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鍵是，李善打聽過，突厥那邊絕對沒有什么投石車之類的玩意……也是，突厥本就不擅攻城，能弄些爬墻的云梯那都算是技術(shù)活了。

    張士貴還有點不放心，親自趨馬試驗了一次，馬槊的槊尾硬生生砸在墻面上，這次的口子比較大，能清晰的看見里面橫向鋪就的紅磚……但整體墻面完全不受影響，這面墻是用三層紅磚鋪就的。

    “真的只一日夜？”張士貴大為興奮，“若有千余士卒，糧草充盈，數(shù)萬突厥亦難破之！”

    在這個時代，所謂的營寨是不太講究的，除非是馬邑這種下了決心要駐兵的重鎮(zhèn)，否則的話，營寨基本都是木制結(jié)構(gòu)，有的是隨軍運載，有的是就地取材。

    這種營寨也就是靠步卒聚團為陣，在面對突厥騎兵的時候基本是挨打沒有還手之力，即使是騎兵出擊也沒用……人家突厥人最擅長的就是騎兵聚散，壓根就不給你沖陣的機會。

    李高遷當(dāng)日為什么要棄軍而逃，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他心里明白，靠守是守不住的，粗略搭建的營寨到處都是漏洞，只要一點破，那就會全面潰散……木制的柵欄并不能阻攔突厥騎兵和唐軍步卒的接觸。

    而且率軍出擊，不可能有長時間的糧草供應(yīng)，一旦被突厥死死圍住，過幾日想突圍……坐騎都要跑不動，所以李高遷才會棄軍逃亡。

    李道宗、蘇定方等人都能理解張士貴為什么這么興奮……如果能在短時間內(nèi)在這兒營造一處能容納千余士卒，能抵御突厥來襲的寨堡，那之前所說的一切都可能成為事實。

    “于此設(shè)寨，力拒突厥，方能穩(wěn)握朔州，遮蔽代州。”李善摸著城墻，“如今突厥內(nèi)亂，河?xùn)|、關(guān)中各處均需休養(yǎng)生息?！?/br>
    “但他日大軍出塞，必由此地而過。”

    “武安兄可愿承此重任？”

    頓了頓后，李善轉(zhuǎn)身放聲道：“亦不諱言，下博一戰(zhàn)之后，某最恨坐視友軍遭圍攻者?！?/br>
    “顧集鎮(zhèn)若能抵御突厥，與雁門關(guān)、馬邑成掎角之勢，永康縣公何能棄之？”

    “宜陽縣公、秦武通、定方兄分駐馬邑、雁門，絕不會坐視?！?/br>
    “若突厥來犯，不論永康縣公，孤即率兵北上為雁門后援?！崩畹雷趽P聲道：“河?xùn)|多年遭突厥劫掠，正要休養(yǎng)生息，決不許突厥入河?xùn)|半步?！?/br>
    李道宗說出了戰(zhàn)略的關(guān)鍵，馬邑對雁門關(guān)來說很重要，但如果突厥大舉來犯，分出偏師盯著雁門關(guān)，遣主力攻打馬邑……畢竟馬邑孤懸塞外，除了雁門就沒有其他的援軍了。

    如果馬邑丟了，突厥再攻打雁門關(guān)……即使突厥人不擅攻城，但壓力也大。

    所以，李善和李道宗決定在這兒設(shè)寨，最關(guān)鍵的一點就是徹底將戰(zhàn)線推到雁門關(guān)以西的朔州，不讓代州遭兵禍。

    劉世讓、秦武通都是宿將，馬邑又城墻高大，再加上之前李善著手清洗苑君璋舊部，問題不大，但顧集鎮(zhèn)……這兒需要一員心志堅毅，在戰(zhàn)術(shù)上、戰(zhàn)略上都很牛的將領(lǐng)。

    他需要率兵抵御突厥的第一波攻勢，需要判斷時機遣兵出擊使突厥首尾難以相顧，需要安撫士卒，激勵士氣，需要盤點糧草軍需，甚至還需要親自著手籌建顧集鎮(zhèn)……所以，李善特地向李世民提出了那個文武雙全的要求。

    李世民也沒讓李善失望，送來了天策府內(nèi)，甚至是秦王一脈中少有能獨當(dāng)一面的張士貴。

    在知曉這位白臉jian臣的履歷之后，李善覺得張士貴比之前自己想象的如秦瓊、李世績等人更要合適。

    處事不驚，有大將之風(fēng)，性情端謹(jǐn)，但也不缺進取之心。

    張士貴上前一步，行禮道：“下官愿承此任，但請代州撥……”

    “要什么都可以?！崩钌拼驍嗟溃骸暗珒蓚€月內(nèi)必須完工，需駐守一千步卒，八百騎兵?！?/br>
    第五百五十五章 坑

    準(zhǔn)備已非一日，李善引眾人繞到山丘背面，一堆堆的紅磚整整齊齊的堆放在那兒，早在年初，李善就讓周二郎那邊開始儲磚，這段時日用貨車一批批拉到這兒來，不過這也只夠首批的，接下來周二郎、齊老三等人還要在這兒建窯燒磚……之前是沒辦法，地點一直到最近才最終確定下來。

    千余民夫正忙的熱火朝天，他們先需要搭建起能讓民夫住宿的屋子和堆放糧食的糧倉。

    “可依山而建?！睆堉賵孕÷曊f：“居高臨下看的清楚，而且若是騎兵出鎮(zhèn)，一沖而下，數(shù)倍敵軍亦難當(dāng)鋒芒?！?/br>
    張士貴點點頭，“不僅依山，還可靠水……”

    “不錯?！崩畹雷谥钢贿h(yuǎn)處的山丘旁的河水，“突厥人難以渡河，只需遣派士卒護佑，取水便捷，關(guān)鍵時刻，還能渡河襲敵?！?/br>
    這些細(xì)節(jié)李善就不懂了，他也沒摻和進去，只抓住張士貴……我可是把老底都交給你了！

    選了一塊草地，親衛(wèi)們搬來一堆石頭，李善隨意挑了一塊略為平整的坐下，想了想遲疑問：“紅磚泥漿建城墻既快且固，但畢竟不是以條石搭建，只怕難以登高……”

    面對突厥人，城墻不僅僅能保護士卒，更重要的是能居高臨下拋灑箭雨壓制對方……李善原本還想弄點拋石器之類的守城器械，但想想還是算了。

    雖然也上過戰(zhàn)場，但李善在這方面不能和他們想比，在張士貴、李道宗等人看來，這都不是問題，本就是依山而建，居高臨下，實在不行還能修建箭塔。

    李善也不以為意，只提醒了要留下出兵的通道，最好是用泥漿鋪就，此外要設(shè)置甕城……他沒想到，李道宗、張士貴、蘇定方對所謂的甕城非常感興趣。

    其實在唐軍與突厥的戰(zhàn)斗中，除非兵力相差太過懸殊，一般情況下，唐軍是不會主動龜縮起來死守城池的，反而會主動尋求野戰(zhàn)殲敵的機會，比如高滿政孤守馬邑月余，其實前半段還幾度擊敗苑君璋……只不過很快突厥騎兵覆滅李高遷后就趕來圍城了。

    所以，在守城方面，唐朝還沒有形成一套行之有效的體系……這和時代有關(guān)，也和唐朝歷代君王更愿意開疆拓土的意愿有關(guān)。

    事實上，歷史上的甕城是北宋年間才形成的……失去了燕云十六州的北宋很難取得戰(zhàn)場上的主動權(quán)，所以往往會選擇依城而戰(zhàn)。

    所謂的甕城，與城墻相連，呈半圓形，敵人攻入甕城時，主城門和甕城門會關(guān)閉，守軍即可對敵形成“甕中捉鱉”之勢……正好北宋是歷史上弓箭工藝最強的一個朝代。

    李道宗兩眼放光，“若是側(cè)面留出一道門，以泥漿鋪路，五百騎兵側(cè)擊，必能血洗！”

    “殺上幾場，只怕城門大開，突厥也未必敢入內(nèi)了！”

    “懷仁奇思妙想?！睖貜┎堄信d致的看了又看，“兩個月……來得及嗎？”

    張士貴抬頭看向李善，這也是他的疑問，需要大量的紅磚、泥漿，需要大量的民夫，還需要大量糧食……簡而言之，需要很多資源。

    李道宗摸著下巴，“難怪懷仁遷居云州百姓，莫不是用在這兒？”

    “遷居百姓都已然落戶授田，免三年稅賦?！崩钌戚p笑道：“自然不能出爾反爾?！?/br>
    一旁的溫彥博臉色有些古怪，忍不住喃喃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恰巧，恰巧……”李善干笑幾聲。

    張仲堅和蘇定方還沒明白過來，但張士貴已經(jīng)想起來了，突厥使臣入朝請贖回欲谷設(shè)……好像就是邯鄲王提出放還三萬漢家男女的條件吧？

    好像還將這些人都扣在手中，不惜放棄了另外敲詐來的駿馬、耕牛……那時候就做好準(zhǔn)備了啊。

    溫彥博好笑道：“那糧草夠嗎？”

    “即使三萬之眾，糧草也足夠，從霞市大倉調(diào)劑糧草?！崩钌聘尚χf：“彥博公不是去看過嘛。”

    “武安兄，顧集鎮(zhèn)本就要囤積糧草，選址之后，先建大倉以儲糧草?！崩钌瓢@了聲，“不過畢竟三萬之眾啊，頂多再撐兩個月，還望武安兄勿讓某失望。”

    其實這話李善說的有點虛，商路一直還在運營，霞市那邊的馬引、玉壺春一直很熱鬧，堆積的糧食如山，雖然這次因為遷居民眾，又要負(fù)責(zé)三萬農(nóng)奴，肯定會大批次耗用，但也不是沒有進賬的……更何況，如果代州不受侵襲，到五月下旬，就有一次收割了。

    “器具、工匠都已經(jīng)給你準(zhǔn)備好了?！崩钌茡]手叫來周二郎、齊老三，“紅磚、泥漿肯定是不夠用的，就在附近設(shè)窯，他們倆是主事者?！?/br>
    這時候，外圍有親衛(wèi)傳稟，“郎君，宜陽縣公、朔州別駕到了?！?/br>
    “劉公、席公?！崩钌谱屓祟I(lǐng)來，打了個招呼笑道：“席公，如愿以償否？”

    席多恭恭敬敬行了一禮，他已經(jīng)得吏部公文，出任朔州別駕，與劉世讓、秦武通共掌朔州。

    “便是選在此地？”劉世讓看了看周圍，“快馬奔馳兩個時辰，不遠(yuǎn)不近，剛剛好?！?/br>
    李善介紹道：“這位是左武衛(wèi)中郎將武安兄，便是由他籌建并駐守顧集鎮(zhèn)?！?/br>
    “早年舊識?！睆埵抠F笑了笑和劉世讓寒暄了幾句，他當(dāng)年隨李世民攻滅劉武周的時候與劉世讓有過來往。

    眾人坐定之后，李善將前事略略說了一遍，其實劉世讓是知情的，只有席多不知道……聽著聽著，席多臉色有些許復(fù)雜。

    難怪要清洗苑君璋舊部……如果不能同心協(xié)力，互相信任，馬邑、顧集鎮(zhèn)、雁門關(guān)三地掎角之勢其實是起不到什么效果的。

    但與此同時，席多也確定了李善沒有拋棄朔州的意愿……他最怕的是李善和去年李神符、李高遷那樣，嚴(yán)守雁門關(guān)，坐視馬邑被突厥圍城。

    略略停頓，李善笑著問：“已經(jīng)來了？”

    “是?！眲⑹雷岦c點頭。

    “誰領(lǐng)頭？”

    “阿史那·社爾?！?/br>
    “哈哈哈，老熟人了?！崩钌拼笮Γ懊魅者€請劉公壓陣，某再會社爾兄?！?/br>
    溫彥博在下面解釋道：“應(yīng)該是三萬農(nóng)奴已然押送入境。”

    張士貴猛地反應(yīng)過來了，霍然起身，“邯鄲王，三萬人……下官沒那么多人手……”

    “那是你的事。”李善眼皮子都沒抬，“人手、糧草、磚石、工匠……什么都齊備！”

    “若是誰都做得到，何必讓你這個文武雙全的英杰接手呢？”

    張士貴只覺得頭有點暈，三萬人啊……自己手下也就幾十個親衛(wèi)，還不一定派的上用場，而且李善只給了自己兩個月的時間！

    難怪之前一直那么恭維我呢，這個坑……張士貴咬著牙在心里想，提防了這么久，還是栽進去了。

    第五百五十六章 交接（上）

    云州、朔州邊界處，黃沙滾滾之中，兩支騎兵遙遙相對。

    一騎出列，高呼道：“館陶故人請見！”

    第三次見面了，這一次，是李善主動請見……實在抱歉啊，對于阿史那子弟，李善其實最欣賞的就是這位阿史那·社爾，可惜上次讓對方做了回背景板。

    臉色難看的阿史那·社爾趨馬出陣，身后跟著的是臉色更難看……呃，其實臉上還有鞭痕的趙德言。

    “社爾兄，又見面了。”李善臉上的笑容依舊溫和。

    阿史那·社爾眼神復(fù)雜，“君果為宗室子弟……”

    “當(dāng)年未曾相瞞?！崩钌魄檎嬉馇械慕忉尩溃骸爸皇亲婕嚯]西成紀(jì)，得圣人信重，列入宗室，冊封郡王而已。”

    “當(dāng)年館陶城外初會便知足下日后必然聲名達(dá)于天下，不料三年間便聲望已隆，更手掌重兵?！卑⑹纺恰ど鐮栭L嘆道：“真是好手段，好手段……”

    幾個月下來，阿史那·社爾雖然還沒有任何證據(jù)，但很確鑿如今突厥內(nèi)部之亂和面前這個青年有著牽扯不清的干系。

    李善抿嘴一笑，“機緣巧合罷了，圣人信重，更有欲谷設(shè)幾度襄助，否則何至于今？”

    口舌依舊犀利，阿史那·社爾知道自己討不到什么便宜，上次會面還被那首“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砸的滿頭包。

    也懶得再多說什么，阿史那·社爾指了指遠(yuǎn)處，“三萬農(nóng)奴皆在此，足下可遣人清點?！?/br>
    “三萬皆在此？”李善有些驚訝，按道理來說，這么多人應(yīng)該是分批次交接的。

    李善瞥了眼一旁的趙德言，這廝都勸頡利可汗在各地?fù)锫尤丝跒榕?，說明頡利可汗也承擔(dān)了不小的壓力……這是有多寵欲谷設(shè)那廝啊。

    有親衛(wèi)回去報信，不多時張士貴率人往那邊去接手了。

    “決計過三萬之?dāng)?shù)，大都為河?xùn)|百姓……云州早就被懷仁搜刮一空?！卑⑹纺恰ど釥枃@道：“還請足下勿阻欲谷設(shè)回程。”

    “欲谷設(shè)于長安久住，慕漢家文華，只怕樂不思蜀呢?！崩钌菩σ饕鞯馈?/br>
    身后的溫彥博聽了這話老臉直抽抽，你還真有臉說啊，欲谷設(shè)被你抽的都沒臉見人了，在宮內(nèi)都被揍了一頓。

    “若唐皇毀諾，可汗必起大軍，控弦四十萬，河?xùn)|何能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