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崢嶸 第39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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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定方能想得到的,頡利可汗同樣能想到,這位一直惶恐不安的大漢遠遠眺望,長長的松了口氣,唐軍頂多只有數(shù)千騎兵,即使一時占了上風,也難以擊潰數(shù)萬大軍。 現(xiàn)在的關鍵在于已經漸漸逼近的東路軍,頡利可汗轉頭看去,因為突利可汗突然北撤,東路幾乎沒有遮擋,剛剛調去的兩支騎兵都被擊潰,正面沖陣,突厥軍不是唐騎的對手,但也贏得了時間。 從后方調來的數(shù)千騎兵已經補上了缺口,東路軍的攻勢不像西路軍那般猛烈,但目標卻很明顯,幾次沖陣都是筆直朝著顧集鎮(zhèn)城門的方向,也就是頡利可汗汗旗的方向,更是如今正在亂戰(zhàn)的戰(zhàn)場。 頡利可汗回過頭來,沖陣的八百唐軍已經不可能沖破防線了,雖然那位青年郡王不顧生死沖陣,距離汗旗不遠,但畢竟力戰(zhàn)八日,早已精疲力盡,更被千余王帳兵圍的死死的。 雖然依舊是亂戰(zhàn),雖然唐軍士卒不顧生死,奮力搏殺……但已經不在頡利可汗的考慮范疇之內了。 往東還是往西? 頡利可汗只考慮了幾秒鐘,高聲呼和指揮,留下千余王帳兵困住李善、張士貴這一支唐軍,準備汗旗東移,扛住東路唐軍的沖陣。 在李善這八百唐兵被困住的情況下,汗旗不再是頡利可汗的軟肋。 冷冷的看了眼陣中那個披頭散發(fā),猶自持刀砍劈的青年,想起欲谷設,想起骨折的小腿,頡利可汗取下掛在馬側的大弓,唐軍來援,此人未必會死于此戰(zhàn)。 必不能讓此人生還! 一支黑影劃破長空,踉蹌的李善如同被一柄大錘砸中一般仰天就倒。 陣中爆發(fā)出一陣狂呼聲,周邊的朱瑋、王君昊并一干親衛(wèi)發(fā)出凄厲的呼聲,頡利可汗猛地甩手,凝神細看,似乎沒能命中胸膛。 下一刻,李善猛地從地上跳起,兇狠的盯著不遠處的頡利可汗,暴喝一聲,右手拽住插在肩膀上的長箭往外一扯,左手不知何時從地上摸了副弓。 今日死于此地,今日死于此地! 已經耗盡體力的李善絕望的彎弓搭箭,來到這個時代,他學過騎術,學過刀法,甚至學過一丁半點的槊法,但從來沒有學過箭術。 箭頭顫顫巍巍的對準了不遠處的頡利可汗,中間不停有各種人馬遮擋…… 就在這時候,不遠處張士貴驚喜的高呼聲傳來,“援軍到了,援軍到了!” 張士貴早就覺得不太對勁,頡利可汗居然死守不退,而圍上來的突厥兵也不過數(shù)千,要知道城外的突厥大軍足以數(shù)萬之眾。 張士貴不顧隨時可能奪命的冷箭,在親衛(wèi)的扶持下站在馬背上遠遠眺望,看見了遠處正在飄揚的唐軍旗幟。 李善心中一個激靈,右手情不自禁的一松。 下一刻,紛亂的戰(zhàn)場寂靜下來,隨后爆發(fā)出一陣劇烈的喧嘩。 戰(zhàn)后的李善深深體會到一件事,很多時候,運氣是這個世界最強大的力量。 第六百三十三章 不能就這么算了! 前世李善從來都不指望運氣,因為好運氣從來沒有降臨到他身上。 李善一直認為,周密的部署,勤奮、努力比運氣更加重要。 這一世,李善更沒有什么好運氣,糟心的渣爹,攔在面前的河東裴氏……自己能有今日的地位,難道不是靠自己,而是靠運氣嗎? 事實上,在這場雙方投入兵力超過二十萬的大戰(zhàn)中,李善是運氣最差的那個。 意外的被困在顧集鎮(zhèn)中,意外的被頡利可汗得知行蹤,舉薦的新任代州總管李靖將其視為籌碼…… 甚至于適才率兵沖陣,李善部署下的弩箭突襲也沒能運氣好的命中頡利可汗。 但世事奇妙至此,在最后時刻,幸運女神對李善掀開了裙角。 斜斜射出的長箭并沒有筆直朝頡利可汗的方向飛去,而是向著東側,不偏不倚命中了高高的旗桿,精準的射斷了繩子。 剛剛將汗旗交給侍衛(wèi)的阿史那·社爾目瞪口呆的看著汗旗如同一條死蛇一般垂在地上。 下一刻,戰(zhàn)陣經驗最為豐富的朱瑋放聲大呼,“頡利斃命,頡利斃命!” 周邊的唐軍士卒無不士氣大振,合聲高呼,“頡利斃命,頡利斃命!” 甚至李善親衛(wèi)中的代縣勢族子弟用突厥語高聲呼喊……陣中登時一片大亂。 阿史那·社爾還企圖將汗旗重新掛上去,但好不容易啾見一絲機會的張士貴哪里肯放過,第一時間高聲指揮,剩余的數(shù)百唐軍士卒在薛萬徹、王君昊的率領下拼死向前。 這一次,堅固的陣勢被一擊而破,看不見汗旗的突厥王帳兵心慌意亂,連連退卻,肩膀上血流如注的李善眼睛大亮,隨手撿起一柄長刀,翻身躍上朱瑋牽來的戰(zhàn)馬,跟在王君昊身后趨馬狂沖。 身后的張士貴手指早就被弓弦割破,此時卻還手持大弓,一邊縱馬向前,一邊連發(fā)數(shù)箭,企圖將汗旗掛上去的侍衛(wèi)被連續(xù)射翻三人。 頡利可汗面色鐵青,正要持刀沖鋒,一邊的阿史那·社爾卻拉轉馬頭,“大汗,大汗先走!” 誰都沒想到,在關鍵時刻,汗旗被射落,原本堅固的王帳兵被如此輕易的擊潰,唐軍破陣已是事實,縱然還有千余兵力,但也來不及了。 現(xiàn)在的關鍵是,不能讓頡利可汗戰(zhàn)死此處,即使被數(shù)百唐騎追殺,但只要能稍稍遠離,就能重新懸掛汗旗,穩(wěn)定軍心。 雙目似乎都要噴火的頡利可汗咬碎鋼牙,死死盯著興奮嚎叫的李善,撥轉馬頭往后。 薛萬徹縱馬飛奔,刀光一閃,高高的旗桿干脆利索的被砍倒。 頡利可汗這一退,數(shù)百唐軍如同棋盤中沖出重圍的大龍,雖鎧甲破碎,雖體力枯竭,雖人困馬乏,但猶自不依不饒,盯著頡利可汗一路追殺而去。 東西兩路廝殺正酣,戰(zhàn)場的中心地帶卻出現(xiàn)如此古怪的場景,數(shù)百唐軍在萬軍從中,追殺坐擁數(shù)萬精銳的敵軍主帥。 雖然突厥兵力占優(yōu),但在這兒,卻沒什么太大的優(yōu)勢,張士貴略為觀察戰(zhàn)局,指揮騎兵略為繞了個彎子,企圖將頡利可汗向東北側驅趕。 東側本就是唐軍略占優(yōu)勢,頡利可汗倒是順利和數(shù)千突厥兵匯合,但追擊而來的數(shù)百唐軍卻不顧生死追殺而來,同時放聲高呼,“頡利斃命,頡利斃命!” 看不見汗旗……頡利可汗總不能扯著每一個人說,老子還活著吧? 數(shù)千突厥兵本就被三千精銳唐騎的沖陣弄得軍心不穩(wěn),此時張寶相、秦武通再次沖陣,突厥軍一片大亂,有的向北,有的向南,也有向西逃竄。 張寶相大喜之下,趨馬直沖,順利的殺穿了突厥軍陣,張公瑾率后續(xù)騎兵壓上,徹底擊潰了面前的數(shù)千突厥。 “武安兄!”張寶相飛馳而來,“殿下何在?” 大腿被砍了兩刀的張士貴喘著粗氣,已經沒有力氣開口了,只轉頭看向被朱瑋、王君昊抬下馬背的李善。 有點頭暈,李善伸手試了試,左肩膀依舊還在流血,肋部一片刺痛,可能折了肋骨,背脊處一片冰涼,估摸著都已經不流血了。 “郎君,郎君!” 李善身子一挺,撥開擋在身前的趙大,目光炯炯的盯著被唐騎向北側驅趕的頡利可汗……雖然看不清人,但李善肯定,那廝就在那兒! “懷仁!” “懷仁!” 李楷幾乎是從馬上撲下,擠開朱瑋,混雜著各種情緒使這個青年的臉龐一陣扭曲,視線之內,好友身上的明光鎧已經破損得不能修補了,渾身上下扎著七八支長箭,紫黑色的血更是無處不在,似乎鎧甲都不再明亮。 張公瑾也趕了過來,長長松了口氣,伏低身子道:“殿下,代州總管永康縣公已率兵出塞,遣派左右兩支騎兵北上來援……” “蘇定方呢?”李善打斷了張公瑾的話,轉頭又道:“德謀兄,替某裹傷?!?/br> 一旁的郭樸已經開始動手,用清水洗滌李善肩頭的傷口,撒上藥粉,用布匹牢牢裹上。 “蘇定方、薛萬均、張仲堅、劉世讓在西側……” 李善再次打斷張公瑾的話,抬起右手指著北側,“那是誰?” “是張寶相?!?/br> 李善不再吭聲,等郭樸包扎好傷口,咬著牙手撐著地面站起來,“不能讓頡利如此輕易逃脫!” “殿下!” “懷仁!” “放心,頡利已然破膽!”李善喝道:“戰(zhàn)事未畢,何須多言!” “朱十六呢?” 一旁的趙大甕聲甕氣道:“十六戰(zhàn)死了。” 朱十六是李善一手教出來的護兵頭領,李善更是咬牙,偏頭看見溫邦,伸手指了指,“你留下照看傷員,武安兄、萬徹兄……” 雖然已經力盡,但張士貴、薛萬徹高聲應和。 顧集鎮(zhèn)三千人,最后全手全腳殺出寨堡的只有八百多人,沖陣后一番亂戰(zhàn),又是幾百條人命,可以說至此,傷亡已經超過九成了。 這么多條人命,這樣的血債,難道就這么算了? 難道就讓頡利可汗這么輕易的逃回草原? 猛地甩開朱瑋的手,李善厲聲喝道:“死不了!” “牽馬來!” 看著被親衛(wèi)扶上戰(zhàn)馬的李善,李楷發(fā)現(xiàn)這位好友有著脫胎換骨的變化,原本的李善溫文儒雅,設謀使計,雖然關鍵時刻偶露鋒芒,但總的來說,文人形象。 但此時此刻的李善,目光狠厲,殺氣騰騰,臉上猶帶箭痕,鎧甲上還掛著三四支長箭,就像一柄染血的利器。 第六百三十四章 大潰 浩大的戰(zhàn)場如今一片混亂,以顧集鎮(zhèn)寨堡為分界線,東側的突厥軍已經潰散,數(shù)不清的騎兵向各個方向逃竄。 西側的蘇定方領西路軍還在大鬧天官,雖然無法取勝,更難以驅散突厥,但也殺得對方聞風喪膽,只是對方畢竟數(shù)萬大軍,主力仍在,雙方處于僵持狀態(tài)。 李善迅速將戰(zhàn)局發(fā)展……關鍵是八百唐軍沖陣頡利可汗以至于追殺講述了一遍,斷然道:“全由弘慎兄調遣!” 東西兩路唐軍將領中,從能力上來說,李善最信任的是蘇定方,其次是張士貴,但前者仍在陣中廝殺,后者不僅負傷,而且不知軍情,難以決斷,只能全數(shù)托付張公瑾……畢竟也是初唐名將。 張公瑾的視線由東至西巡視一番,著重看了眼李善點出的那股正在逃竄的突厥騎兵,然后轉身向西,伸手筆直的指向數(shù)萬突厥。 留下傷員和久戰(zhàn)無力的士卒,兩千精騎翻身上馬,在張公瑾、張士貴、李善等人的率領下筆直向西,另一千騎兵……在張寶相的率領下還在戀戀不舍的追擊那股突厥人。 不得不說,緣分總是奇妙的,歷史終究是有慣性的。 歷史上,滅dtz一戰(zhàn)中,李靖、李績、柴紹、李道宗、張公瑾多少名將分六路進擊,但最終生擒頡利可汗的卻是名不見經傳的甘州守將張寶相。 今日之戰(zhàn)也有點這個意思,東面突厥軍被擊潰之后,四散奔逃的突厥騎兵有很多股,但張寶相恰恰咬住了并沒有明顯標志的頡利可汗窮追猛打。 一千騎兵在張寶相的率領下,將頡利可汗追的先往北,后往西,唐騎時而騎射,時而沖陣,殺得頡利可汗都沒時間懸掛汗旗……呃,其實有時間也沒轍,旗桿早就被薛萬徹一刀劈斷了。 但頡利可汗也漸漸心安,雖然被屁股后面的唐軍殺得狼狽,但不遠處就是正在交戰(zhàn)的戰(zhàn)場了。 只要和西側主力匯合,重立汗旗,就能聚攏兵力……畢竟數(shù)萬之眾,唐軍兩路進擊,也不過數(shù)千騎,取勝不太可能,但頡利可汗至少能保證從容退去。 就在這個時候,兩千唐騎由東而來,李善、張士貴、薛萬徹的嗓子已經啞了,張公瑾還沒來得及讓親衛(wèi)齊聲高呼……對面的突厥軍中已然生亂。 誰都不傻,唐軍分東西兩路來援之前,大汗正在顧集鎮(zhèn)寨堡外,如今東路軍掃清東側,急襲而來……大汗哪里去了? “頡利已斃!頡利已斃!”