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殺了他，自己如何能安得下心？

    張士貴和郭子恒在城頭處對視了一眼，隨即被混亂的rou搏分隔開，前者在持刀殺敵的同時觀察局勢，不停的將趕來的不多的援軍盡可能的遣派到最關(guān)鍵的地方，而后者率幾十親衛(wèi)向西側(cè)殺去。

    雖然顧集鎮(zhèn)寨堡的建立有很多李善這個穿越者的建議，但總的來說大致的方位是不變的，郭子恒很清楚，往西側(cè)殺去，應(yīng)該有一條上下城頭的通道，只要能殺下去，打開城門，一切就能結(jié)束。

    剛剛看到那條通道，郭子恒的耳邊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隨后是一陣厲嘯聲。

    “放！”

    頂在最前面的六七個親衛(wèi)同時身子一軟，郭子恒登時魂飛魄散，他知道那是弩箭，這時候守軍居然還有弩箭？

    的確不多了，這是李善親衛(wèi)手中僅存的最后十幾支弩箭了。

    透過人群，郭子恒清晰的看見城墻下方那個熟悉的身影，李善正抬頭看來，冷幽的視線正盯著前者。

    郭子恒咽了口唾沫，知道這時候不能遲疑，搶過一張盾牌，手持長刀，親自撲下城頭，身后的親衛(wèi)紛紛跟上，大家都是老人，都知道不能給唐軍裝填弩箭的時間。

    事實上，李善身邊親衛(wèi)手中也沒有弩箭了，他們隨手丟下空空如也的唐弩，拔出了長刀，舉起了長矛，但并沒有第一時間堵住通道，反而略往后退去，留下了一片小小的空地。

    歷亭、邯鄲、魏縣、雁門、馬邑……在郭子恒狂奔沖下的短暫時間內(nèi)，李善在心里想，那么多場戰(zhàn)事，這應(yīng)該是自己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親自參戰(zhàn)。

    李善沒有恐懼，內(nèi)心深處反而涌現(xiàn)出一絲興奮，厲喝一聲，“郭子恒，必親手殺你！”

    手持盾牌遮擋可能弩箭的郭子恒心中一怔，探頭看去，只見身披軟件的李善平舉長槊，正發(fā)足猛沖而來。

    下一刻，砰的一聲悶響，槊頭擊打在盾牌上，郭子恒心中大驚，手中盾牌居然被長槊擊打的側(cè)開，李善以計謀、才名聞名于世，不料居然有如此勇力。

    李善的第一擊雖然沒能破陣，但卻也打開了缺口，右側(cè)的王君昊搶在前面，手中長刀狂舞，平行的朱八手持盾牌護住李善左側(cè)，使得李善順利的扭腰使力，手中長槊橫掃，槊桿將郭子恒砸的一個踉蹌，槊尖將后陣的一名敵軍士卒的脖子開了個口子。

    破陣時長槊為利器，但一旦入陣，除非是騎戰(zhàn)，或是蘇定方這等武藝超群之輩，否則還是刀最為好用，李善丟開長槊，接過朱八早就準備好的長刀，盯著連滾帶爬往后逃去的郭子恒殺去。

    沒有什么招式，李善也沒什么經(jīng)驗，但就憑著一股狠勁，跟在郭子恒身后一路殺穿數(shù)十人的小陣。

    “郭子恒！”

    “郭子恒！”

    李善早就沒了溫文儒雅的模樣，聲聲嘶吼聲中帶著怨毒，眼看著郭子恒已經(jīng)逃上階梯，將手中長刀投擲出去攔了攔，然后猛撲上去將還手持長刀的郭子恒撲倒。

    論戰(zhàn)場搏殺，李善遠遠比不上經(jīng)驗豐富的郭子恒，但論rou搏，論打爛戰(zhàn)……郁射設(shè)就是這么死在李善手中的。

    兩人緊緊貼在一起倒在階梯上，郭子恒還企圖舉刀，李善一口咬在對方的手指上，一只手一把拽住了郭子恒的頭發(fā)，狠狠一拽。

    在察覺到郭子恒率兵下了城墻之后，張士貴咬著牙先頂住正面的沖擊，然后親自帶著十幾人準備回援，但剛剛走到通道口，張士貴就停住了腳步。

    兩人緊緊摟在一起從階梯上翻滾而下，郭子恒掐著李善的脖子正在用力，而后者似乎早有準備，一口唾沫吐了過去。

    郭子恒條件發(fā)射的試圖避開，手上力道不禁一松，李善狠狠一個頭槌撞上去，右手不知道什么時候摸出一把匕首，手腕一翻，刀尖已經(jīng)戳入郭子恒的腰眼處。

    一聲凄厲的慘叫聲，但隨著李善拿著匕首的手用力一攪，郭子恒再也沒有任何力氣發(fā)出任何聲音。

    主將被追殺，郭子恒的親衛(wèi)早已膽寒，王君昊、朱八等人順利的將殘敵殺了個干干凈凈。

    還趴在地上的李善抬頭看去，正和城頭上的張士貴視線撞了個正著，前者咧嘴一笑，森森白齒，面帶快意。

    第六百二十三章 極限（下）

    “郎君！”

    “殿下！”

    聽見王君昊和張士貴同時高呼聲，李善充耳不聞，一腳踹中面前的突厥大漢的膝蓋處，對方并沒有倒地只是往后退了兩步，但恰巧踩著地上尸體，登時腳步踉蹌。

    李善手中長刀回縮，刀尖輕易的在大漢的脖子上拉出一道足以致命的口子，雖然只有短短兩刻鐘的時間，但第一次真正參戰(zhàn)的李善殺人手藝突飛猛進。

    地上滿是尸體，空中都似乎彌漫著血霧，攻上城頭的胡人沒能搶下城門，漸漸向后退去，只留下幾十個突厥人被困在城頭，李善這才丟開長刀。

    王君昊幾乎是撲到近處，雙手摁住李善的肩膀，仔仔細細的打量，半響后才小心翼翼的從李善的發(fā)髻上抽出一根長箭。

    李善瞟了一眼，并不關(guān)心，只笑著對一旁精疲力盡靠著長槍的張士貴道：“當日手軟，今日補之?！?/br>
    此次攻上城頭的突厥人中，相當一部分都是牛斌、郭子恒麾下的叛軍，正是郭子恒的頭顱讓這些叛軍戰(zhàn)意消散，使得薛萬徹率東側(cè)守軍及時趕到，堪堪將敵軍趕下城頭。

    “不意殿下亦能殺敵?！睆埵抠F也在笑。

    無論在山東還是在雁門，李善始終是以謀士的身份攪動風(fēng)云，或長于軍略，但未聞親自領(lǐng)兵，今日李善親自cao刀，雖難稱武勇，卻大振士氣。

    薛萬徹湊了過來，看了眼李善頭上長箭刺穿導(dǎo)致散亂的發(fā)髻，“初入長安，便聽聞殿下昔日長樂坡一戰(zhàn)……”

    張士貴冷冷哼了聲，“倒是忘了……去歲曲江池畔，芙蓉園內(nèi)，殿下神勇，以一敵數(shù)，無人能擋！”

    一個在說李善當年長樂坡與秦王府子弟毆斗，一個在說李善去年在眾目睽睽之下將羅家叔侄打的……

    安靜了片刻后，三人環(huán)環(huán)相視，爆發(fā)出大笑聲。

    在這個小小的顧集鎮(zhèn)中，在面對十余萬大軍的圍攻中，在隨時都可能不測的危險中，那些政治層面的影響被降低到可以忽略的地步……人世間，人與人之間有很多種關(guān)系，戰(zhàn)友永遠是最特殊的那一種。

    將自己的后背毫無防備的交給戰(zhàn)友，這是任何一種關(guān)系都無法比擬的。

    已近黃昏，突厥大軍漸漸遠去安營，黃沙彌漫中，只能隱隱看見如螞蟻大小的人馬，夕陽斜照，如血的光線混雜在城頭處，映得一片通紅。

    三人都沒什么力氣了，只靠在城頭處隨意閑聊，讓士卒們收拾殘局。

    “前年山東戰(zhàn)事，淮陽王、原國公不合，以至于三萬大軍盡喪。”李善想起往事，嘆息道：“史萬寶頓足不前，道玄兄陷入陣中……”

    “彼時彼刻，正如此時此刻。”

    “但顧集鎮(zhèn)一戰(zhàn)，武安兄、萬徹兄拋棄前嫌，攜手堅守，此戰(zhàn)即使戰(zhàn)死塞外，后世當有銘記。”

    “若能生還，兩位必為棟梁！”

    張士貴和薛萬徹對視了眼，后者有些懵懂，但前者卻隱隱聽出了點味道。

    顧集鎮(zhèn)一戰(zhàn)，不是內(nèi)戰(zhàn)，而是外戰(zhàn)，是對陣草原部落的國戰(zhàn)。

    兩個政治立場鮮明而且對立的將領(lǐng)攜手……無論是太子還是秦王登基，張士貴、薛萬徹都是應(yīng)該得以重用的棟梁之才。

    “數(shù)月前，見段志玄雖長于軍陣，卻行止輕佻，難以獨擋一面，才去信請秦王以大將替之，只可惜武安兄……”

    張士貴搖頭道：“遠離戰(zhàn)場數(shù)年，還要多謝殿下……并不言悔?！?/br>
    李善側(cè)頭看了眼薛萬徹，“那……”

    “若是殿下要致歉，九泉之下，陰曹地府，多的是時日?！毖θf徹不以為意，其實他是最倒霉的那個。

    當日李善巡視顧集鎮(zhèn)，特地帶上了薛萬徹，就是為了不讓其影響蘇定方……畢竟蘇定方是以中郎將的身份統(tǒng)領(lǐng)代州軍的，結(jié)果被坑在了顧集鎮(zhèn)。

    李善沉默片刻后，低聲道：“如今兩位理應(yīng)知曉，數(shù)月前，西河郡公巡視代地，實則與突利可汗結(jié)盟……”

    張士貴、薛萬徹都沒吭聲，這事兒他們在第一日就心里有數(shù)了。

    “與突利可汗結(jié)盟，頡利可汗理應(yīng)不會也不敢全力來攻，所以在下才會起意籌建顧集鎮(zhèn)……”

    “誰想得到欲谷設(shè)……”薛萬徹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呃了聲后補充道：“說不定欲谷設(shè)不是自殺的！”

    張士貴瞥了眼這位同僚，微微點頭，開口道：“頡利可汗借獨子之死，裹挾突利可汗南下，又遣派騎兵借道樓煩關(guān)，絕非是為欲谷設(shè)復(fù)仇，實則為的是河?xùn)|?！?/br>
    張士貴來了興致，侃侃而談，“雖然不知突厥軍中糧草是否短缺，但畢竟未能攻破馬邑、雁門，必不充盈，若是無所獲而返，頡利可汗聲望大跌……所以才會全力猛攻顧集鎮(zhèn)?！?/br>
    薛萬徹在這方面不太精通，但卻有戰(zhàn)略眼光，搖頭道：“十余萬大軍圍攻顧集鎮(zhèn)，看似是為了殿下，但實則是為了拔除顧集鎮(zhèn)這顆釘子。”

    “此次若非頡利可汗舉傾國之兵來攻，顧集鎮(zhèn)、馬邑、雁門關(guān)互為犄角，相互支援，的確大有裨益，更何況顧集鎮(zhèn)離云州不遠，若不拔除，突厥難安?！?/br>
    天色已經(jīng)黑了下來，月亮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頭頂，向蒼茫大地投射下皎潔的月光。

    李善伸了個懶腰，從地上爬起，“今晚……”

    “自然是某來守夜?！毖θf徹看了眼胳膊帶傷的張士貴，“放心好了，安心歇息?！?/br>
    李善正要下通道，腳步頓了頓，回頭望去，嘴角扯出一絲笑意，“真的不悔？”

    沉默片刻后，張士貴輕聲呢喃了句，“同生共死?！?/br>
    隨即加重語氣又重復(fù)了一遍。

    “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李善深吸了口氣，九死一生之際，還需要考慮那么多嗎？

    “足下二人，豪氣過人，不畏生死，丈夫之舉，在下李善，冒昧相請，愿義結(jié)金蘭，結(jié)為兄弟?！?/br>
    薛萬徹、張士貴對視了眼，雙雙拜倒。

    在一片血污的城頭處，三人向月而拜。

    李善左手握著張士貴，右手握著薛萬徹，輕聲道：“大丈夫立于天地間，命可輕拋，義不能絕?！?/br>
    第六百二十四章 騎虎難下

    距離顧集鎮(zhèn)寨堡十里外，偌大的帳篷內(nèi)，半躺著的頡利可汗面色陰沉如水，憤怒、難堪各種情緒充斥心頭，最關(guān)鍵的還是騎虎難下。

    對于那個看似溫文，實則鋒銳的青年，頡利可汗本人并沒有多少認知，雖然恨之入骨，但也并不認為對方會對自己產(chǎn)生多大的影響……雖然兒子實際上就是死在對方手中。

    雖然并沒有察覺到太多東西，也不像侄兒阿史那·社爾懷疑李善一手攪動草原上混亂風(fēng)波，但頡利可汗選擇了最簡潔的方式，利益最大的方式，裹挾突利可汗南下攻打雁門關(guān)。

    但頡利可汗沒有想到，這么多年隨意出入的雁門關(guān)被守的固若金湯，甚至阿史那·社爾率五千精銳殺入河?xùn)|都沒起到應(yīng)有的效果……往年只要突厥來襲，漢人只會龜縮大城或四散奔逃，絕難組織起如此守勢。

    萬般無奈之下，頡利可汗不得不選擇退兵，但他可以想象得到，就這么回到五原郡，突利可汗不可能不挑戰(zhàn)已經(jīng)失去權(quán)威的自己的權(quán)位，甚至其他部落都會搖擺不定。

    所以，攻破顧集鎮(zhèn)，斬唐邯鄲王李善頭顱，是頡利可汗最后的希望……換句話說，這是他最后的遮羞布。

    畢竟，頡利可汗是以為兒子復(fù)仇的名義出兵的。

    但頡利可汗沒有想到，小小的顧集鎮(zhèn)如此難啃，十余萬大軍圍攻……雖然真正攻城的不可能有十余萬人，但畢竟唐軍頂多不過兩千人嗎，整整六天，居然就是打不下來。

    今日都已經(jīng)攻上城頭了，居然還被趕了下來，郭子恒的腦袋還懸掛在城頭處。

    六天了，本就指望著破關(guān)而入大肆搶掠財物、糧草、人口，如今卻困居在這兒，頡利可汗實在是騎虎難下……不攻破顧集鎮(zhèn)，實在是沒臉。

    但繼續(xù)攻……頡利可汗不得不考慮糧草供給，不得不考慮唐軍可能的出關(guān)相援，不得不考慮其他部落有什么樣想法……

    簾子被掀開了，進來的是阿史那·社爾，頡利可汗瞄了眼，跟在侄兒身后的是另一個侄兒，突利可汗，再后面是鐵勒九姓的首領(lǐng)夷男。

    頡利可汗一邊聽著湊近的阿史那·社爾的稟報，一邊用冷漠的眼神打量著突利可汗，居然暗中與李唐結(jié)盟，這等心思，倒是小瞧他了。

    “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