是誰李善不太清楚，但楚公……他和李楷對視了眼，都抿嘴忍笑。

    前隋楚公楊素……歷史上出了名的廣告渠道投放商。

    看看天色，一行人就索性在霞市歇息，安置好微醉的溫彥博，李楷和李善在屋內(nèi)坐定。

    “東西都收到了？”李善隨口道：“叔母惦記，叔父雖然不言語，但也掛念在心，畢竟代州直面突厥。”

    “建功立業(yè)，如何能因兇險而頓足不前？”李楷笑著搖頭道：“三伯父沉淪數(shù)十年，方能奮起，如今天下雖定，但突厥不衰，中土不寧，正是建功立業(yè)之時。”

    李善摸了摸鼻子，突厥給中土的壓力太大了……李楷只敢說一句突厥衰敗，哪里想得到歷史上大概就在四五年后，他的三伯父率大軍出塞，輕而易舉的覆滅dtz。

    “此次回京，裴弘大……”李楷試探問。

    “未得見面。”李善搖搖頭，“此僚怕是已經(jīng)投入東宮門下……”

    李楷愣了下，臉色一變，“他猜到了？”

    如今知曉李善已經(jīng)投入李世民麾下的人，除了當(dāng)事人以及身邊心腹之外，只有李客師、李楷父子知道……雖然沒有求證，但都能確定。

    裴世矩突然投入太子麾下，只怕是猜到了李善入秦王府了。

    “不知曉?！崩钌茋@了口氣，“去年末，代縣趙氏五顆頭顱，又托崔叔父攜郁射設(shè)皮帽為賀禮……如今想來，怕是過了些?！?/br>
    李楷神色有些緊張，但李善安慰道：“放心吧，此事機密，縱使張公瑾這等秦王府心腹愛將也不知情，更何況即使裴弘大投入東宮，亦絕不會讓此事大白于天下?！?/br>
    “這倒是?！崩羁陨园残?，若是懷仁身世大白于天下，裴世矩那張老臉?biāo)闶莵G盡了。

    李楷在心里琢磨，如今的懷仁不再是三年前那個無依無靠的少年郎，甚至不是一年多前那個只以詩才揚名的青年，以如今的分量而言，裴世矩即使想做什么，普通的手段已經(jīng)不能奏效了。

    更別說郡王的身份，還有平陽公主護(hù)佑。

    瞥了眼李楷的神色，李善沒有繼續(xù)往深里說，他和凌敬、李世民都有同樣的判斷……這場奪嫡之爭，李建成、李世民都不急于一時，但已經(jīng)七十多歲的裴世矩是等不了太長時間的。

    在不久的未來，裴世矩肯定會或慫恿，或籌謀，讓這場奪嫡之爭變得更加激烈起來。

    李善其實有意在代州多待上一兩年，之前很多計劃也是以此考量的，可惜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可能了，至于回朝后要不要再次外放，還要看李世民的意思。

    不過，凌敬曾經(jīng)告訴過李善，在奪嫡之爭中，李世民并不看重你……李善也明白，但無奈他自己不可能接受李世民事敗的可能。

    就著京中諸事聊了一陣后，李善突然又將話題繞了回來，“聽說永康縣公當(dāng)年在長安下獄？”

    “確有其事?！崩羁瑖@道：“當(dāng)日為兄與昭德都在長安，若非孝卿兄護(hù)佑，只怕也要下獄。”

    “聽說后來是秦王殿下……”

    “三伯父刑場高呼，陛下、秦王壯其言，方才得釋，后入秦國公府?！?/br>
    李善想了想后，又問道：“那是什么時候的事？”

    畢竟李靖很快就要北上赴任，即使李善會被調(diào)回朝中，兩人也是要交接事宜的，李楷不以為意，隨口應(yīng)道：“三伯父是正月抵長安，不巧患病臥床……”

    李善不自覺的舌頭在嘴里微微卷起來，伸手撓了撓有些發(fā)癢的臉頰……好吧，我就說李靖這般人物，不可能那么蠢。

    大業(yè)十三年，當(dāng)時瓦崗寨李密截斷運河，杜伏威、李子通縱橫江淮，江都已經(jīng)是孤島，李靖怎么可能去江都密告李淵蓄兵謀反。

    不可能那么巧，李靖正月抵達(dá)長安，而第二個月，馬邑的鷹楊校尉劉武周斬殺馬邑太守王仁恭，自立太守，引突厥騎兵攻打雁門。

    李靖少有才名，又是隴西李氏出身，李淵能突然將其提拔為行軍副總管，這說明李靖在馬邑是展示過其軍事才能的，更何況其當(dāng)時是馬邑太守王仁恭的副手郡丞，不管劉武周是要殺還是籠絡(luò)，但絕不會坐視。

    李善在心里揣測，八成是李靖發(fā)現(xiàn)了兵變的苗頭，找了個南下江都密告李淵謀反的理由逃出了馬邑……他離開之后，劉武周很快兵變斬殺王仁恭，并且攻占代州。

    但顯然李靖沒有必要也不可能去江都，所以才去了長安。

    只是李靖可能也沒想到，李淵在那一年四月末起兵，很快攻占了長安……得知李靖欲密告謀反，李淵大怒，才導(dǎo)致李靖下獄問罪，險些身死。

    李善甚至覺得可能是一場戲，李淵欲問鼎天下，卻要斬殺隴西李氏子弟？

    更何況李淵都自稱隴西李氏呢。

    “這幾日，西河郡公巡視各縣，小弟攜劉世讓去馬邑?！崩钌戚p聲道：“整軍一事，勢在必行，不可再拖延了?！?/br>
    “讓蘇定方跟去？”

    李善搖搖頭，“定方兄執(zhí)掌全軍，不可妄動，除卻親衛(wèi)之外，調(diào)五百士卒隨行，以薛萬徹領(lǐng)軍。”

    “薛萬徹？”

    “嗯，軍屯一事，全都讓張公瑾主持，薛萬徹盯著那邊……”李善笑道：“其實此人擅領(lǐng)軍搏殺，理政非其所長?！?/br>
    “的確如此?！崩羁残Φ溃骸爸皇菛|宮門下，實在挑不出年少卻能身當(dāng)重任的?！?/br>
    去年末李建成、李世民往代州總管府塞人的時候，考慮到李善尚未加冠，所以塞來的大都是三十歲上下，甚至二十多歲的人，薛萬徹乃河北名將，但今年也就二十七歲。

    “霞市這邊？”

    李楷想了想，“沒什么問題，本地勢族還算安分，河?xùn)|望族也不算過分，之前太原溫氏倒是有些異議，不過如今西河郡公巡視代州，也都偃旗息鼓?！?/br>
    遲疑了下，李楷低聲道：“賓王兄那邊……”

    李善長嘆了聲，“馬賓王實有才干，只可惜……原本給他留了司田參軍，但年初常何北上……”

    “噢噢，原來如此?！崩羁腥淮笪?，馬周和常何是故交，現(xiàn)在攪在一起，難怪了！

    如果讓馬周聽到這個解釋，肯定啐李善一臉唾沫……本末倒置，你是完全不要碧蓮了??！

    李楷擔(dān)憂的問：“賓王兄那邊知曉內(nèi)情？”

    “不知情?！崩钌聘纱嗬鞯恼f：“不過如此也好?！?/br>
    李楷點點頭，如今的李善明面上是不涉奪嫡之爭中的，對代州將校需要一視同仁，也需要平衡彼此的關(guān)系，秦王府這邊有個至交，東宮那邊也需要一個媒介。

    看看天色已晚，李善起身告辭，他在霞市這邊是有專門的宅子的。

    坐在不大的屋子里，李善沉默了很久，如何安置馬周……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最困擾他的一個難題。

    李善并不低估自己這只穿越蝴蝶對這個時代的影響，但同時也不會低估歷史的必然性……他怕如果自己一點準(zhǔn)備都沒有，說不定哪一天歷史的車輪就要從自己的臉上碾過去。

    原時空中的常何到底扮演的是個什么樣的角色已經(jīng)不重要了，但就目前的局勢而言，常何至少在明面上已經(jīng)被東宮招攬。

    常何還會不會沿襲歷史規(guī)矩去駐守那座玄武門？

    常何到底是不是李世民安插過去的暗間？

    或者說常何受東宮招攬后，是不是暗中依舊聽命于李世民？

    這種事沒辦法去問……難道讓凌敬去問李世民？

    更何況如果常何沒有駐守玄武門，那實際上那是一丁點兒分量都沒有的！

    “郎君?！蓖蹙磺娜蝗雰?nèi)，低聲道：“已經(jīng)過去了。”

    李善起身從后門出了宅子，沿著巷子繞了兩個圈，在一棟不大的屋子門口停下。

    推開門進(jìn)去，李善就聽見陰陽怪氣的聲音，微弱燭光照映下，一個熟悉的身影拜倒在地，“小人拜見邯鄲王?！?/br>
    李善上前一步，攔住馬周，笑罵道：“氣量太窄！”

    “哼！”馬周哼了聲，“想好如何處置某了？”

    “沒想好！”李善笑嘻嘻的說：“你不是嫌棄司田參軍太低了嗎？”

    馬周氣不打一處來，自己那不過是嘴賤說說而已，你還真信??！

    暗暗咬牙，馬周話題一轉(zhuǎn)，“京中如何？”

    “裴世矩投東宮，苑君璋被某安置在日月潭?！崩钌浦苯亓水?dāng)?shù)恼f：“接下來馬邑整軍，同時行軍屯，你……”

    “某還陪著常何？”馬周都無語了，他實在弄不懂，常何膽怯不敢赴戰(zhàn)雁門，平平庸庸，有這個必要嗎？

    “永康縣公很快就會北上，代州總管府那邊某會漸漸放手。”李善輕聲道：“君實有卿相之才，代州何能展才？”

    “卿相之才？”

    “不錯?！崩钌埔稽c都不臉紅，因為這是事實，“機緣巧合，你與常何為故交……”

    “還要陪著他？”馬周咧咧嘴，“難道常何奉太子之命，要暗中行事？”

    “非為代州?！崩钌葡露藳Q心，既然這么巧自己穿越而來結(jié)交了馬周，之后又那么巧和常何有交際，那就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如果沒發(fā)生什么那還好說，如果自己不作為，卻發(fā)生了什么，自己真是哭都沒有眼淚。

    更何況，實事求是，馬周其人，有理政之能，但并不擅軍略一道。

    “之后幾個月，常何在軍中受排擠……可懂？”

    “懂?！瘪R周嘆了口氣，“頻受排擠，薛萬徹其人倨傲，常何郁郁，某為故友，自當(dāng)時常往來，自然交情更篤。”

    李善不理會這廝的陰陽怪氣，繼續(xù)說：“永康縣公到任之后，某會調(diào)回朝中……但之前會找個理由……”

    “嗯，正好前幾日驅(qū)逐段志玄，總要平衡一二?！瘪R周哼了聲，“那某？”

    “自然隨其回京?！崩钌坪芸隙ǖ恼f：“常何得東宮籠絡(luò)，而且是從陜東道大行臺調(diào)來的，不可能再回洛陽，必然入京，你隨其回京，寓居其府?！?/br>
    馬周的神色漸漸凝重起來，思索再三，忍不住低聲問：“你到底發(fā)現(xiàn)了什么？”

    頓了頓，馬周又追問道：“可是秦王殿下那邊？”

    “你不用管，凌公那邊某會遣派親衛(wèi)分說?！?/br>
    馬周咬咬牙，這不是小事，自己隨常何回京，寓居其府，這等于政治立場的改變……換句話說，自己是被李善塞進(jìn)東宮一方勢力中做暗間。

    “你信得過某？”

    “幾度生死相隨，自然信得過?！?/br>
    馬周嘴角扯了扯，“你前日回代州，今日抵霞市，黃昏前某已然去信山東，還請懷仁遣派親衛(wèi)護(hù)衛(wèi)老母遷居日月潭。”

    李善嘴角也扯了扯，馬周心思機敏的很，如果自己沒有這個意思，午時抵霞市的時候就不會那樣的態(tài)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