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崢嶸 第34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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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公瑾這幾日忙的不行,馬邑那邊裁撤的士卒正在行軍屯,田畝倒是準(zhǔn)備好了,但各種農(nóng)具、耕牛、種子都是煩心事,他是受到李善召喚才剛剛趕到雁門關(guān),恰巧張士貴也到了。 張士貴猶豫了下,低聲道:“殿下提及,只慮國事……” “那就是了?!睆埞人詢陕暎昂愅蹼m尚未加冠,又有懷仁舉義之名,但畢竟年少,若是不恭……” 不恭的下場已經(jīng)擺在那兒了,現(xiàn)在天策府大將段志玄已經(jīng)成為長安的笑柄……連累的李世民都臉上無光。 “不過兩三個月的工夫?!睆埞獎竦溃骸绊敹辔逶?,李藥師必然到任,陛下應(yīng)會召邯鄲王回朝?!?/br> 李靖到任,李善就要滾蛋……這幾乎是所有人的共識,只不過原因?qū)嵲谡f不出口,李善在代州幾乎掌控了一切,如果不走,不管他愿不愿意,也必然會和李靖產(chǎn)生矛盾。 而李善和隴西李氏丹陽房的關(guān)系又太過密切,所以李善是必然要走的。 “之前段志玄任左武衛(wèi)左郎將,兼騎兵副總管。”張公瑾碰到熟人,話也多起來了,猜測道:“但段志玄在天策府任護(hù)軍,而武安兄在天策府本為統(tǒng)軍,理應(yīng)位階稍高?” 張士貴點點頭,“左武衛(wèi)中郎將?!?/br> 左武衛(wèi)按制是有兩個中郎將的,一個是如今駐守代縣的蘇定方,另一個就是張士貴了。 張公瑾解釋了幾句,委婉的提及蘇定方和李善的關(guān)系……因為之前兩年張士貴都沒有在朝中出仕,而是只為天策府屬官,但之前他在洛陽虎牢大戰(zhàn)中,長期擔(dān)任馬軍總管。 騎兵向來是戰(zhàn)場上最具有殺傷力的兵種,天策府的玄甲騎兵實際的主將是李世民本人,下列尉遲恭、秦瓊、程咬金、翟長孫四員戰(zhàn)將,但大軍中的其他騎兵卻是由張士貴統(tǒng)領(lǐng)的,這個位置的含金量不言而喻。 而蘇定方是如今代州軍實際的主將,也是馬軍的直接指揮者,接替段志玄的張士貴只可能為副總管,他難免覺得不服氣。 城門大開,如今的雁門守將馬三寶并張公瑾、張士貴出迎,李善連寒暄都等不及了,“德謀兄呢?” “剛剛送了一批回去……”馬三寶解釋道:“這又是多少?” “男女老幼約莫一千三四百人?!崩钌颇樕蠞M是汗跡,恨道:“這次將云州能拉的全都拉走了,看他頡利還拿誰來頂數(shù)?!” 張士貴不明就里,但馬三寶和張公瑾都是心里有數(shù)的,心想頡利可汗碰到你……那也只能自認(rèn)倒霉。 幾天前,李善親自北上相迎,聽聞趙德言慫恿頡利可汗擄掠云州百姓為農(nóng)奴……還是那三萬農(nóng)奴鬧的,之后他寫了信給結(jié)社率,派出親衛(wèi)大肆傳揚,從第二天起,每天往雁門關(guān)這邊送人。 雖然經(jīng)歷了大半年的遷居,但現(xiàn)在代州還是很缺人口的,李善一直秉持這樣的觀念,人為本。 沒有人口,就沒有意義。 只有充盈的人口,才能使商業(yè)興旺,才能種植糧食,才能使兵力充足,才能穩(wěn)固代州。 “六百、九百、一千五、兩千、一千六、一千三……”張公瑾算了算,咽了口唾沫,“殿下,算算得有七八千人了,再加上馬邑裁撤的士卒,一萬多人……軍屯那邊實在是無能為力。” “放心,壓不垮你?!崩钌平舆^馬三寶遞來的竹筒灌了幾口水,嘴里不停交代,“但如今良田不能隨意相授,宅子更是不用想……安置地點只能在五臺縣左右,不能太過靠近雁門關(guān)?!?/br> “如今天氣轉(zhuǎn)暖,讓民眾自行搭建木棚,告訴他們,今歲中秋之前,必有宅落?!?/br> 瞥了眼想說什么的馬三寶,李善嗤笑道:“就算永康縣公到任,某已然回朝,也會留下人手,絕不會食言?!?/br> 馬三寶只能在心里嘀咕幾句,真是財大氣粗啊。 的確,依仗霞市、商路以及玉壺春、馬引,李善的收益是別人難以想象的,只不過大部分的收益很難劃分……到底算是代州總管府的呢,還是算他李善的。 畢竟,到現(xiàn)在為止,李淵也沒有廢除禁止與塞外通商的詔令,從名義上來說,這些錢財還真不能算是公款。 “德謀兄不在……”李善看向張公瑾,“那這些人就交給你……張弘慎,他們少了一根頭發(fā),那都是你的不是!” “下官遵命?!睆埞q豫了會兒,低聲道:“前幾批送去五臺縣的百姓……多有青壯愿從軍。” “是被苑君璋去歲裹挾從軍的吧?”李善心里琢磨了下,“爾朱仲珪如今掌代州、忻州折沖府,許其登記造冊,閑時cao練,以待來日?!?/br> 反正暫時是派不上用場的,但這些人出身云州,不敢說武藝射術(shù),但至少都擅騎馬……又是李靖那廝來摘桃子啊。 想到這兒,李善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自己去年赴任,那是何等的爛攤子啊,李靖可太有福氣了! 民眾入關(guān),安排食宿,一陣紛亂之后,李善才在議事廳內(nèi)坐定,馬三寶、張公瑾、張士貴和剛剛趕來的蘇定方分坐左右。 “殿下,這位是……” “新野縣公之名如何不知?”李善笑著說:“適才忙亂,怠慢……在下年少,稱一聲武安兄,不知可否?” 張士貴有些意外,在他的印象中,這位青年雖然字懷仁,聲稱與人為善,人脈甚廣,但從其行事做派來看,鋒銳十足……適才從頭到尾都沒搭理自己就是明證。 不料此時卻溫文儒雅,如此客氣……張士貴起身拜倒,“下官拜見邯鄲……” 話還沒說完,還沒拜倒,李善就疾步挽起了張士貴,“不敢當(dāng)此禮,還請武安兄安坐?!?/br> 這么禮賢下士……張士貴性情穩(wěn)重,也不禁有些手足無措。 一旁的馬三寶打了個哈欠,蘇定方面無表情,而張公瑾有點不忍直視……就在年初,也是在這兒,剛剛大捷歸來的李善召見眾將,雖略有敲打,但總的來說,言語親切,和藹近人。 結(jié)果呢,不過一個多月后,漫不經(jīng)心的段志玄就被趕走……這個恥辱只怕他要記一輩子,說不定還會留在史書中呢。 其實張士貴的手足無措,很大程度在于他發(fā)現(xiàn)……這位年輕郡王的眼神有點奇怪,蘊藏著一些自己看不懂的東西。 呃,李善對張士貴還是挺好奇的,這可是歷史上不多的例子……名臣良將變成了演義小說中的白臉jian臣,回雁門關(guān)的路上,李善想了又想,似乎只有北宋的那位潘仁美相仿。 所謂的潘仁美實際上是北宋初年的名將潘美,演義小說中被其害死的是大名鼎鼎的楊家將的楊繼業(yè)。 而這位張士貴在演義小說中害死的那位也大名鼎鼎,所謂“脫帽退萬敵”、“三箭定天山”的白袍神將薛仁貴。 李善一邊寒暄一邊在心里計算,薛仁貴雖然在演義小說中是貧寒出身,但這種說法……來到這個時代也幾年了,李善絕對不信,八成是河?xùn)|三望族的薛氏子弟。 薛仁貴好像是李世民親征遼東時隨軍,貞觀一朝記得也就二十多年,這時候出生了嗎? 正好自己和河?xùn)|薛氏的關(guān)系不錯,要不回頭去找找? 剛開始李善還挺興奮的,高宗年間最著名的將領(lǐng)無非是薛仁貴和蘇定方,如果能都攬入懷中……但很快他就失望了,因為他想起了前年和蘇定方是如何相遇的。 以蘇定方稱呼,但實際上,所謂的定方是字,本名是烈……就像房玄齡本名是房喬,秦叔寶的本名是秦瓊。 那薛仁貴……仁貴是字,他本名是什么? 如果沒有意外情況的話,一般男子要二十歲才得長輩賜字……自個兒上哪兒去找人啊,再怎么算,薛仁貴在武德年間也不會已經(jīng)二十歲了。 “去信秦王殿下,沒想到二兄居然送來如此英杰?!崩钌朴H自將張士貴摁著坐下,臉上頗有喜色,“代州上下,能承擔(dān)如此重任的,張弘慎算一個,但他如今身負(fù)軍屯重任,難以分身,如今有了武安兄……” 一旁看戲的馬三寶也不禁點頭,的確,論才干,秦王府這邊比東宮要強的多……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秦王殿下喜納英杰。 李建成的禮賢下士是有固定的群體對象的,他常年居于東宮,也沒辦法接觸視線之外奪嫡英杰,更何況他的基本盤擺在那兒……前朝老臣,晉陽老人,是他的嫡系,如魏征這樣的外來者已經(jīng)是異數(shù)了。 而李世民縱橫南北,常年在外征戰(zhàn),年方弱冠,軍功蓋世……這樣的人物,如何不讓英杰聚而來投呢? 寒暄了好一會兒后,李善才將人送出廳外,笑著說:“倒是耐得住性子?!?/br> 蘇定方?jīng)]吭聲,他知道李善指的是,張士貴到最后也沒問出到底是什么重任。 “此人看似非晉陽老人,前朝也未出仕,但實則資歷頗深。”回到后院,蘇定方才低聲道:“天策府內(nèi),論文武雙全,少有出此人之右者?!?/br> 李善知道,這是凌敬的評價。 事實上,李善打探到的信息更加全面,這是個相當(dāng)牛逼的人物。 張士貴,父祖輩都出仕北齊、周隋,大業(yè)十二年于虢州聚眾反隋,穩(wěn)守一州之地……要知道虢州地處河南,當(dāng)時王世充、李密以及后來的宇文士及將河南攪成一鍋亂粥,而張士貴卻穩(wěn)握一州之地,才干可想而知。 近在咫尺的李密、王世充不投,張士貴卻選中了第二年晉陽起兵,當(dāng)時尚未攻破長安的李淵。 從那之后,張士貴成為了李唐將領(lǐng)中最獨特的一個人,一方面他經(jīng)略河南,儲備糧草,擴充實力,是李唐在中原戰(zhàn)場最重要的觸角,為之后唐朝兩度征伐洛陽打下堅固的基礎(chǔ)。 而另一方面,張士貴幾乎是毫不猶豫的投入了李世民的麾下,淺水原之戰(zhàn)、柏壁之戰(zhàn)、洛陽虎牢大戰(zhàn)、洛水大戰(zhàn),他都身先士卒,沖鋒陷陣。 換句話說,張士貴在河南、河?xùn)|、關(guān)中幾乎是不間斷的跑來跑去,無論是理政、打理后勤、沖鋒陷陣都顯示了極高的水平。 比如說淺水原一戰(zhàn)擊潰薛舉之后,張士貴立即回了河南,先率一支運糧隊大敗李密麾下勁旅,然后率千余騎兵擊潰王世充的五萬大軍,得以封爵新野縣公。 按道理來說,張士貴這樣的人物早就應(yīng)該身登高位,而且他極受李淵信重,數(shù)度降書褒美,賜予奴婢、寶馬,兩度授刺史之位……當(dāng)然了,那時候都是虛銜。 但張士貴鐵了心跟著李世民,洛陽虎牢大戰(zhàn)后,他幾乎辭去了所有官制,入天策府為統(tǒng)軍。 這是個李世民能絕對信任,并且能夠獨當(dāng)一面的人杰……李善在心里想,李世民將此人塞到代州來,真是信得過自己。 實話實說,在全面了解張士貴這個白臉jian臣的履歷之后,李善還真沒什么信心能壓制得住呢。 第五百四十九章 準(zhǔn)備 雖然之前有經(jīng)驗,但在十多天內(nèi)吞下近萬民眾,這對代州、忻州官府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挑戰(zhàn),更何況在這個時代,各級官府中官員、吏員的配置遠(yuǎn)不如明清時代那么明晰。 一直到明清時代,都有皇權(quán)不下鄉(xiāng)的說法,在隋唐這個習(xí)慣性以世家門閥來統(tǒng)治地方的時代,有的時候,皇權(quán)都未必能出得了縣城。 當(dāng)然了,代州不同。 本就少世家門閥,不多幾個豪族又因為劉武周、苑君璋引突厥入寇紛紛南遷,李善赴任以來,陸續(xù)幾番施恩,后又雷霆手段,將本地勢族收拾的非常乖巧,從而導(dǎo)致如今代州總管府的命令能得到最大程度的實施。 李善的要求并不多,首先得讓遷居代州、忻州的人活下來,食宿如果不能自理,各地各級的官府都要承擔(dān)責(zé)任,為此李善將身邊親衛(wèi)都遣散出去,明察暗訪……剛剛赴任兩個月的崞縣令被李善當(dāng)眾大罵,便是因為此人處事不當(dāng),導(dǎo)致民亂,喪生十九人,傷百人。 李善不指望手下這些官員那么聽話,但讓這些遷居而來的百姓活下來……他覺得這個條件并不高,而且那些糧食都是從軍糧中調(diào)撥而來的。 那位崞縣令……倒霉催的,七拐八拐和李世民的側(cè)妃燕氏有點親戚關(guān)系,算算看,北上赴任的將校官員中,李善斥責(zé)的基本都是秦王一脈的,從張公瑾到忻州總管房仁裕,從大將段志玄到這位崞縣令。 李善也挺無語的,讓李善私下寫了封信給楊思誼,李世民的妾室燕氏是中書令楊恭仁的外甥女,自己也讓親衛(wèi)帶了口信回去,讓李世民費費心,挑幾個能用的……歷史上幾年之后你就登基為唐太宗,夾帶里不可能沒人用吧? 其二就是軍屯,其實不僅僅是軍屯,李善早在去年就開始設(shè)學(xué)堂授算學(xué),去年末開始在代州清點田畝,幾個月前讓張公瑾正式接手,此次遷居來的民眾很快得到了授田,已經(jīng)是二月底三月初了,雖然晚了點,但搶種一波,到秋收也能收獲……畢竟免除稅賦是李善早就許諾的,不繳納稅糧,足夠自家人糊口的了。 其實最早起意行軍屯,李善并不像某些人想象的那樣有意塞外……他開拓商路,吸納民眾,代州糧食肯定是有缺額的。 所以李善才先后折騰出玉壺春、馬引,基本上都是和糧食掛鉤的,要知道霞市邊的糧倉從名義上來說可不算朝中的公倉,這里面的糧食也很少外撥,但這次也不能不撥出去了。 看起來如今代州不缺糧,但遲早是要缺糧的,更別說李善早就打定主意充盈人口……所以在活下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種地,不管是授田還是軍屯。 這里面問題還挺多,耕牛不夠,農(nóng)具不夠,種子也不夠……張公瑾頭發(fā)都熬白了多少,李善派人去河?xùn)|各府買,買不到就借,借不到就租。 在這種局勢下,幾乎所有屬官都忙得不可開交,后面的李善幾乎是舉著鞭子把他們往前攆。 但在所有大小官吏中,只有一個人無所事事,官居左武衛(wèi)中郎將,但至今沒有得到正式授職的張士貴。 五臺縣一處宅院內(nèi),張士貴的神情還算鎮(zhèn)定,其實自己被閑置也沒多少時間,如今代州、忻州兩地有多忙他也心里有數(shù)。 最重要的是,張士貴雖然不知道李善授予的重任是什么,但隱隱察覺到,應(yīng)該是還沒準(zhǔn)備好。 外面腳步聲響起,滿頭大汗的張公瑾大步進(jìn)來,連聲讓仆役拿來涼水,大口大口喝了兩碗這才坐下。 “又被邯鄲王訓(xùn)斥了?”張士貴隨口問,他們這些天策府屬官口中的殿下向來只有一個指向。 “光是軍屯就有五六千人,還不包括家屬,怎么可能不出錯?!睆埞m然性情端謹(jǐn),但也不禁埋怨,“邯鄲王今日……算了,說的也在理,只是薛萬徹那廝今日挑釁!” “他來作甚?” “好像是軍中出了什么事?!睆埞S口應(yīng)付了句,“前幾日武安兄去崞縣,司馬那邊?” “還算不錯?!睆埵抠F點頭道:“當(dāng)年在蒲州與爾朱仲珪相識,其人性情謙和,處事精細(xì),料理折沖府無需某襄助?!?/br> 武德二年,張士貴隨李世民渡龍門入河?xùn)|,在蒲州結(jié)識爾朱義琛……說起來也巧,那場戰(zhàn)役他最耀眼的功績就是擊潰了試圖反擊的何小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